第32章 不要離開我
對于喝酒這件事情, 小的時候,倪清曾在親戚的婚禮上被大人們用筷子蘸着喝過一點。聽向敏君說,還是小孩子的她當時只是咂着嘴巴笑, 對于白酒很是歡喜的模樣。外婆更是打趣過她,長大別成小酒鬼了。
時間一晃十幾年過去,“酒鬼”的标簽沒被貼上,“內向”、“懂事”和”乖”這樣的字眼倪清倒是常聽人們說起。
“嗡嗡”兩下,手機震動,收到一條微信消息。
是向敏君傳來的:微信轉賬200元,文字祝福:生日快樂。以及一小段文字:去哪裏了?怎麽還不回來?快點回來了。
倪清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晚風帶着股南方特有濕潤潤的潮氣, 吹亂她的頭發,遮住眼睛, 讓人看不清楚她此時此刻的內心活動,手指懸在半空将摁未摁, 她抿抿嘴,沒有收款,取而代之, 把手機收了回去, 仰頭看着程崎,“我們去喝酒好不好?”
似乎, 在倪清的青春期裏,安靜和沉郁總是占據大多數時刻,叛逆在程崎出現時才姍姍來遲。
男人低頭,盯住她空洞的眼睛,那裏有他尚且讀不懂的留白,下一秒, 程崎拽了拽肩上的書包,另一只手覆上她的頭,摸了摸,低低道,“知道了。”
萬籁俱寂的深夜,月亮都已躲到雲霧之後酣睡。
有別于充滿誘惑和魅力的國際化都市,這裏的酒吧顯得鄉土氣很重,或許不該稱其為酒吧,小酒館……哦不,是酒攤才更為合适。
喝空了的花綠酒瓶和吃剩的烤串被丢在門口的垃圾桶裏快溢出來,野貓三五成群窩在旁邊,幽綠的瞳孔在看見陌生人時散發着敵意。
倪清跟在程崎後面,故意不去看那群豎着尾巴的貓。
她讨厭貓,一點都不可愛,害怕貓,張牙舞爪的樣子像是要吃人。
感受到她的微動作,程崎轉過頭,“怎麽了?”
她搖頭,“沒什麽。”
恰是故作輕松的語調出賣她,程崎暗暗看她一眼,好幾秒沒有說話,而後轉頭,對着垃圾桶上的野貓揚了揚手,一副店主的派頭作勢,讓嶙峋的貓瞬間作鳥獸散。
“嘎吱”一聲,推開刷滿紅油漆的木門,伴着院裏的犬吠和雞鳴,冰場的夢幻被擊碎,倪清回到現實:她還是身處那個雞毛滿天飛的村子,沒有理想的豐滿,只剩現實的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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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的那道門虛掩着,透出明亮的光,程崎走進去,手骨叩了幾下空桌,坐下之前抽出幾張紙巾推到倪清面前,“老板,兩瓶白酒。”
“好嘞。”老板樂呵呵的應着,聽得出也看得出,今晚生意很好。
空氣中彌漫着酒意濃重的味道,面色如醉的男男女女舉杯作樂,嘈雜熱鬧。
還以為這裏的人們會早睡,原來人類不論在哪兒都有熬夜的惡習。
接過程崎遞過來的紙巾,倪清将一方桌椅擦拭幹淨,丢進桌底的垃圾桶後才落座。
程崎很快拿着兩瓶白酒回來,先給她倒了一杯,倪清小聲道謝之後,雙手捧着小酒杯,小口小口往嘴巴裏嘬。
新奇的模樣叫坐在對面的程崎啞然失笑,男人直接對瓶吹,喉結滾動兩下,問道,“第一次喝?”
倪清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繼續垂眼看着酒杯裏的透明液體。
辛辣奇妙的滋味包裹住整個味蕾,這感覺還真說不太上來,挺怪的反正,不好喝也不難喝。思緒剛飄到這兒,程崎就問,“好喝嗎?”
“……不知道。”倪清誠實的回答。
幾秒過後,許是出于天生的顧慮,她突然想到什麽,擡頭,盯住程崎的眼睛,問,“如果……”
“嗯?”程崎回答。
“我是說如果。”她咽咽口水,“如果我喝醉了,你會把我安全送回家的……對吧?”
他看向她,對于她的提問稍稍擰眉,“當然……不信任我?”
“不敢不信任你。”她回嘴。
關于不安的預言,十有八九都是正确的。
一杯下肚,“咚”的一聲,倪清的腦袋砸在牆上,發出悶沉的聲響,且一聲之後,還有第二聲第三聲的動勢,程崎剛剛解決完第二瓶酒,見狀忙不疊在她旁邊坐下,把手繞過她的身後,墊在她的腦袋下面。
腦袋砸在他的手心,一下兩下三下,程崎皺起眉毛。
我操,這都他媽什麽癖好。
第四下還沒落過來,他用手護住她的頭,另一只摟住她的腰,讓她和自己面對面,溫熱的呼吸氲在她臉上,“醉了?”
也不知道這兩個字觸發了她哪根神經,下一秒,倪清猛然擡頭,紅着眼睛看他,表情嚴肅的叫他名字,“程崎!”
