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好久不見

朱月栀上的是私立學校。

路上堵, 倪清到的時候四點,學校已經沒什麽人了。

空蕩蕩的教室裏面,倪清雙手捧着臉, 眼睛直勾勾看着坐在課桌前做作業的小孩。細眉柔眼,飽滿紅唇,瓷白肌膚透着清潤的光,很像一朵遺世獨立的白玉蘭,高高立在枝頭春意。

白玉蘭今年念小學三年級,反叛心思明顯。

不一會兒,她注意到倪清得目光,重重的摔下筆, 不樂意地回看她,“你老盯着我看做什麽?”

因為你很像我小時候。

倪清把身子撐起來, 伸了個懶腰,又垂眼看牆上的挂鐘, “沒什麽。”

“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家?”已經五點半了。

“你不餓嗎?”

提到回家,小姑娘悶哼了聲,掃了她一眼, 默默拿回筆, 把胸膛挺的筆筆直,“我不餓。”

下一秒, 肚子卻發出“咕咕”的聲響。

倪清看了眼她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綠的表情,又不動聲色的瞧瞧她的肚子,問,“你為什麽不肯回家?”

朱月栀不情不願的說,“那是因為我們家旁邊新搬來一個鄰居。”

“然後呢?”倪清說。

她努努嘴,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 不知道怎麽去描述的樣子,“她她她很奇怪。”

倪清好像明白什麽,“……你是不是害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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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月栀急忙正襟危坐,“切,你瞎說什麽啊,我才不怕呢。”

也不曉得她自己注意到沒有,說這話的時候她的手分明不由得開始顫抖。

“這樣吧,”倪清想了想,視線從她的手指移動到她臉上,“我送你回家,然後幫你打跑壞鄰居好不好?”

話音落下,空氣跟着靜下來。

十幾秒又或者是幾十秒後,朱月栀停下筆,水葡萄般的大眼睛定定盯住她,“真的?”

*** ***

朱圍家的高檔公寓,足足44層。中央是游泳池,頂層有花園,種玫瑰、碧桃、黑松等。公寓旁邊是高級江景會所,通過旋轉門走進去,是富麗堂皇的迎賓大堂。

接待員穿黑白燕尾服,看見倪清便很有禮貌的上前詢問,根據朱圍發來地址和密碼,倪清和朱月栀被領去電梯,不久,她們抵達十一層。

走出電梯的前一秒,朱月栀嘴巴裏面還念念有詞,“記得你說過的話,不可以騙小孩子哦。”

倪清不予回複。

把朱月栀送回家後,倪清摸到廚房,打開冰箱,用五花肉和荞麥面給她做了份炸醬,怕她膩,還給她配了檸檬蘇打水和橙子糖。一切安置妥當後,她給朱圍發了條消息,方才準備離開。

從1跳到2再到3,倪清仰着脖子,看電梯上紅色的數字越來越近。大抵是沒吃晚餐有點低血糖,倪清的大腦有點當機的意思,毫無征兆的發起呆。

徐徐上升的這節電梯并不像之前那節那樣安靜,籃球在手和地板之間來回拍動的聲音,從外面都能聽得見。

電梯至11層,“叮”的一下打開。

在此之前,她曾想象過無數次他們重逢的場面,在袅袅熱氣的栗子鋪,在黑膠唱片機的下個轉角,在浪漫文藝的畫展……

總之不是現在,不是他打完球回家,她一臉頹喪等電梯的現在。

哪怕僅僅是為了圓她會過得很好的謊,她也不能和他在此刻相遇。

可怎麽辦,命運有時候就是如此荒謬。

呼吸暫停片刻,倪清的瞳孔于一瞬間放大,鑲在程崎身上,怎麽拽都拽不下來。

怎麽辦,我該說什麽?

還是,什麽都不說?

那個時候他分明說過讓我不要再出現在他眼前。

想到這兒,倪清默不作聲的抿抿嘴,把手中的廚餘往身子後面藏。

餘光中,她看見程崎從電梯上下來,迅速低下了頭。

她不确定他是否有認出她,因為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與她擦身而過,那感覺就像,就像他們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好像事實也的确如此。

籃球聲還在繼續,只不過漸行漸遠,直到聲音完全消失殆盡,倪清才慢慢回了頭。

“砰”,她看見,朱月栀家旁邊的門,被緊緊砸上了。

仿佛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浩劫,倪清盯着那扇門看了好幾秒,待他毫無動靜,才松了口氣。

她從包裏找出手機,下意識點開朱圍的聊天窗口。

倪清垂下眼,嘴巴裏小小聲念着腹稿,打下這行字,“你家隔壁搬來新鄰居了?”

但卻沒發出去。

指腹在發送鍵上踟蹰幾秒,倪清啧了聲,撓了撓頭發,把它全部删掉,後有些煩悶的把手機丢進包內,雙手抱胸,将單肩包拎拎好,支起脖子,繼續盯着閃爍的電梯樓層看。

管他呢,反正他們早就是陌生人了,分手時說的幹脆,現在拖泥帶水算什麽事……她想幹嘛?要幹嘛?能幹嘛?

想到這兒,倪清暗罵自己神經。

嗯,不去打聽程崎的消息,一定是最正确的選擇。

可縱使是這般想着,在電梯下行至15層的那一刻,她還是鬼迷心竅似的重新拿出了手機。

“您好,或許等您不忙的時候方便解答我一個疑問嗎?”

