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番外一·回憶的情人節

2月14日,星期二。

“所以,我們下一步的企劃就是……”

朽木白哉面無表情地坐在長條形會議桌的一端,聚精會神地傾聽着橫濱分公司負責人的年度企劃案。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賣力地講解着精心準備的文案,希望能夠得到比自己小上差不多整整一半的青年人的肯定。盡管天氣還很冷,室內的暖氣開得也不是很足,負責人光滑的額頭上還是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卻不敢在相貌冷峻的總裁面前掏出手帕來擦拭。

整整大半年,朽木集團的總裁因為接連在“醫院恐怖襲擊”以及藍染集團意外垮臺的事故中受傷,避居靜岡的鄉間別墅休養。這段時間的朽木集團,雖然保持着良好的營運秩序和穩定的業績,卻難免給外界造成固守城池裹足不前的感覺,內部的團結性也經受了一定的考驗。因而在新年過後,當朽木白哉突然宣布複出的時候,集團上下為之高興振奮的人固然很多,不怎麽樂意的可以大有人在。年輕的總裁似乎比從前更加精力充沛,剛一重新接手就接連處理了幾名存在不法行為的高層管理人員,把他們降職外調或者幹脆逐出公司。接着,他又在全國各地的分公司作巡回視察,聽取各分公司負責人的報告和企劃,整頓賬目,處理人事。高層有傳言說朽木白哉是打算調整集團的發展重心,重新規劃整個朽木財團的運營結構。不過那都只是傳言。沒有人确切地知道朽木白哉真正的想法,就好像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到底是為什麽突然消失、又為什麽突然回來了。

冗長的報告還在繼續着,會議室的門被小心地推開。橫濱分公司的年輕助理秘書拿着無繩電話的分機小心翼翼地走進室內,盡量不引人注目地走到伊勢七緒身邊,貼着他的耳朵說道:“伊勢小姐,有個電話打來,說是要找總裁的。”

戴着眼鏡的女秘書犀利的目光瞄了一眼有些惶恐的助理,壓低了的聲音中略帶責備:“你不會告訴他總裁正在開會,問清楚對方身份目的,或是請他稍後再打過來嗎?事情的輕重緩急,你總該分得清楚吧?”

“是的,可是,”助理顯然有一點委屈,“我跟他說了,他說沒關系,說總裁不會介意……”

伊勢七緒眉頭微擰:“他有沒有說他是誰?”

“他說,他叫市丸……”

聽到那個名字,七緒頓時明白了。她輕輕嘆氣,看了看朽木白哉全神貫注的表情,又看了看報告的進展,伸手拿過電話,同時吩咐助理秘書:“我知道了。給我吧。”

“目前就是這樣。不知總裁對這個企劃是否滿意呢?”

負責人用這樣一句話結束了他的努力,轉而以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始至終面無表情的年輕總裁。朽木白哉只是微微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利用這個空檔,七緒拿着電話走到白哉身邊低聲說:“總裁,您的電話。市丸先生打來的。”

“知道了。”白哉接過電話拿在手裏,依然維持着冷峻的表情,對會議的內容作了總結:“鈴木先生,你的企劃我已經明白了。我需要一些進一步的資料,來全面地衡量這個企劃的可行性和價值。不過從初步的意見來看,我個人認為這個企劃存在着執行上的缺陷。現在先到這裏。午休時間過後,我會叫七緒小姐向你轉達具體的問題和意見。散會。”

走出會議室來到走廊的轉角處,他才把電話放到耳邊:“喂。”

聽筒的另一端立即傳來了熟悉的抱怨聲:“小白哉啊~你怎麽現在才接聽~?好慢哦!”

“秘書告訴你了,我在開會。”依舊平板的聲音,卻不自覺地柔軟了少許,像是春雪融化後的花苞,細小的溫柔。

“你都不看看現在幾點了麽?十二點十三分了耶!你們都不吃飯的嗎?”

“把會開完了才吃,是很正常的吧。”

“可是啊~你不餓嗎?不按時吃飯可是會患上胃病哦!”

“……沒有那麽誇張吧。”

“唉!”大聲地嘆氣,“你總是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那可是屬于你和我的寶貴的身體啊~你要好好愛護才行啊!”

“……我自己的身體什麽時候屬于你了?”

“一直都是啊!”

白哉的臉瞬間紅了一下,很快地又恢複過來,岔開話題問道:“你打電話有什麽事?”

“我想問問你,你今天晚上回東京嗎?”

“今天晚上……”白哉想了一下答道,“大概回不去了。什麽事?”

“那你是要在橫濱度過今天晚上?”

“是啊。”白哉理所當然地回答,“有什麽不對嗎?”

“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今天?不是什麽日子吧?”

“啊~啦~!”聽上去像是挺失望的口氣,“那好吧,你去吃飯吧。”

“銀?”

