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啞巴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曹家,曹家在離鎮上不遠的鄉下。這是他第一次仔細的看清了曹家的那個啞巴。老實憨厚沒看見,就看到一個佝偻着背,黃板牙,頭發蓬亂如枯草,一臉猥瑣的男人。
他無法想象大伯和大媽會把一個如花似玉年輕姑娘嫁給這麽一個人,就因為這姑娘在幼年燒壞了腦子,行為舉止猶如孩童。在他們看來,啞巴配傻子,瞎子配瘸子,聾子配瘋子,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的。啞巴倒是知道葉飛是葉薇的哥哥,他看着葉飛,站在門口很是驚訝,張着嘴:“啊——咿呀——。”葉飛跟他說不清楚,就照這情況,怎麽說?
鄰居倒是清楚事情的經過,七嘴八舌的葉飛倒是弄清了怎麽回事:啞巴對葉薇不好,因為她不會幹活,不僅如此,如果沒人照看,她經常會把家裏弄的亂七八糟,或者到處跑。一旦如此,啞巴不會說話,張着口就是“啊嗚——嗷嗷——”一通咆哮,咆哮完了就是打。下手沒輕沒重,葉薇一個小姑娘,細皮嫩肉的,身上常常帶傷。
“可憐哦,葉娃子,你不知道,她經常穿的破破爛爛的,沒幾身好的,有時候奶子都在外面。”
鄰居們你一言我一語,一個花衣服大媽織着毛衣,“啧啧”兩聲,對葉飛說:“曹啞巴本來還把你妹妹送回去了的,你大伯大媽不肯收。”
另一個稍年輕的小媳婦也随聲附和:“是是,回來啞巴氣不過,彩禮要不回來,娶回來的媳婦又不能幹活,打的鬼哭狼嚎,嚎的我們都聽見了,過去勸呢。”
花衣服大媽表情神秘,悄聲對葉飛說:“她扯羊癫瘋原先沒有的,後來被打狠了就會發作,那次就是,她把家裏的雞全放跑了,啞巴拖着她的頭發去河邊找,把她腦袋按着往河裏淹。當時就扯羊癫瘋了,扯得翻白眼。”
“就是,還吐了好多白沫的!吓死人了。”
葉飛想象着當時的慘象,連呼吸都困難了:“然後她就死了?是不是?”
小媳婦和花衣服大媽互看了一眼,一起點頭,并表示同情:“我們都覺得可惜,多漂亮一姑娘啊。”小媳婦說着一直瞄着葉飛,低頭在花衣服大媽耳邊說了什麽,吃吃笑個不停。估計因為葉薇的相貌是有那麽一點惋惜。
葉飛确認了這一點,別的也不多問了,他重新走到啞巴家,啞巴已經吓得躲到黑乎乎的竈臺後面了。葉飛強忍住揍他的欲望,一把拿過橫在竈壁裏的火鉗,啞巴抱着頭,“呀——咿嗚——”囔囔幾聲就要亂竄。那火鉗指在他面前,帶着火星,吓得啞巴張大嘴,再不敢動,苦兮兮的抱着頭。葉飛平複了情緒,彎下腰跟他說話:“我知道我說的話你都聽得懂,我現在問你,你點頭或者搖頭就行了。”
葉飛不想糾結他是否虐待葉薇,不用想,那已經是事實,從施暴人那裏确認,只能徒增痛苦。
他問了啞巴三個問題。
“你把我妹妹送回去過?”
點頭。
“她死了之後是我大媽來找你賠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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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頭。
“是你把她埋在了後山?”
點頭
葉飛扔掉火鉗:“帶我去看看。”
啞巴“嗚嘎”一聲,竄出門去,從背後看,他手腳統一的大,關節也粗大,脊背彎曲,走起路來活像一只大馬猴。葉飛緊跟在他身後,啞巴的步子又急又快,走在前面,不時要回頭看他。
果然是那座生者伶仃苦菊的墳頭,葉飛早先在心中埋藏的悲憤積壓成了一座火山,此時岩漿猛然噴發出來。他沖上去将啞巴一通暴打,啞巴抱着頭躲避,哭的像一條發瘋的狗。葉飛追着他往他身上狠捶了幾下,又往他屁股一頓猛踹。啞巴連滾帶爬,哭嚎着跑掉了,葉飛無暇去追。他回頭看着那朵細弱的白色小花,深吸了幾口氣,慢慢走到墳前,悄無聲息的流下淚。
葉飛就此事咨詢了律師,得到的結果是。葉薇法定結婚的年齡未到,由親戚做主嫁給啞巴,連結婚證的沒有,基本屬于非法同居,被虐待都無法按家暴算,再者說因為家暴致死在中國要起訴,丈夫一般判的不會太重,大家都懂得。要說啞巴故意傷人造成死亡,也能說得過去,但這也就是把啞巴送進班房蹲段時間。
啞巴不知從哪聽到了這消息,跪在葉飛面前搗蒜似的磕頭,又把手舉起來朝他連連作揖,臉上泣涕橫流,是非常滑稽又可憐的求饒樣子。
連啞巴的老母親也出現了,拄着拐杖抓着葉飛的手,哀求葉飛別告啞巴。
葉飛長嘆了一口氣,擡眼看到屋上的茅草、煙囪裏的煙、泥濘裏的鴨子、長滿皺紋的手,所有,都是悲苦的世間。
他懷着一點麻木不仁的漠然想:死對葉薇來說其實是一種解脫,活着也是痛苦。他無法釋懷的是她不應該是這樣死去。
造成這個後果的是曹啞巴,但絕不是他一個,有把她嫁給啞巴的大伯大媽,有當初在媽媽去世後對他們兄妹撒手不管的爸爸,還有,沒本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