“我正好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朱圍回複的很快。

倪清抿抿嘴,斟酌着措辭,“您家的新鄰居,和您熟嗎?”

“哈哈,你遇到新鄰居了呀?”朱圍說。

倪清不知怎的,不知道怎麽回了,所以沒有回複,等待他的下文,“其實我跟他們還真不太熟,大概是兩個月前吧,為了小孩子高考搬來的。”

“這樣子,”倪清頓了頓,“是一家三口嗎?”

“還真不是,家長是兩位女士。嗯……其餘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倪清打得很慢,“湊巧在樓裏碰上了。”

想了想,她補充一句,“覺得他們是一戶好心人家。”

“哈哈,那應該就是吧。”朱圍回,“不好意思,我得去開會了。今晚忙,晚點聊。”

“好。”

話題算是落下帷幕,倪清卻揪着字眼不放——兩位女士……是指他的媽媽和外婆嗎?

她想的入迷,絲毫沒有發覺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塑料袋虛無的觸感滑過小腿上的肌膚,她這才側目,哪曾想又看見那個意想不到的人。

此刻,程崎正拿着一個黑色垃圾袋,低頭玩着手機。

他就站在她旁邊,近在咫尺的距離叫她心裏敲小鼓。

很快,電梯到了,二人走進電梯。

好的是,電梯裏沒有其他人,周圍十分安靜。

壞的是,一直到1層,二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接着,在公寓接待員熱情的招呼下,程崎和倪清一前一後離開大廳。

室外的傍晚,風裏有濕濕的涼意,在耳畔刮過的時候,帶來樹葉顫動的聲音。

倪清穿米色T恤,黑色牛仔中褲,搓搓手臂上的雞皮,停在公寓樓門口。正是散步的好時節,樓下還挺熱鬧。她看看手上的垃圾,又看看程崎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麽,默不作聲跟了上去。

沒辦法,她不知道垃圾桶在哪。

好吧,如果一定要說實話的話,她也承認,她有私心,她想看看他,看看那個時常出現在她夢裏的男人,過得好不好。

程崎沒換衣服,還是方才打球的那身,黑T恤和短褲,T恤後背汗涔涔的一片,好在是黑色,若是不仔細看,應該是看不出的。他的頭發長了,從板寸變成利落的短發,肌肉線條倒是沒變,一如既往的流暢好看。

她看得出神,豈料,程崎突然回頭,和她直勾勾的視線撞個滿懷。

一秒,

兩秒,

三秒。

倪清立即移開視線,垃圾也不準備扔了,轉身,拔腿就要跑。

這個時候,程崎的聲音幽幽傳來,“見鬼了?倪小姐。”

果然,他從一開始就認出她了。

她的腳步頓住,沒有回頭。

他自嘲的靠近,“你他媽是有多不想見到我。”

不是……

倪清的喉嚨像被啤酒浸過,幹燥的很,良久以後,她才慢吞吞的轉身,沖他擠出四個字,“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她看見他就跑,轉身就和他說這個?他們之間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了嗎?可笑。

程崎站在她面前,冷眼相向,“哈。倪清。你還真是收放自如,讓人羨慕。”

她不清楚他指的是什麽,沉默表示回答。

淡漠的表現徹底激怒他,程崎捏住她的下巴,掰上來,逼她看自己的眼睛。

她吃痛的叫了一聲,與此同時,她在程崎的眼睛裏面,看見了紅血絲、痛苦和絕望。

“你從來……都不覺得虧欠過我,對嗎?”

是痛的。

他的眼睛告訴她,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心是痛的。

“說話!”見她不說話,程崎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加重了些。

緘默一瞬,倪清皺了下眉,嘆氣,“虧欠。虧欠你很多。”所以在對你造成更大的虧欠之前,我和你斷絕來往,只要離開了我這個掃把星,你的生活總會蒸蒸日上的不是嗎?

“對不起。”倪清說。

大約是聽到滿意的答複,又或者是從她的眼睛裏看見真誠,程崎換回平時高高在上的模樣,他松開她,後退兩步,說起莫名其妙的話,“不是說不是成卓陽?”

倪清摸着下巴,露出疑惑的表情,“什麽?”

程崎回憶,“還是說,那個在你口中的,比我優秀,比我高,比我帥,比我有錢有勢,能立刻給你想要的一切,不會像我一樣幼稚的逼問你為什麽要分手,很懂你,了解你,讓你這輩子都不想錯過的人,是另有其人?”

他的語速很快,整個人透着股咄咄逼人的氣焰。幾年過去,好像有關于這件事的憤怒只是被封存在一個無人知曉的鐵箱裏,它從來就沒有消失過,甚至在媒介出現後,爆發出更大的威力,令他着急上火的威力。

“啊……”倪清頭皮發麻。

她該如何向他解釋那個謊?

用另一個謊。

只是未等她編織好回複的話語,程崎便從口袋裏掏出煙,點燃,叼進嘴裏,青煙白霧中,他陰陽怪氣說,“倪清你這些年長能耐啊。”

“腳踏兩條船?”

若有似無看了一眼樓上亮着的燈,程崎冷笑着拖長尾音,“哦,不好意思,低估你了。是三條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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