電話挂斷了。白哉瞅着“嘟嘟”作響的聽筒愣了幾秒鐘的時間,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今天到底是什麽特別的日子。

“總裁,您不去用餐嗎?”

看着走近的七緒,白哉突然間答非所問:“七緒小姐,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精幹的女秘書頓了一下答道,“2月14日星期二。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吧?”

“是嗎……”

2月14日星期二,橫濱的天氣——晴。

一個下午的時間又在忙碌的公務中度過,很快就到了夕陽西下的時間。白哉從手頭的文件中得到解脫的時侯,下班的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稍事休息,他撥通內線電話,把七緒叫了進來。兩人就橫濱分公司的企劃又進行了一番讨論。等到把眉目理清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差不多就這樣吧,七緒小姐。明天的會議上,就原來的企劃提出修改意見的時候,就請你如此切入。”

“是。”

“要一起用餐嗎?剛好是吃晚飯的時間了。”

因為知道總裁這樣的邀請沒有任何別的含義,七緒正要作出肯定的回答,白哉的手機突然響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名字,白哉臉上的表情再度有了微妙的變化。

“……什麽事?”

“嘻嘻~小白哉,晚上一起去吃飯吧~?”

冰冷的嘴角忍不住露出失笑的表情:“別開玩笑了,銀。我現在在橫濱。”

“我知道啊,”電話另一端的男人嬉笑着回答,“我也在啊~!”

“……”

“嘻嘻嘻~很驚訝嗎?再告訴你哦~我現在就在你們公司樓下!我等你!你快點下來喲~”

“喂……”

電話被挂斷了,七緒看到白哉愣了幾秒鐘的時間,然後匆匆忙忙地丢下手機,起身拿過外套對她說:“抱歉,七緒小姐,晚上不能請你吃飯了……”

“沒關系。”

“銀……說他就在樓下……”不思善言辭的俊美青年笨拙地試圖解釋,“我現在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下樓?”

當兩人從電梯裏走出來的時候,一樓的大廳裏已經有一圈女性職員聚在一起,不住地發出驚嘆聲。白哉匆忙地從人群中穿過的時候,聽到她們正在議論紛紛。

“哇!好棒的跑車哦!銀色敞篷的阿爾法羅密歐耶!!”

“好浪漫的車子~”

“要是有一天能有一個王子開着這樣的車來接我,我的人生就沒有遺憾了呀!”

“可是你看清楚,開車的人是個美女啊!”

“啊真的呢……”

“開得起高級跑車的美女呢……”

“是啊是啊!你說她是在等我們公司的人嗎?”

“哇噢!是誰的女朋友啊?居然雪藏到現在!”

一片議論聲中朽木白哉已經越過那些女性職員,走到了大廳外的臺階上,于是他也就看清了成為衆人議論焦點的“名車和美女”。于是,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愣在原地。而且不止是他一個,跟在他身後的伊勢七緒同樣地愣住了,穿着高跟鞋的腳還一個踩空,險些當場摔倒。

——原因很簡單。

在他們面前,朽木財團橫濱分公司寫字樓前的停車道上,此時此刻停放着一輛華麗的銀色跑車,坐在駕駛席上的人一頭銀色的長發,身穿珠光紫色露背晚禮服,雪白的頸脖間系着一條與禮服同色的絹質圍巾,正在笑眯眯地沖他們揮手,大聲招呼着:“嗨~晚上好呀~白哉!”

朽木白哉:“……”

伊勢七緒:“……”

“怎麽了?”銀發的女人笑着又說,“快點過來呀!人家等了你很久呢~肚子好餓喲~”

朽木白哉沉默着,俊美的臉上雖然毫無表情,但如果仔細看的話還是可以看出來,他額頭上的青筋正一條條争先恐後地跳出來,不動聲色地占領了太陽穴的兩側。身後的女職員們驚訝的竊竊私語聲傳入耳中,他才意識到自己這樣毫無反應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幾乎是立刻,他快速移動腳步,從車頭繞到跑車的另一側,拉開車門迅速上車,沉聲說:“開車。”

“嘻嘻!”對方笑了笑,狐貍般狡猾的表情帶着一種惡作劇得逞的興奮感,突然冷不防湊上來,在白哉的臉頰上輕輕一吻,留下了紅色的口紅印記。

“呀~~!!”女職員群集體發出驚呼。

“你!”

白哉剛要發作,再度得逞的司機猛然踩下油門。銀色的跑車絕塵而去,留下一幹白馬王子夢想破裂的女性職員的尖叫,駛向了橫濱的情人節之夜。

“喂,小白哉~”

“……”

“吶吶小白哉啊,為什麽都不說話呀~?”

“……”

“吶?你在生我的氣嗎?”

放大的臉部特寫湊到眼前,銀色的假發被風吹到臉上,癢癢的很不舒服。白哉伸出手把那張臉撥到一邊,冷冷地說:“好好開車!”

