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可不可以再任性這最後一次……
年味正濃, 小鎮人潮如織。就快要到家的時候,寒風似頭發了瘋的野獸,直往人領子口裏鑽,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吹得倪清腦仁生疼。
不過,最讓她頭疼的還不是這個。
賣菜的小攤販前面,氣質挺拔的男人一手拽包背在身後,一手指着地上的西蘭花,此刻正漫不經心的同老板問價。
“西蘭花和土豆多少錢一斤?”
程崎剛從圖書館出來,趙梅囑咐他捎點水果蔬菜。
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工雕琢,他的一颦一笑甚至是一個微表情, 已然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引來不少妙齡少女的側目。
這其中就包括秦稚。
“你認識他嗎?”女孩快速挽住倪清的手臂, 頓住腳步,朝程崎的方向拼命使眼色。
倪清的心一緊, 頭也沒擡,就道,“不認識。”
比誰都要快, 比誰都要早, 她早早注意到了人潮裏的程崎,所以故意把頭埋低。
她想離開, 秦稚卻欲上前搭讪,沒理由詢問她的意見,秦稚便掙脫了她,拿出二維碼遞到程崎眼前,“帥哥你好,請問可以要一下你的聯系方式嘛?”
這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幹了, 熟能生巧,一氣呵成。
睨着突然出現的二維碼,好看的眉稍稍一擰,程崎偏頭,視線卻穿過秦稚,一越而過定在倪清的臉上。
黝黑的眸自打看見倪清,就再也沒從她身上移開過,男人皺眉,隐忍的說,“你問她。”
“啊?”順着程崎的視線望過去,秦稚顯然有些發懵,很快她理清了人物關系,于是問倪清,“倪清,你不是不認識他嘛?”
這話倒是給程崎摳字眼的機會,男人一字一頓的重複,“原來我們,不、認、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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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熱的目光刺在她身上,倪清覺得火辣辣的疼,她不說話了,低着頭,嘴裏不斷催促着秦稚離開。
不給她落跑的機會,下一秒,程崎一把拐住她的手臂,往懷裏帶,“為什麽故意躲着我?”
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氲在她閃爍的睫毛,低沉聲線在耳邊壓迫性的重複,“嗯?為什麽?倪清。回答我。”
他越靠越近,這叫她情不自禁咬緊嘴唇,無力的推動他堅韌的胸膛,“我沒……”
“你沒有?”換來是男人無情的嗤笑,“騙誰呢?”
“嗯?”
“倪清。”
“看着我的眼睛。”
修長手指扣住倪清的下巴,逼着她看向自己,程崎的眼神像是要射出寒冰,硬要得出一個答案。
好在秦稚也不願看這場鬧劇繼續,看準時機擋在倪清前面,冷冷道,“你好,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是這位先生,不管出于什麽理由,在大庭廣衆之下讓人下不來臺怎麽看也不像是君子所為。”
程崎不吃她這套,依舊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裏出不來。
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下落,男人眼中的落寞一閃而過,語速也跟着放緩,“是我……做錯什麽了嗎?”
話音落下,倪清感覺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攥、在玩弄自己的心髒。
她忍住想哭的欲望,扭頭就走。
沒有。
你沒錯。
是我錯。
是這個黑白不分的世界錯。
*** ***
全然陌生的環境裏,自從有了程崎上演的這一出鬧劇,秦稚的感官系統也逐漸蘇醒,尤其是有關情感的那一部分。
向敏君出去上班還沒回來,所以進了卧室,秦稚就忍不住詢問倪清和程崎的關系,“剛剛那個男生,是你男朋友?”
是好友的關心,不是單純的八卦。倪清想。然後,她将秦稚的行李推進卧室,放在梳妝臺下面的空間,不知是動作太大,還是故意為之,深茶色的發絲遮擋住象牙白的皮膚,也遮擋了秦稚探過來的眼神。
良久,倪清否認,“……不是。”
說罷,她也坐在床邊,坐在秦稚旁邊,而後,伸手撩開秦稚及肩的發,把玩她耳垂上挂着的翡翠色瑪瑙珠,“新買的?”
秦稚不買賬,微眯起眼,“你确定不是?确定你對他沒意思?”
