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微岚
刺眼的陽光透過正午的窗戶,灑滿了整個房間。感受到光線的刺激,銀發遮蓋下的眼皮轉動了幾下,不情不願地勉強睜開。擡手想要遮擋一下過于刺眼的光線,手腕卻落入了一個強有力的手掌中。男人高大的身影在光線中轉到眼前,陰影下是藍染惣右介那張沒有了遮掩的真實臉孔。
“早安,銀。你可真會睡啊。”男人笑着,溫和的嗓音如同兄長般儒雅輕柔。他在他的面前坐下,順手把他的手腕固定在頭的一側,枷鎖一般的牢固。
銀發的男人微笑着答道:“早安。我睡了大半天麽?”
“不,”男人輕描淡寫地回答,“是兩天半。”
“哦呀哦呀,我很久沒有睡這麽長時間了呢,難怪肚子好餓呀~”
“哼,別說肚子餓,你能有命醒過來就該感謝上帝了!”
“可是我不信上帝呢~”
藍染看着銀一成不變的笑臉。滿不在乎的神情、輕佻暢快的話語、看不出內心的表情。一切,都是他熟悉的銀,卻沒來由地,讓他心裏湧起一陣怒氣。
“你總是這個樣子!”他說,用近乎怒斥的聲音。他總是這麽不在乎的樣子,不在乎自己到底受了多重的傷、不在乎自己的命差一點就不再屬于他自己!是不是到他死的那一天、那一刻,他臉上還會是這樣滿不在乎的表情?是不是早些走到生命的盡頭,反而是他內心深處的期待?
“銀,”另一只空閑的手,輕輕地摩挲着銀色的發絲下瘦削的臉龐,藍染輕輕地嘆息着,“我說過,你就是罂粟……”
飄搖在懸崖邊上的風裏,美麗而劇毒的花朵。
——“那個年輕人是你的部下嗎,惣右介?”
——“啊……算是吧。是我……很看重的一個部下呢。”
——“是嗎?能被你認同的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輩吧?”銀發的男人溫和地笑着,碧綠色的眼眸裏蕩漾着真誠的溫柔,“不過那個年輕人的笑容,給人一種很悲傷的感覺呢……”
——“悲傷……麽?”
——“或者也可以說,根本讓人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麽。就好像……寧願自己和這個世界……一起毀滅的感覺吧……你沒有這樣的感覺嗎,惣右介?”
不得不承認你說的話是對的啊,十四郎……對別人的事,你總是能那麽敏銳,可是為什麽一面對你自己的事,你卻出奇地遲鈍呢……
“銀,你總是有辦法,輕易地讓人被你吸引,被你那種……美麗的毀滅感吸引呢……”手指把玩着柔軟的銀色發絲,男人的聲音低緩、輕柔,像是最誘惑女人的甜言蜜語。可惜在他身下面對着他的男人,顯然并沒有沉浸在這種不切實際的虛幻陷阱中。
“是麽?難道說惣右介先生也是那樣的人之一麽?不會吧,吶?我啊,不是惣右介先生一手打造出來的麽?”鮮紅色的雙眸裏映出棕發男人高大的身影,“只不過是因為一樣吧?一樣的頭發的顏色……”
藍染輕輕地阖上了眼睛:“可是,你卻把我做出來的一模一樣的複制品弄壞了呢。”
“是你自己沒有管好他呀~你不能怪我啊~”
“的确,我必須向你道歉,銀。”藍染的用詞謙謹而工整,“我沒有想到,我只是去和雛森家商讨訂婚儀式的事,伊爾弗特就擅自策劃了這麽大的行動。讓蕭隆去殺吉良,的确是我的意思。但是我本來,真的沒想過這麽早就對朽木白哉下手呢。伊爾弗特搞出了這麽個爛攤子,還讓你受了傷,我真的感到非常地抱歉。請你一定要原諒我啊,銀。”
“嘻嘻,”銀發的男人眯起眼睛笑着說,“惣右介先生,你知道什麽叫做鱷魚的眼淚麽?”
