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更 蛻變
那軍醫面露難色, 頓了好幾秒，才說道：“這金汁就是混合了各種污物的糞便。”
城靜楓眼睛微微瞪大，眉毛也跟着往上翹, 往箭簇上塗抹糞便？
還是加了污物的, 那更是讓人不敢細想, 上面的細菌數量怕是多得吓人, 難怪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另外那幾個昏迷不醒的人，雖說沒有受嚴重的外傷, 但是被那樣髒的箭擦傷，即使只是劃破了皮，就足以導致這樣嚴重的并發症了。
就連還在民國時期的時候，都有不少受傷的人因為沒有抗生素死亡。更別說在沒有抗生素的古代, 這簡直是要命的事情。
城靜楓想起今日自己出去的時候，身邊換了一批親衛保護，本以為是輪休, 現在看來完全是一個個病重不起。
她繼續問道：“一開始沒有發現嗎？是怎麽處理的？”
軍醫看她如此關心這些親衛, 心裏也是替躺在床上的這些親衛嘆了口氣。
仔細道：“這金汁明顯，我一開始就發現了, 于是反複用烈酒沖洗, 還在藥材中加入了黃芩、連翹等藥材，不料那賊子還下了毒，毒發作得慢，在藏在金汁中, 難以察覺。”
“這毒性一上來，其氣大熱，又經火氣，本來那箭簇上抹了金汁還是有機會挺過去的, 這身體一虛，就愈發的難了。”
這要怎麽辦？
“這毒知道是什麽毒嗎？能解嗎？”
那軍醫指了指自己正在配的藥：“我已經基本摸清了這毒，正準備給他們解毒，等毒解了，他們應該就能醒過來了。”
“在手上和腿上的傷口，一個個都不能看，我命人将傷口周圍一圈的肉剮下來，能不能挺過去就看命了。”
城靜楓又看向裏面躺着的那幾人：“那石海呢？他當時被射中的是胸口，你不會去剮他胸口的肉了吧？”
軍醫面露難色，搖搖頭：“他受傷部位雖然算不上關鍵，但是不好處理，估計沒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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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樣的最後通牒，城靜楓面色一白。
沒幾天了。
前些天還騎着大馬，揮舞着厚重長戟，威武禦敵的人，現在就這樣了無生息地躺在床上。
已經發熱到這個程度，就算把傷口的肉全部都剮掉，真的能治本嗎？
其實到這個地步，應該就是在拼身體免疫系統的能力。
魏定從外面趕來，就看見她有些難看的面色。
心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告訴城姑娘這件事，到底是對還是錯。
看着伴随自己長大的石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心裏也不是滋味。
他已經送走太多人了。
不想再有任何親近之人離開了。
不過看見城靜楓的面色，他還是強壓住自己內心的波動，上前安慰道：“人各有命，軍師不必介懷。”
“這戰場上刀劍無眼，提前知道他們會用這種狠辣的手段，等真正開戰的時候，我們也不至于吃更大的虧。”
“他們如果知道自己能換來更多人的安全，一定也會高興的。”
城靜楓心裏情緒滾動，總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
“先回去吧，等解完毒再來看他們。”
這聲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怎麽感覺帶了一點哭腔？
城靜楓用手擦了擦眼角的位置，自己不會是哭了吧。
不過當手指碰撞眼周圍的皮膚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臉上沒有水痕。
等走出那個壓抑沉重的帳子，看見外面的還很是透亮的天空，這才感覺自己對到了古代這件事，有了一種無比沉重的真實感。
和通過那種獨特視角看到的血腥感受不一樣。
和被她遏制住，只停留在傳言中的饑荒災難不一樣。
和只是傳到她耳朵中的，有關于戰争與死亡這樣的只言片語也不一樣。
曾經在她身邊談笑風生，一直保護她安全的人，很有可能沒有幾天可活了。
魏定拎着從府中送來的膳食進來，發現城靜楓的眼神有些空，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将膳盒放到桌上，一盤盤取出內裏的膳食。
香甜軟糯的八寶飯，外表被烤得焦香油亮的脆皮鴨，用辣椒籽油爆香過的羊皮花絲。
城靜楓感覺熟悉的貢米香甜氣息湧上來，混合着麻辣鮮香的開胃羊肉絲氣息，往日裏聞到了能讓她口水泛濫的香氣，今天好像沒了那麽強的吸引力。
魏定看往日裏最喜歡的飯食都沒辦法讓城姑娘心情好一些，心裏也是五味雜陳。
坐到城靜楓桌案對面，聲音柔和慢慢說道：“我起初來邊關的時候，第一次上陣殺敵之後，也是很不适應，但是我卻不能表現出來，一直強行撐着，直到晚上夜深人盡，偷偷吐了個昏天暗地。”
“那個時候，呼延拓雖敗北，但是匈奴其餘各部卻因我父兄戰死氣勢大漲，又見我年輕，覺得我好欺負，每個人都想上來狠狠撕去一塊肉。”
城靜楓看向他的眉眼，感覺能想象出其中的艱難，在她面前看似溫和的魏定，其實也是從屍山血海中一點點歷練出來的。
城靜楓垂眸低聲道：“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将軍用鐵血手段，打退匈奴，保邊關多年平安，讓匈奴不敢小觑。”