“嗯?”他依舊擰着眉。
“蛋糕呢?”她醉醺醺的用雙手拍他的膝蓋骨,“我忘記許願了。”
他笑也不笑,“你不是不吃嗎?我留在冰場了。”
“什麽,”倪清瞪大眼睛,“留在冰場了?”
“嗯哼。”程崎說。
對面的女孩瞬間垂頭喪氣,小小聲自言自語,“許不了願望了。”
他思考了幾秒,保持着現有的姿勢沒動,“或者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專屬蛋糕?”
她真的醉了,對于這樣的胡說八道表現出信以為真,“你真好。”一雙葡萄似的圓眼亮晶晶的,“這樣也不是不行。”
說完,她便雙手合十,十幾秒後睜開,對着程崎吹了一大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好啦,我許完啦!”
“什麽願望?”程崎笑彎了眼。
“嘿嘿,你想知道啊?”倪清賣了他一個關子,接着哼唱起來,“就不告訴你。”
程崎倒也沒那麽好奇,“你喝醉了。”
“才沒有呢。”倪清回答。
他搖搖頭,背對她蹲下,“上來。”
“幹什麽?”倪清垂眼看他,一臉疑惑。
“還能幹什麽?回家。”程崎說。
“回家……”她喃喃自語道,過了好幾秒,蹦上程崎的背,食指按在他的側臉,像是在按啓動鍵,“滴滴,出發!”
“行,出發。”他雙手挎過她的雙腿,頭也不回,“老板,酒錢放桌上了。”
“好嘞。”
*** ***
酒家旁邊是個小公園,風一吹,吹散酒氣和烤串的油氣,送來清甜的花果木香。
倪清的酒是在這個時候醒的,又好像不是在這個時候醒的。
可以确定的是,她的“酒瘋”是在這個耍的。
半醉時分,倪清掙脫了程崎的禁锢,跳下他的背,走進無人問津的小公園,她應該是瘋了吧,因為瘋了才會抱着遠處的電線杆跳起舞,邊跳還邊沖着程崎嚷,“程崎你看,我會跳芭蕾舞哦。”
她踮起腳尖,雙手舉過頭頂,想象着自己身穿白天鵝舞服的畫面,惹得程崎頻頻發笑。
會個屁。
程崎別開臉,忍不住低笑着靠近,“知道了舞者,咱們回家好不好?”
走近些的時候,他才發現,看似嬉笑的少女臉上,已有哭過的淚痕。
心髒一緊,男人抱住她,“怎麽哭了?酒太烈了?”
倪清把下巴靠在他的肩,回抱住他,“程崎。”
“我在。”程崎說。
“答應我。”倪清蹭蹭他的肩頭,“永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一愣,“好。”
“我答應你。”
“程崎永遠都不會離開倪清。”
“永遠不會。”
聽完這句,倪清這才心滿意足的睡着,睡夢中,程崎溫柔的把她背起來,帶她回家,聽她發牢騷,安慰她,在她沒聲兒的時候親親她,和她說“晚安”,一直一直都陪在她的身邊。
她摟緊程崎,心裏想着:倪清最喜歡程崎了。
偶爾也感嘆着:程崎可真厲害。畢竟,要讓倪清對着一個人撒嬌、親密、敞開心扉,是一樁難度系數極大的苦差事。
她自己也知道的,她自設的心防,常人根本難以靠近更別說打開了。
*** ***
背上的女孩漸入夢鄉,發出均勻而細微的呼吸聲。頭發垂下來,鑽進他的脖間,有點癢。
淩晨一點鐘,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搞到這麽晚,但昨天和今天,他能感覺到,她是真的開心,希望她一直這麽開心。
把逐漸下墜的女孩往上颠了颠,快到轉彎處,程崎下意識放慢了腳步,匪夷所思的事發生在下一秒,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孔從倪清家裏走了出來。
少年腳步一頓,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
……誰?
昏黃的路燈下面,男人站在路邊,因常年風吹而黝黑粗糙的指腹擤了一把鼻涕,丢在地上,往身上擦了擦,他又喝了聲氣,吐了一大口痰才肯罷休。
男人體型圓胖,邋遢,但不高,目測大概一米七出頭,頭發微長,裹着一身軍綠色的羽絨服,新買的皮鞋頭上沾上不少的泥點和污漬。
看起來不像北城人,不過從他的五大三粗,以及腰上爆出來的幾層橫肉來看,此人絕非善類。
程崎眉頭不展,下意識背着倪清繞開他,不管是不是認識的人,他都不希望原本幹幹淨淨的女孩會跟這樣的人來往。
夜越來越深,風呼呼的吹,刺痛整座城。
二人經過彼此的時候,理應有BGM響起,可惜,現實不是偶像劇,更別談什麽BGM。
嚴格意義上二人的第一次會晤,是在程崎敲響倪清家門的那一秒。
男人回過頭來,逆着光,表情冷硬的看向少年,大聲詢問,“你是誰?”
程崎也跟着轉過頭,顧及的看了眼背上的倪清有沒有被吵醒,而後對上倪政凸出的眼球。
中年發福讓倪政的骨像變得不再明顯,那個時候的程崎沒能看出他和倪清的眉眼之間竟有三分相像。
“這話該我問你。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