藍染像是一點都不介意銀的譏諷,仍然用那種工工整整的敬語說道:“請相信我道歉的誠意。另外,我也會向朽木白哉提出正式的致歉,請他原諒我,沒有管教好我的部下。哦對了,你知道麽,銀,聽說朽木總裁在醫院的瓦斯爆炸中受傷入院,還昏迷了兩三天呢。”
“……我猜如果伊爾弗特得手了,你大概會送一幅挽聯給朽木白哉、還會親自去他的靈前上一炷香吧,惣右介先生?”銀的表情變得冰冷,沒有了笑容掩蓋的臉上難得顯示出真實的情感,“醫院的那件事,已經變成瓦斯爆炸了麽?手段果然是不一般呢,藍染先生。”
“哈,銀,每次你不叫我‘惣右介先生’的時候,就表示你是真的生氣了。”藍染傲然地微笑着,“有必要……那麽生氣麽?嗯?伊爾弗特沒想到,我也沒想到,以你的性格居然會天天跑到醫院裏去向朽木白哉報到。你比以前在我身邊的時候可愛多了呢!如果不是這樣,吉良也不會死的那麽容易吧?對吧?是你,害死他的!”
“嘻,你以為我會因為你這麽說,就痛心自責追悔莫及麽?太遺憾了,藍染先生,我是不會那麽想的呀~小吉良是蕭隆殺的,而我已經殺了蕭隆替他報過仇了。事情已經結束了,就是這麽一回事呢!”
“銀,你這口不對心的毛病,到現在都還沒有改呢……”藍染輕輕地笑着,“不過,我不想向你追究這些了。你毀了‘鏡花水月’、殺了伊爾弗特又殺了蕭隆、還讓烏爾受了傷,這些帳,我都等着你醒過來跟你算呢。你說,我該怎麽向你讨回這五年來你欠我的呢?”
“惣右介先生……問你……一件事……”
“什麽?”
“為什麽……要殺小吉良……”
“這個啊……”藍染漫不經心地答道:“因為想讓你死心啊!”
“是麽……”
“吉良是相信你的人、亂菊是愛着你的人,他們兩個對于你來說,是支撐着你的人生的重要的存在。我一直在想什麽時候我沒有耐心了,我會砍掉這兩根支柱,看看你的人生會傾斜到什麽地方去。我現在也很想知道,朽木白哉對于你來說,又該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呢?銀,你說呢?”
銀咬着嘴唇含糊不清地說:“你……你不怕……我殺了你麽……”
藍染輕輕地笑了:“你不會的。你殺不了我——不是指你的技術。否則五年前,你就不該是救我的那個人。”
“我現在……真的很後悔,那個時候,我為什麽要救你……”
“不需要後悔。你相信麽銀,就算是現在給你一把槍讓你指着我的胸口,你也不會扣動扳機的!”
“你……真的那麽有自信麽?”
“我有。”居高臨下的征服者傲慢地睥睨着無力反抗的獵物,“來吧,銀,讓我們好好享受一下久違了的游戲吧!”
松本亂菊再一次見到朽木白哉,是在千代田區一間高級私人醫院的病房裏。
那個漫長的雨夜造成的後果,就是整整持續了一個星期的混亂。醫院的爆炸案件由警視廳的高級警監京樂春水親自督辦,得出的調查結論是“瓦斯洩漏引起的爆炸事故”。這次的事件中共有21人死亡、超過七十名以上的人員不同程度地受傷,但任何報道中都沒有提到其中有五名來歷不明的人員被手槍射殺的事實。很明顯,事情的真相被隐瞞了起來,但除了當事人以外卻無人知曉。
另一方面,新宿的高級俱樂部“鏡花水月”的槍擊事件則相對好辦得多。因為的确是“黑道仇殺”,所以盡管死傷了多人,兇手也毫無線索,警方面對的來自公衆的壓力卻要小得多。這件事僅僅做了很小範圍的調查,就以“線索太少、進一步的調查難以展開”為由,被封存進了暴力犯罪科的疑難案件檔案中,不了了之了。而在陋巷中發生的兩起兇殺案,因為沒有人報警,更是就此埋入黑暗之中,悄無聲息地完結。警察,也只不過是暴力工具的一部分,代表的并不是完全的公理和正義。“警察手冊上的櫻花徽章”,終究只是一種永遠不可能達到的理想,在冷酷的現實面前異常地蒼白無力。
盡管日番谷冬獅郎從未見過他那位令人尊敬的前輩浮竹十四郎,但他的言行和信念,卻與那位已經成為傳說的前輩異常地相似。因為這兩起案件中存在的過分可疑的疑點,也因為作為那個晚上的當事人之一,他确切地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所以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年少的警視以沒日沒夜的幹勁獨自挖掘着真相。比他年長十五歲的女性面對着少年人的執着,感嘆之餘也不免帶着些許的不安。
“你到底想要追查什麽呢,冬獅郎?”