一邊說着，城靜楓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起來。
魏定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他本想用自己的以往的事情，幫助城姑娘走出這種低沉的情緒，卻沒有料到她這樣回答。
這讓他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該不該将自己當年走出來的過程講給城姑娘聽，城姑娘的關注點，好像不在這裏。
想了想，他可能真的不擅長開解人，只好道歉道：“若是我将這事瞞下來，軍師本可以避開這一遭的，是我想岔了。”
城靜楓擡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無比認真地說道：“不，若是你不告訴我，等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們都悄無生氣地去世了，那才是真的想岔了。”
“感謝将軍為我解惑，想要真正過上心儀的生活，現在這樣可不夠，就像是那些能夠在天空中展翅飛翔的雄鷹，也不是僅僅只有一雙翅膀。”
魏定看向案桌對面的姑娘，只覺得她周身的氣勢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以往那種總是隐隐約約浮在空中，似乎不在意世間一切的游戲人間的慵懶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氣息。
像那無邊仙海一樣波瀾不驚，但是卻給人一種無端的震懾感。
來到這古代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現，城靜楓回憶起這些事情，只覺得自己之前其實根本沒有真的變成人的自覺，甚至就像是在玩大型真人戰争游戲一般随意。
很多事情都是為了自己開心，想到什麽就直接去做了，完全都不考慮後續。
但是在這樣的亂世，她不可能在魏定的保護傘下躲一輩子，這樣一個刺殺，就能傷害到保護她的人的性命。
她又怎麽能夢想，自己能在農莊中還原現代化設施，專注過自己的小日子呢？
魏定不可能保護這涼州城一輩子，不說戰死沙場的可能，這古代戰功卓著的大将軍，又有多少能善始善終？
就算他功成身退了，日後要是娶了個公主或是那些個大臣的女兒，他的妻子能容得下自己嗎？
城靜楓的眼神愈發堅定。
她感覺身上一輕，再次看向桌面上那幾樣自己愛吃的飯菜後，一下子就感覺肚子餓了起來。
笑着招呼魏定道：“将軍和我一起吃一點吧，吃完我們一起去看看石海他們，看看能不能想出辦法。”
深吸一口氣，只覺得這香氣直往自己鼻子裏鑽。
油辣子爆炒的羊肉絲，在嘴裏越嚼越香，羊肉的香氣被完全的激發出來，配合着又香又辣的油辣子，讓人停不下來。
外面刷了蜂蜜，用香果木烘烤的烤鴨看起來色澤尤其引人食欲，用筷子輕輕夾起一片，沾了沾旁邊用糖做成的裝飾。
果木獨特的滋味被烤進了每一片鴨肉中，還能聽見酥脆的皮與牙齒碰撞的咔嚓聲。
城靜楓将八寶飯分給魏定一半之後，就認真地享受眼前的美食，享受這世間美味，可能才是她這段時間以來，做得最認真的一件事吧。
味蕾不斷受到它最愛的刺激，也給大腦源源不斷的傳遞興奮感。
魏定也不知是自己那句話起了作用，明明也還沒有說到自己是怎麽走出來的，但是城姑娘卻是自己想開了。
不過目的達成了就好，最起碼城姑娘已經不再苦悶了。
看着城靜楓吃得這樣香，他也忍不住嘗了嘗幾道菜，尤其是這貢米，即使是他也是第一次嘗到。
一入口就是從未體驗過的濃香，綿密又悠長，米粒也粒粒飽滿，入口有種微微的勁道，果然不愧是全天下最優質的稻米，怪不得城姑娘如此喜歡。
城靜楓将飯吃完，看看外面的天色，對魏定說道：“他們現在應該醒了，我準備去看看他們，将軍要一起去嗎？”
魏定想起他們身上的傷：“一起去看看吧。”
兩人一起往軍帳中走去，這個時候天色已經不早，等到達的時候，就聞到一股很明顯的中藥味在空中飄蕩。
那位軍醫看她過來，指了指帳篷裏面：“藥我都已經灌下去了，毒也解得差不多了，這會剛剛清醒，正喝粥呢。”
城靜楓和魏定并肩走進去，看見另外幾個沒有受傷的親衛也在裏面。
情況好點的自己端着碗喝粥，情況差一點的，連舉起手的力氣都沒有，正被人一勺勺喂着喝。
見到他們進來，衆人都一停，幾名沒有受傷的親衛起身行禮，在床上躺着的幾人，也都紛紛喊道：“将軍”“軍師”
魏定揮手道：“抓緊時間吃點，吃飽了才有扛過去的希望。”
石海手捂着胸口咳了幾聲，臉色慘白，聲音有些虛，但是臉上是釋然的笑容：“将軍，我估計是扛不過去了，這死前就別讓我一直受這清粥小菜的苦了，來點夠勁的，死也死個痛快。”
魏定聞沉默了幾息，正想松口答應，讓他們最後幾天過得自在些，就看見城靜楓走到石海面前，語氣輕松的拒絕道：“這可不行，誰說你扛不過去了，老老實實聽軍醫的話養傷。”
明明城靜楓嘴裏說的是拒絕的話，但是大家眼中都好像亮起了一絲光。
石海臉上強裝出來的笑意消失了，他緊張地問道：“軍師這話，是什麽意思？”
整個軍帳中的視線全都看過來，那幾個沒有受傷的親衛，更是掩蓋不住眼神中的希望。
城靜楓這次沒有把話說死，鼓勵他們道：“我會盡力的，不過你們也要努力多撐幾天才行。”
衆人想起軍師的才能，一時間心中又升起一絲希望，若是能好好活着，誰又想這樣窩囊地死去呢？
紛紛看向城靜楓，答應道：“我們一定好好養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