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人生有八苦,與心上人不得共處,是為愛別離苦。欲罷不能,欲求不得,愈是用情至深,就愈發不得好過。
分隔兩地的這些年,不光夏也,汪西迩同樣嘗盡了離別苦。
倘若說前者是依靠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忙碌來麻痹神經,那後者則是在與兒子朝夕相處的日日夜夜中,任由思念蔓延得淋漓盡致。
遇到夏也之前,汪西迩是真的不怎麽喜歡小孩,嫌吵嫌鬧騰,會答應簽署契約,也是因為汪父表示會找專人來照看。
只是這世間之事變幻莫測,彼時的汪西迩未曾想到,過去談不上喜歡的小孩,卻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成為陪伴他捱過漫長春夏秋冬的慰藉。
汪珩這個名字确實寄托了最深的喜愛和祝福,可溯其緣由,還得道一聲“愛屋及烏”。
可憐怪怪小朋友年幼不懂事,哪裏知道在alpha爸爸眼中,像玉一樣珍貴的并非自己,而是他“素未謀面”的omega爸爸。
也是很長一段時間裏,汪西迩最後悔的事,當屬出院那日沒狠狠心把夏也帶回家,反而放任對方離開。
那樣的話,至少還可以再争分奪秒相處些時日,至少不會連聲倉促的道別都沒留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俗人罷了,再怎麽冷靜理智,也逃不開七情六欲,做不到想象中那麽灑脫。
那天聽夏也的表弟說他離開遂省了,汪西迩撂下電話,安撫好哭鬧的孩子後,第一反應是找人查夏也的去向和航班。
只是消息都編輯好了,卻遲遲沒有按下發送建。
查到了,又能怎麽樣呢。來自春天的這陣風已經去往更廣袤的天地,可以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了。
風是捉不着留不住的,在自己身邊短暫停過已是幸運,不該奢求更多。
後來汪西迩去過夏也之前住的地方一次。舅母是個溫婉真誠的人,禮數有加又頗為心情複雜地和他道了聲謝,感謝他這段時日對小也照顧有加。
汪西迩繃直脊背站着,所能做的好像只有沉默。他沒再說什麽,離開時終于相信,夏也是真的走了,走得幹幹淨淨,毫無牽挂。
再後來,汪父參與競選,遇上對家千方百計地挖黑料,這件算不上多光彩的契約婚姻成了随時可能引燃的炸彈。
網絡時代,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迅速燒成燎原大火,令人津津樂道。
某天社交媒體上忽然有人po了張照片,顯然是偷拍的,畫面模糊,隐約能看到身量颀長的男人抱着個小孩,步履匆匆地走進醫院。
圖片沒什麽稀奇,令人驚訝的是配文:“XX部汪X長獨子,被譽為智商最高官二代,同時擔任遂大最年輕教授的天才alpha汪西迩,疑似已婚且有一子。”
此言一出,足以引起軒然大波。
網民們閑來無事,似乎總是樂此不疲地關注公衆人物私生活,遑論汪父那時正是炙手可熱的候選人之一。
霎時間,各種流言疊起,都在猜測汪教授的妻子是誰,他們又是何時結的婚有的娃。
汪父花了挺大力氣才将各類亦真亦假的消息封鎖住,忙得焦頭爛額。
若是過去,汪西迩兩耳不聞窗外事,懶得在意旁人的看法,但這件事牽扯到了夏也和兒子,不能置之不理。
與夏也有關的種種都被他收拾妥當,隐藏起來。
偶爾想要知道對方身處何地的渴望也被及時摁下去,避免被有心之人拿來做文章。
保密得當,饒是對方再堅持不懈,也最終只能不了了之。
汪父派人暗地裏發布了較為隐晦的措辭,只是說獨生子确實已婚且有一子,夫妻倆性格不合,已和平離婚。
信息時代各類消息均昙花一現,這樁算不上秘辛的秘辛更是随着汪父競選成功,就被人們遺忘在腦後。
忍過最初的小段時間,可能是習慣成自然吧,後來不草木皆兵了,汪西迩卻也沒再試圖探尋過夏也在什麽地方,過着什麽樣的生活。
然而,凡事又總有個陰差陽錯、啼笑皆非。
也是恰巧,夏也的表弟讀完三年研究生,找實習單位時,兜兜轉轉又回了遂省,在遂大的法學院任職。
或許是遲來的上天自有安排,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不知道法學院的教授怎麽想的,有次需要到汪西迩那裏拿個東西,順口就拜托給了表弟。
表弟素來對汪西迩抱有很大成見,這回自然也是公事公辦,裝作沒看到對方欲言又止的神情,拿了東西就想走人。
只是他轉過身時不經意一瞥,瞧見了汪教授桌角的相框,上面的人影分外熟悉,不可能認錯。
“你怎麽還留着我哥的照片?”