“只是想查出被埋葬的真相。”
“在那之後呢?”
“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那麽應該怎麽做呢?單憑你的力量,也沒辦法把京樂警監和藍染先生告上法庭吧?”
“……也許吧。但是真正的罪惡,不會因為披着虛假的外衣就變成正義!”
長長地嘆息:“那麽到最後,你是打算把我和銀送進監獄嗎?死在我手上的人,可也還沒超過二十年的時效呢。”
銀發的少年無言以對,沉默了半晌只是回答:“你不用擔心,亂菊。夜晚不會永遠沒有盡頭的。”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們彼此間自然而然地省略掉了敬語和尊稱。也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們自然而然地就常常在一起了。雖然在別人看來她更像是他的姐姐、他更像是她的弟弟,但他們的相處就是那麽地自然而然。一個少年老成的男孩,和一個背負了太多辛酸的女人。也許沒有人會看好這樣的組合,但是他們自己知道,他們的相處是恬靜而自然的。她失去的,他可以為她彌補;他欠缺的,她早已代替他經歷。他們兩個人就好像是被割開的拼圖,那樣完美地互補着。
事隔一星期之後,亂菊接到了朽木集團的首席秘書伊勢七緒的電話聯絡,邀請她獨自前來醫院會見集團總裁朽木白哉。亂菊沒有理由拒絕這個邀請。何況她相信,自己的确有必要見一見他、和他達成某種程度的共識。日番谷還有自己的工作,所以她沒有特意告訴他,獨自一人駕車準時來到了醫院。
那天晚上,朽木白哉其實也受了傷,而且不能算是沒事的小傷。但是因為接連發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他自己完全無視了那個子彈造成的傷口,到了最後更是徹底地遺忘,一門心思全都放在某個傷得比他更重的人身上去了。結果第二天上午醒過來的時候,他卻驚訝地發現那個某人再一次地消失,而且是更加徹底地不告而別。朽木白哉的失望和憤怒,顯而易見是可想而知的。他連衣服都沒換就從卧室裏沖了出來,一疊聲地召喚管家和保镖,詢問那個叫市丸銀的混蛋跑到哪裏去了。沒有人知道,大家面面相觑。眼看着總裁的臉上陰雲密布馬上就要電閃雷鳴,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的保镖頭目阿散井戀次猶猶豫豫地站了出來,吞吞吐吐地說:“那個……總裁,我早上大概五點多鐘起來方便的時候,有看到……那個人出去……”
“他去哪裏了?你看到了為什麽不阻止他!”
眼看着總裁的怒火瞬間完全噴向自己一個人,可憐的替罪羊阿散井戀次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寒顫。別人家的總裁生氣是火山爆發,他們家的總裁則是冰天雪地。也不知道朽木白哉總裁大人究竟是哪裏修煉來的絕招,越是生氣越讓人感覺冷得厲害,哪怕三伏天也像是瞬間被送到了南極陪着企鵝看星星。戀次開始後悔。畢竟法不責衆,跟着大家一起挨罵也總比一個人出來吹冷風要好得多。然而眼下既然開了口,那麽無論如何也是收不回來了。他只能暗中咽着唾沫、咬着牙、硬着頭皮答道:“因為我……被他打昏了。他什麽也沒說,我只是看到他一個人穿着一件睡袍站在門口,也沒帶別的東西。”
“……”
“那個……我當時,完全沒反應過來所以……啊總裁!”
戀次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扶着樓梯的朽木白哉單薄的身子晃了幾下,往前一傾就要摔下來的樣子。他一個箭步沖上前,剛好趕得及迎面接住他。倒在戀次懷裏的白哉身上軟綿綿的像是沒有半點力氣,只穿了一件睡袍的身子熱得燙手,着實讓戀次吓了一跳。
“總裁!你沒事吧?你怎麽了啊!”