倪清嗯了一聲,松開手。
秦稚卻嗅到謊言的氣息,“我看你陷得不淺。”
無法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倪清選擇避而不談,雙手後撐在床上,她用故作輕松的語氣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有一剎那,她竟希望它能砸下來,抹掉她的脖子。
“有沒有……很重要嗎?”倪清說,“不管我對他有沒有意思……不都那樣麽?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和一個不學無術的混子共度餘生。”
哪怕他是個混子英雄。
哪怕他是站在黑暗裏的光。
秦稚仰頭,先是追尋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吊扇和天花板,又低頭,深究她眼神裏飽含的風霜,等了好久等不到她的下文,她直截了當地說,“你知道就好,這樣的男生玩玩就行了。”
隐隐有些無厘頭的顧慮,沒幾秒,她又補充說,“倘若真的動心,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和初次動心的倪清不同,秦稚的一字一句都透露着情場高手的老練韻味。
倪清還沒做好全盤托出的準備,于是借口想要離開這間逼仄窒息的房間。
擡腕看了眼表上的時間,她臉上的表情亦佯裝急迫,“四點多了,你餓了沒?我去準備晚飯。”
秦稚沒說話,看她起身的動作,輕眨幾下眼睛,嘴巴張開又閉上,似乎在找一句最簡短有力的措辭。
“找個機會說清楚吧,總比不明不白在一起,又不明不白分開的好。”
話音落下,随之而來是倪清關門的聲音。
*** ***
約定是秦稚來北城玩一周,但由于環境出乎意料的差,大小姐臨時反悔,改定只待兩天。
玫瑰田和溜冰場成了首選,在秦稚婉拒後者,提議用現采的重瓣玫瑰做有機鮮花餅後,計劃定為:制作鮮花餅。
出行的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和煦,也不算太冷。
公交車站的站牌底下,一個男人站在那裏,雙手放在口袋,此刻,正面無表情的望着地面。他時不時打開手機,看起來是在等待某個人的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不知不覺,到了九點鐘,倪清和秦稚約定出發的時間。
對面車流橫行又停歇,通向車站的少女卻在看見程崎的即刻停住了腳步。倪清捏緊秦稚的手臂,直覺這件事和她有關,“他怎麽在這兒?”
聽見她連聲音都在顫,秦稚回頭,俏皮的吐舌,“你又不認識玫瑰田的負責人,當然要找熟人帶我們進去啦。”
聯想起秦稚昨天的話,不難猜測出她的目的。
愛情本就是勇敢者的游戲,臨陣脫逃是膽小鬼的把戲。
穿過車流,倪清看向對面身姿挺拔的男人,緘默一瞬,想着,以此為契機也好,就像秦稚說的那樣吧。要分開……也要清清楚楚的分開。
沒了昨日的激動,程崎換上先前淡漠的模樣,漫不經心的同她打招呼,“早。”
倪清沒有看他,心中卻是一陣酸澀,“早。”
還好,尴尬沒有持續過久,車就來了。
小破車掉了漆,晃晃悠悠駛入車道,恰巧停在倪清面前,讓她成了第一個上車的人。
“滴”的一聲公交卡刷卡,倪清快步往裏邊走,豈料,破的不僅是車身,還有發動機和引擎,突然,車體晃蕩了一下,慣性作用,倪清一個沒站穩,向後直直倒了下去。
下意識閉上眼睛,開啓防禦狀态,卻沒曾想跌入一個熟悉又溫暖的懷抱,獨屬于程崎的氣息鑽入鼻腔,讓倪清莫名其妙的不敢睜開眼睛。
想都沒想,她馬上慌張的站起來,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向前走,沒有回頭。
她找到一排雙人座,于是先坐下,等待秦稚的到來。
可上了車的秦稚并不打算坐在她身邊,取而代之,她找了遠離他們的一個單獨座位,“我想坐在好下車的地方欸,你倆坐這裏吧。我坐前面去。”
這話是通知,不是詢問,而且二人想必是提早串通一氣,還沒等倪清說些什麽,程崎已經坐在她的身邊。
少年天生似火,不怕冷,雙腿敞開坐下,全身只穿着黑衛衣和灰色衛褲,斜挎包在坐下的時候跑到她這邊,落在她的大腿上。
倪清默默把腿往旁邊挪了挪,故意撇開眼神,呆滞的看向窗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餘光一直盯着程崎的膝蓋骨。
灰衛褲的膝蓋處有髒兮兮的皺痕,他是不是打籃球的時候摔倒了?還是受了更嚴重的傷?