面對表弟的質問,汪西迩只是垂眸将那個相框反扣下來,沒說什麽。
表弟卻沒他那麽沉得住氣,在原地呆滞良久,各種猜測紛湧而來又被全盤否決後,似乎就只剩下了唯一有可能,又最不可能的那個。
“你……”表弟心情複雜地冷下聲音,半晌還是問不出喜歡這個詞。
但他很快又想到自己的哥哥,那個至今沒有另覓良人,執意留着百害而無一利的标記的笨蛋哥哥。
表弟似懂非懂地,躊躇許久後,還是将真相告訴了汪西迩。
然後他就看到,方才還泰然自若的汪教授,倏地變了臉色,眼底是顯而易見的驚訝,和些微與身份不相符合的茫然。
那個瞬間表弟覺得眼前一切都分外荒謬,如果汪西迩也喜歡夏也,不可能遲鈍到人都走了這麽久才喜歡。只能是當初就喜歡上了,卻放任夏也黯然神傷地離開。
簡直離譜到極點!
同樣覺得荒謬的還有汪西迩。
過往三十多年,從沒有什麽時刻令他如此兵荒馬亂過,久違的沖動甚嚣塵上,推搡着他朝前進。
等他從天旋地轉中勉強冷靜下來,已經拖家帶口地乘上了前往江城的飛機。
怪怪第一次坐飛機,眼前的所有于他而言都很新奇,眨着大眼睛咯咯直笑,玩累了就乖乖趴在爸爸身邊睡過去。
理智終于回籠,汪西迩撥了撥怪怪額前淩亂的頭發,微嘆一聲,下飛機後給江大的熟人打了個電話。
兩情相悅固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但往往要在對的時間發生,才不會不合時宜。
三年多,數不清的日日月月,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久到曾經的怦然心動一點點泯滅,也并非全無可能。
汪西迩不敢确定夏也現在是否還留着标記,是否有遇到更喜歡的人,是否還願意和他在一起。
但他又實在很想趕快和對方見面,所以只能選擇了最笨拙又最保守的方式,裝作不經意的相遇。
擁擠喧嚣的走廊裏,汪西迩披着室外的寒氣雨雪,風塵仆仆趕來,像是重逢,又像是赴一場遲來的約。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時,考慮好的慢慢來和循序漸進全部成了紙上談兵。
僅剩下唯一的念頭,就是把人抱進懷裏。
沖動和克制互相拉扯,終于在看到夏也抱着怪怪朝自己笑時,讓前者占了上風。
其實在說出“那我追你也是可以的吧”時,汪西迩的內心遠遠不如表面那麽淡定,不然也不會大腦空白了片刻,沒能在對方驚訝跑走之際作出挽留。
房門打開又關上,汪西迩在原地頓了片刻,才在黑暗中無奈地笑了一聲。
至于某個一鼓作氣跑回自己的私人辦公室,悶在沙發上半天緩不過來的縮頭烏龜,也挺不淡定的。
反反複複地回味了好幾遍,夏也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究竟聽到了什麽。
那、我、追、你、也、是、可、以、的、吧。
這幾個字單看平平無奇,怎麽組合起來就成了他不認識的模樣了呢。
為什麽要追?怎麽追?
是他理解的那個追嗎?
越想越難以置信,越想越害怕在做夢。
夏也走到窗前,快速推開玻璃又合上,感受到那一刻沁人心脾的冷風猛灌進來,才勉強找回點清醒。
他想了又想,忽的又硬氣起來,覺得趁這個時機沖回去找汪西迩問清楚也未嘗不可。
然而等他沖回休息區,想要當面對質時,卻發現在他排兵布陣的這段時間,早已人去樓空。
這就走了啊……
“小夏哥,還以為你休息去了呢。”小李恰巧路過,笑道,“你找汪先生嗎?”
“嗯。”夏也斂起悵然若失的神色,又此地無銀三百兩般補了一句,“我找他是想問問他對照片的主題有什麽要求。”
“噢。”小李看上去并沒察覺異狀,解釋道,“他剛才接完電話就抱着怪怪走了,好像有急事吧,還讓我和你打聲招呼來着。”
聞言,夏也怏怏地點了點頭,卻在聽到緊接着的話時,重新振作起來。
“汪先生說想去海邊拍,因為以前有個人和他說過,海邊很好看,也很好玩……啧,想不到他還挺浪漫的嘛。”
小李還在絮絮叨叨,夏也卻渾然不覺了。
過往回憶緩慢浮現上來,像是一尾游魚拖着長長漣漪,淌過波光粼粼的湖面。
原來曾經摻雜在随口一提裏,包含了太多真心的閑聊碎語,不止他一人念念不忘。
“海邊很好看,等以後有機會,我……你可以去看看,保證不會失望的。”
“好。”
汪西迩似乎總是這樣,輕描淡寫許下的承諾,卻必然會踐行。夏也忽的後悔了,後悔當初沒能再勇敢點,死皮賴臉留在汪西迩身邊,這樣就不會錯過那麽多年。
“但是還好,”他想,“還好汪西迩也喜歡我。”
哪裏用得着追呢,他們本就是彼此的唯一,彼此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