白哉虛弱地搖了搖頭,一把揪住戀次的衣領,低聲地追問:“他有……說什麽嗎?”
“啊、啊?”
“市丸銀……他在走之前有跟你說過什麽嗎?”
“啊……”戀次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自己被人強吻的畫面,向來大大咧咧的臉霎時間紅到了耳朵根。
“有說……對吧?”白哉的聲音更顯得低沉,“告訴我!”
“啊……這個……”
“快說!否則我現在就解雇你!”
“他只說他不在的時候要我們好好保護總裁!”戀次一口氣掠過了“相對不重要”的事。
“……就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他只說了這一句話!”
“……是嗎……”
“啊總裁!!你振作點啊!”
随後白哉就昏倒了。經過阿近的緊急診斷,這才發現他手臂上還有槍傷。而且因為沒有進行及時的消毒處理,又被雨水浸泡,出現了感染和發炎,并進一步引發高燒。戀次打電話把七緒叫了過來。在七緒和阿近的主持下,白哉被送進了這間阿近相熟的私人醫院,并由朽木集團出資,把整個醫院的住院部包了下來。朽木白哉高燒不退整整三天,消息一直被封鎖着。集團的運作名義上由朽木家的繼承人露琪娅負責,實際上則是七緒在代行最高執行權,全面地擔負起主持董事會議進行日常決策的重任。
亂菊走進病房的時候,七緒很有禮貌地和她打了個招呼,就從房間裏退了出去。
朽木白哉坐在病床上,右手被繃帶吊在胸前。看到亂菊,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淡然地說道:“很抱歉,必須以這種不禮貌的樣子出現在你面前。請坐,松本小姐。”
“您的身體,還好嗎?”
“已經沒事了。”
亂菊謙然地一笑:“那天晚上,我真的沒看出來您的手臂還受了傷。您自己,也是一點受傷的樣子都沒有表現出來呢。”
白哉沉默着,顯得沒什麽精神。天氣很好。春日的陽光柔和地灑滿了純白色調的房間,窗外油亮的綠意被反射進房間的角落,和着小鳥的鳴叫聲歡快地舞動着。微風送來了清新的空氣,帶着花的芬芳帶着草的清香,暖暖地吹拂着人的心田。本該是美好的日子。亂菊看着插在窗邊花瓶裏的一束百合花,不由自主地就會想,如果是銀,他一定不會在他喜歡的人的病房裏放上百合這種規規矩矩的花……
銀,你真的是愛着這個人的啊……
可盡管如此,你還是……不能相信他、不願相信他麽……
“松本小姐。”白哉低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亂菊本能地移動着視線,看到的是黑發的男人表情木然的臉上一雙寒星般的眼眸。
“那天,還沒來得及向你道謝。”
亂菊愣了一下,無奈地笑了笑:“終究……沒幫上忙而已……”
“不,已經幫了很大的忙。”
白哉的臉,若無其事地轉向了窗外澄澈的天空。亂菊忽然想起銀以前跟自己說過的話,“小白哉是很可愛的喲~他啊,要是害羞了的話,是從來不會正面看着人說話的喲~”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銀,你留給這個男人的、留給我的,究竟是什麽樣的謎題呢?你……究竟要我們怎麽做呢?
“今天請你過來,是有一件事想要問你。”白哉這樣說着,伸手拉開了床頭的櫃子,從裏面拿出一塊布遞向亂菊:“請你看看這個。”
“這是……”
亂菊起身走上前,伸手接了過來。一塊白色的布,大概只有枕巾一樣大小,不過能看出是從一塊更大的布上截取下來的。白色的布上用黑色的簽字筆寫着一行字母,“Schnee”。看上去,亂菊隐約覺得那字體有幾分眼熟。
“這是從床單上撕下來的。”白哉作了說明,“早上的時候我一開始并沒有發現。”——那天早上他一醒過來就直接沖出去了——“後來是傭人在整理房間的時候,發現床單上寫了字,就拿去給管家看,管家拿來給我的。我想,這大概是銀寫的。但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卻并不明白。所以我想問問你,也許你會知道吧。”
亂菊看着那行略顯潦草的字跡:“這是……德文對吧?我看不懂,但我想這不是英文。”
“對。那個單詞是德文,德文的‘雪’。”
“這其實是個很簡單的游戲啊。”亂菊輕輕笑着,把那塊布片還給了白哉,“你把每一個字母對應着轉換成數字試試看。德文和英文在字母上并沒有不同對吧。”
“數字?”白哉看着那幾個字母,“1938……1455……嗎?什麽意思呢?”