一秒,
兩秒,
三秒。
算了,倪清垂下眼簾,她不能問。
距離北城最近的玫瑰田要坐21站,大約兩個小時。
天空格外清澈明亮,太陽光暖烘烘的照在身上,加上車上沒人說話,安安靜靜的,倪清很快頭抵着玻璃窗睡着了。
小破車咯吱咯吱的生鏽,秦稚的腦子可沒上蜘蛛網。
始料未及的發展讓秦稚靈機一動,她将春季新款Gi抱在腹前,貓着腰,扶着椅背起身,待到車後門的位置,秦稚指着車後門,與程崎比口型道,“我下車了。你照顧好她。”
程崎點了下頭,比了個ok的手勢。
公交依舊緩緩行駛,不知何時,車廂裏面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程崎把倪清的頭靠在自己肩膀,細碎的長發紮在他的脖子,他眼泛柔波,稍稍偏頭,垂眼凝視她的睡顏。
平穩均勻的呼吸,讓她胸腔起伏,唇上的杏色口紅讓她看起來還有人類的溫度。
漆深的長發像染上綠意的幽幽藤蔓,纏繞于他心尖,收縮勒緊,逼得他喘不過氣。
冷白手背上青紫色脈絡連綿不絕,程崎輕輕撩開她的發絲,欲要吻上她的額頭,沒曾想,敏感細膩的少女已經從夢中醒來。
倪清揉了揉惺忪的眼,自然而然的擡頭,“到了嗎?”
車子外面早已是物是人非。
程崎一頓,“還沒。”
朦胧的眼睛四下搜尋,在望不到秦稚的那刻變得愈發清醒,倪清莫名其妙的問,“秦稚呢?”
可是程崎卻沒再回答她的問題,簡明扼要的提問,“……你不喜歡我了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倪清先是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程崎又問,“你有其他……喜歡的人了嗎?”
持續發懵,倪清緩緩對上程崎的眼睛。
北城霸王程崎也有委屈的一天,他垂着眼,長睫毛在他臉上留下一小撮陰影,“還是說,我哪裏做的不好,惹你不開心了……是我的脾氣壞嗎?”
“我改。”
“我都改。”
“但是求你……不要突然不理我。不要突然冷淡我。不要什麽都不跟我說,不要把所有話都憋在心裏……”
“不要……”
程崎這邊虔誠的祈求還沒結束,車頭開車的大叔倒是對後面的劇情來了興致,眼神不停往後視鏡裏瞟,“現在小年輕真會玩啊,你家男朋友犯什麽錯了啊?”
倪清沒有回答他,她不願意淪為被人看戲的醜角,下一站,拽住程崎的衣角下車。
公交車離開,留下一陣難聞的車尾氣。
程崎站在她身邊,明明是個大高個,在她身邊卻自責的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他抿抿嘴,用幾乎哀求的語氣,輕捏她的手指,“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求求你。”
“不要離開我。”
“我……我真的只有你了。”
他像一只可憐兮兮的小狗,被人抛棄後無家可歸,臨近烈日當空的時刻,有光照在程崎的眼睛裏面,倪清知道,那是眼淚。
“我……”可是她卻無法給出任何回應。
想說的話變成一根根刺、一把把刀,卡在喉嚨裏,只要她稍微用力,鋒利的刃就快而狠的上劃,劃開她的喉腔,噴射裏面的熱血。
眼淚不争氣的流出來,她也哭了,哭得比他還傷心,還要撕心裂肺。
她真的很難過,真的想回饋他的問題,真的不想離開他。
那個時候她也才十七八歲,面對這樣一個視己為珍寶的大男孩,怎麽可能會不心動。
止不住的淚珠把程崎吓得不輕,男人粗糙的指腹覆上來,笨拙地替她擦掉眼淚,“別哭。倪清。不要哭。”
分明是安慰的話,可倪清卻哭的更兇了。眼淚稀裏嘩啦,程崎忍不住把她攬進懷裏抱緊,一下一下,摸着她的頭,“有什麽事我們一起解決,不要哭。我會心疼。”
程崎的話猶如某把鎖的鑰匙,咔嚓一聲,打開了某樣柔軟的東西。倪清不知道怎麽想的,突然輕輕咬住了程崎的脖間,含住他的肌膚,密密匝匝的吻了上去。
程崎的身子僵了僵。很快,也丢了理智。
細密的吻夾雜着銀色絲線落在女人的口腔,可憐兮兮的小狗像是在讨主人的歡心一樣,熱情而又瘋狂的舔她的皮膚,祈求她的愛,尾巴像是撒了歡,一個勁兒的搖個不停。
倪清抱住他的頭,眼神逐漸迷離,思緒也變得越來越混亂。
哈啊,
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再任性這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