“你在生什麽氣嘛!”“美女”很不滿地抱怨着,騰出一只手來摘下了頭上的假發,露出一頭柔軟的銀絲般的短發。他帥氣地撥了撥自己的頭發,随手把那頂假發丢到一邊。

“真是的!難的人家特意跑來橫濱找你啊!”

“……你來幹什嗎?”

“找你吃晚飯咯!”

“……”

“你不高興嗎?”

“……”談不上不高興或者生氣,只是……

“你打扮成這個樣子幹什麽?”

“你不喜歡?”銀發的男人拉高裙擺露出一雙穿着高跟鞋的腳,“我穿女裝很好看的!亂菊也說這件衣服不錯喲!”

“……不是那個問題吧?我是說,你今天特意從東京跑過來、還打扮成這副樣子,到底是想幹什麽!”

“今天是情人節。”出乎意料的沒有再兜圈子,銀直接給出了答案。他扭頭,紅寶石般的眼睛在銀色的發絲間若隐若現地盯着他:“去年的情人節沒有辦法一起度過,真是很可惜。從今年開始的每一個情人節,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說不出話,因為在那樣認真的表白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白哉略微垂下頭喃喃地說:“情人節……嗎……”

“你果然沒注意呢!”男人重又笑起來,“我就知道,你和那個眼鏡秘書小姐,你們兩個工作狂是不會注意到這些事的啦!”

“情人節什麽的,沒什麽要緊的吧。”

“NO!NO!小白哉,人生的意義不全在于工作哦~要随時保持浪漫的心情,人生才會有趣嘛!”

“那你為什麽穿女裝?這和情人節沒有關系吧?”

“嘻!難道你想讓你公司的同事知道他們總裁的情人是個男人嗎?”

“……”

“我想,你有個緋聞女友也不錯喲!”

沉默了片刻,白哉低聲回答:“……其實你不用這樣,讓他們知道了也無所謂。”

“哦哦~我真高興你這麽說~不過像我這樣的人,還是不要太張揚的好呢~否則啊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有人找上門來叫我負責喲~”

“……”

——“銀三番兩次的從你身邊逃走,你以為僅僅是因為我的緣故麽?那個孩子可是比你聰明得多呀!”

沉默着的白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藍染惣右介——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以前沒注意到。的确一直都沒注意到。藍染說的話,其實是正确的。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只是因為,銀,從來都是那麽笑嘻嘻無所謂的樣子,從來都是那麽雲淡風輕虛無飄渺的,讓他忙着應付他的捉摸不定、享受他的溫柔和寵溺,不知不覺地就忘記了,他們生活的是一個現實的世界,并不是世外桃源的烏托邦。

“銀,”他輕輕嘆息着,問他,“那個時候,你為什麽要回來?”

銀發的男人開着車,淺笑着看了他一眼:“哦~你終于開口問我了呀?”

“既然要回來,為什麽……又隔了那麽久?這半年來,你……去哪了?我以為……”

“你以為我既然一個月、兩個月沒有回來,就不會回來了是嗎?”銀的聲音淡然地安靜着,“我不是告訴過你要你等我嗎?是你自己先走的,不是麽?”

“……”

“你看到了,我和藍染的對話,所以,你就走了?”

白哉低着頭,沒有回答。

“唉!我的小白哉,雖然我很想說我很高興你為我吃醋,不過啊你未免對我們倆的感情太沒有信心了一點吧?”

“信心……”十年……和三個月?

“這和時間沒有關系的呀。”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麽,銀發的男人長長地呼出一口清冷的空氣,“我和他之間啊,也許該說是一種孽緣。沒有他的話,不會有現在的我……該說是……變态的父子關系吧?何況你也看到了,藍染和浮竹。你會愛上你的性虐待狂繼父嗎?所以啊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你很少會對我說這麽多……”

“啊,算是情人節的禮物吧?”男人笑着眯起了眼睛,“小銀的情人節心聲大公開喲~特別版的呢!”

“是嗎,很好的禮物呢……”

“至于那半年的時間,我到關西避風頭去了。順便,讓小助幫我動了心髒的手術,把那個莫名其妙的起搏器取出來換了一個正常的。心髒的手術可是需要很長時間休養的呢!”

“真的嗎?這麽說……”

“是啊,以後我就不必再擔心,哪一天早上我就再也沒辦法看到你的睡臉了呢。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會在哪一天、哪一個地方突然就結束了,那種感覺真是很差勁呢……”

“銀……”白哉伸出自己的左手,輕輕按住了方向盤上那只骨節分明的右手。

“所以,真的已經沒事了。”銀看着他,反握住他的手,“從今天開始的每一個情人節,我都想在你的身邊收到你的禮物。”

“今年我……”

“沒關系,”銀輕吻白哉的臉頰,“你就是我最好的禮物,和白色聖誕夜的雪花一起落在了我的懷裏……”

橫濱的夜幕下,黑色的發絲遮掩了滾燙的臉頰。夜雪已經溶化,留下的是晴朗的星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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