“單詞本身沒有含義。用德文而不是用英文也是因為,懂德文的人相對于懂英文的人來說沒有那麽多。重要的是把每一個字母對應轉換成1~26的數字。很簡單吧?”
“……的确。”簡單到一般人不會相信的程度,“然後呢?這個數字代表什麽?”
“密碼。”亂菊輕輕一笑,“銀的電腦裏被封存的檔案的密碼。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但是這個字母變數字的游戲,卻是我和他之間的約定。用了很多年,一直都很好用呢。”
“……那他告訴我這個,又是為了什麽……”
“我也不知道啊。”橘色頭發的女性伸手撩起了自己的長發,“我想他大概,有什麽想要你做的事,存放在電腦裏吧。”
“……如果是那樣,那他為什麽不親口告訴我?如果,我沒有發現呢?如果,我只當做是無聊的惡作劇呢?”
“那樣就是說他賭輸了。”亂菊的臉色變得認真起來,“如果你沒有發現、或者你沒有來問我、我們沒有明白他的用意,那麽銀的這一手預防措施就算是賭輸了。他雖然沒有想到他一離開你就會被藍染帶走,但是他還是留下了這一手作為預備。萬一他無法與你或者我取得聯絡,他叫我們去看他的電腦檔案,裏面應該有很重要的情報資料……”
“你說,他被藍染帶走了!?被藍染惣右介嗎?”
白哉突然提高了音量的詢問讓亂菊愣了一下,反問道:“你不知道?”
“……就是……那天早上的事嗎?當時……你在現場?”
亂菊注意到白哉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原本整潔到沒有一絲褶皺的床單,緊緊地攪動着,無意識地顫抖。糟糕了,她想,原來他不知道……
“他在我的眼前被藍染惣右介帶走,但是我卻無能為力……”沉重地嘆息着,亂菊把那天早上的事簡要地告訴了白哉。男人沉默地聽着,修長的手指時松時緊,能看得出來他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緒。
長久地沉默着。朽木白哉一動不動地坐在病床上,面無表情地盯着毫無意義的前方。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乍一看上去像是在發呆,然而緊蹙的眉頭無意中洩露了他的內心。
雪……為什麽是“雪”這個字……只是一種……單純的偶然嗎?
白哉輕輕地阖上了眼簾,卻無法阻止自己把那個銀發的笑臉從腦海的記憶裏剔除。
第一次的見面,就是下着雪的銀色聖誕。那個晚上,因為海燕的死而意志消沉的自己,自暴自棄地答應了這個向他搭讪的男人提出的一夜情。為什麽是他呢?為什麽自己當時會答應呢?那麽輕易地,甚至沒有經過絲毫的考慮……
那天晚上他就說過他像雪,冰冷、高傲、卻寂寞。
第一次意識到他的世界存在着他無法觸碰的黑暗,也是在一個下着雪的夜晚。親眼目睹他殺死那個名叫東仙的男人,就是在一個漫天大雪的夜晚中,他用他的刀在他的視線裏塗抹上豔紅的色彩。那抹清晰而刺眼的紅色宣告着他和他的不同,證明着無法逾越的世界之間的界限。只是那個時候他不知道,他的笑容背後所背負的東西,遠遠比他想象中要來的多得多。
那一次他留下了他,鼓足全部的勇氣拉住了那個本該随着雪花一同消失的背影。
那一次之前,他沒有主動地離開過他。
而那一次之後,他還有再一次的勇氣,獨自走到他面前,平靜地對他說“我們回去吧,銀……”
……有嗎?
“你……在想什麽?”亂菊忍不住開口問道。
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那個寫在床單上的“Schnee”。潦草的黑色筆跡,在純白的床單上格外突顯。剎那之間,心裏有某種東西,一直不明白的,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一片澄明的通透的感覺,恰似積雪溶化後初春的微風。
“……我本來以為,他只是暫時地離開。雖然我很生氣他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跑掉,但是聽了他對戀次說的那句話,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可是現在,我覺得我不能夠一味地等待他回來了。”白哉擡起頭面向亂菊,“松本小姐,你喜歡銀嗎?”
亂菊驚訝于朽木白哉的回答,超出了她所預計能夠得到的範圍之外。然而從那個男人的眼神裏面,她卻看出了能夠讓她相信的東西。那個眼神第一次讓她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再是高不可攀的生活在不同世界的白馬王子,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于是她鄭重地回答道:“我想,我是喜歡他的。”
“那麽你願意和我一起努力,去迎接他回來嗎?”
亂菊的心裏剎那間澎湃起一股名為感動的激流,蕩漾着她的整個心胸,雀躍到刺痛的程度。她努力抑制着自己聲音裏的激動,深深地點着頭:“當然!”
“是嗎……謝謝你!”
黑發的男人垂下眼簾,微微地笑了。如同櫻花綻放的瞬間,美麗而優雅的笑容。
“曾經……我有一個朋友對我說過,我不可能一輩子都等着別人來找我。也許我只是……一直都沒有遇到一個,這麽懂得逃跑的人吧……”
略帶羞澀的話語,從向來完美到令人敬而遠之的男人嘴裏說出,意外地帶着些許的親近感。看着他無意之中避開視線的舉動,亂菊忍不住從心底發出了笑容:“是啊,真是個會逃的家夥呢!而且啊,還是在偷了別人的心之後把人家抛棄一邊的家夥,最差勁了呢!”
咬着嘴唇,朽木集團的總裁第一次在尚不熟悉的人面前漲紅了臉,羞澀得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年。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亂菊的心裏是久違了的晴朗。
“亂菊,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哇呀呀呀~!!”
從背後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專注地沉浸在自身情感中的亂菊驚訝地大叫。少年的聲音帶着過分的成熟老練,不滿地抱怨道:“切!叫那麽大聲音做什麽?”
“吓死了啊~”帶着誇張的表情看着倚在一旁的柱子後面的銀發少年,亂菊嗔怒地挑動着眉毛:“被你這麽一吓,胸部都險些掉下來了呢!”
“切!怎麽吓才能吓到那樣子啊!”
“你看啊!就是這樣子啊!”
“好了啦!不用做示範了!!”
“年紀小的男人真是不懂得體貼呢。”亂菊嬉笑着說完,忽然間轉到了臭着一張臉的日番谷面前。普通女人絕對望塵莫及的胸部不偏不斜,剛好貼在日番谷的臉上。
“吶,冬獅郎,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麽你總是神出鬼沒的?嗯?上一次,和這一次,都不是巧合吧?”
“拿、拿開!”銀發的少年紅着臉掙紮,“會窒息的……”
“拿開?要拿開~什麽呢~?”
“唔……唔……”
“你不說明的話,我怎麽知道你要我把什麽東西拿開呢~?”
“嗚……亂菊……”
被埋在高聳的雙峰之間透不過氣來的少年卻說不出那個字眼,只是徒勞地拼命掙紮。美麗的年長女性帶着惡作劇得逞的壞笑,趁機追問道:“告訴我啊,你是怎麽知道我的具體位置的呢?你告訴我,我就幫你拿開咯~”
“……我……”
“什麽呢~”
“……第一次見面以後,我就把一個跟蹤器偷偷放進你的手提包裏了……”
“咦?我怎麽沒發現?”
“因為是我自己做得所以和一般的不一樣啦!好了你快放開我!真的要窒息了!!哈!”
看着從窒息的邊緣被釋放出來的少年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亂菊一時間不知所措,皺着眉頭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随時掌握我的行蹤,好為你的調查提供方便嗎?”
“當然不是!”少年強烈地反駁道,“我是擔心你一個人不安全所以才……”
迎面一個大大的擁抱,把他再一次埋在了曾經被人稱作“神之谷”的禁區。
“我就知道~果然你是個好男人呢,冬獅郎!”
“嗚……嗚……放開……”
“不~要!等你長高到可以這樣抱着我的時候,我再放開你咯!”
“嗚嗚!會死……”
“嘻嘻!”
“亂菊!!”
窗外的嬉笑聲隐約傳入安靜的房間裏,七緒默默地看着朽木白哉撥通了手機的號碼。
“喂?浦原先生嗎?我是朽木白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