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賊娃子

深秋風冷,葉飛微微瑟縮了一下,黃昏的時候,他終于到了大伯的家。伸出手,又遲疑,最終還是敲響了貼着殘紅剝落的門神圖樣的房門。

大媽開的門,一看來人是葉飛,也不忙着放他進來,只拿眼上下打量他。

“你……回來了?”

葉飛不願看她,将眼神移到別處,看到斜刺裏直伸出來的樹枝,是幼年時栽下的櫻桃樹,自己家裏也有一棵。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大媽,薇薇在哪裏?”

“是誰來了?”大媽還沒說話,院子裏已經響起了大伯的聲音,大伯走到門口一看到是他,皺了皺眉。

葉飛很有禮貌的朝他一點頭:“大伯。”

大伯遲疑了一下,不情不願的說:“進來說吧。”

大伯家裏有兩個兒子,沒有留在鎮上,都去了外面打工,其中有一個就是經常找葉飛借錢的小黃毛。

葉飛跟着他們進了門,走到廚房,看到桌上還擺着吃了一半的飯。大伯大媽悶頭不語的端起碗繼續吃,沒有招呼葉飛的意思。葉飛很自覺的找了地方坐下來,飯食雖然粗糙,但那香氣不粗糙,逸散在空氣裏,讓葉飛一天滴水未進的胃終于有些隐痛。

葉飛将手用力合在一起,問了一句:“薇薇是什麽時候死的?”

大伯往嘴裏扒飯,也不搭理他。大媽從眼角斜睨了他一眼,擱下碗,想了一陣,很确定的說:“有段日子了吧,七七都過了好久。”一邊夾菜:“你怎麽知道的?”

“我本來不知道的,是羅灰跟我說的。”

羅灰的家也在鎮上,小了葉飛幾歲,今年正好上大學來了長青,也不知怎麽和葉飛聯系上的,閑來瞎聊,才讓葉飛知道妹妹去世的消息。

大媽見他已經知道,也不隐瞞:“七月份的時候把,扯羊癫瘋死的。”她漫不經心的開始收拾碗筷:“曹家給埋的,就埋在後山,離你爸媽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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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飛站起身,的聲音因為憤怒有些顫抖:“薇薇出事,你們總應該跟我說一聲。”

大媽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跟你說,好讓你去找曹家賠麽?”大伯喝了她一聲,大媽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拿過一旁的搪瓷茶杯,灌上開水遞給大伯,大伯喝着茶,話倒是對着葉飛說的:“天也不早了,你要是今天在這裏歇,就讓你大媽把鋪整理出來。”

葉飛隐隐猜到了什麽,也不好發作,此時心裏悲憤,強自壓抑了下去,成了化不開的悲哀,神情卻平淡,他說:“不了,我還是回家住。”

“哎。”大媽叫住他,埋怨似的看了大伯一眼,語氣有了幾分緩和:“今晚就在這邊歇吧,不忙着回去。”

“我去看看薇薇。”

大媽也不阻攔,眼見着他走出了院子,回頭沖大伯說:“嘿,他回去要發現了咋辦?”大伯毫不在意的喝茶:“能怎麽辦?他都不算是葉家的人,怕什麽。”大媽撇撇嘴,繼續洗涮碗筷:“傻幺女倒是葉家的人,也不見你有多喜歡。”

“說起來,幫他家養了這麽多年的傻幺女,那也是我該得的。”

葉飛茫茫然的順着小路上了後山,父母葬在山腳。離兩座墳不遠的地方,他找到一座小小的孤墳,墳頭悄然生出一兩朵伶仃的苦菊,沒有墓碑,他不能确認是這是妹妹的。

夜幕四合,困倦的飛鳥栖息在林間,偶爾發出一兩聲短促的啼叫。

葉飛在此不知站了有多久,心中有千言萬語也無人可訴。他仰着頭,從錯雜的樹枝間看到了一輪清冷的月亮。幾縷流雲飛過月亮身畔,似中斷,又似迤逦。想要蓋過月色,苦無良策,月亮還是透出來。他重新走回了鎮子,鎮上的人都早睡,夜裏幾乎沒有出門溜達的人。他在月光下一步步走着,好像整個世界只有他一人。

走進寂靜而冗長的巷口,裏面有一戶是他的家。葉飛從背包的最裏面摸出了鑰匙,插進鎖孔,轉動。咦?打不開。他借着月光,退後幾步,确認了是自己的家門,又細細的看過鑰匙,确認沒有認錯。再一次嘗試着開門,仍舊打不開。

往後挪了幾步,深吸了一口氣,他手腳并用,爬上了圍牆。輕手輕腳的落到了院子裏,一擡眼卻看到了院子裏晾曬着的衣物。

葉飛愣了,走了幾步,碰到了一樣東西,人也被順勢絆倒,乒乓砰咚一通響。屋子裏亮了燈,有人驚呼“有賊!”

一個矮胖的男人握着掃把沖了出來,舉着掃把對着葉飛沒頭沒腦的打下去,嘴裏還叫喊着:“狗日的賊娃子,打死你,打死你!”

葉飛稀裏糊塗挨着打,幸而沒忘了争辯:“我不是賊!這是我家,你們是誰?”

屋子裏面的女人也出來了,披頭散發穿着睡衣,像是看清了葉飛,忙叫她丈夫住手:“他、他——你先別打,他!他好像是葉飛啊!”

“葉飛?”男人果然停了手,仔細去瞧,發出一聲驚呼“嘿,還真是葉飛。”葉飛被打的一頭灰,“呸呸呸”吐了幾口,轉頭看着占了他家的兩人。

男的叫丁俊,女的叫馬月紅,都是葉飛的小學同學。

“你們倆結婚了?”

馬月紅回卧室哄被驚醒的孩子睡覺,丁俊摸着頭:“啊,早就結了,你娃子在外面發達了怎麽會記得我們。”又跟他道歉:“剛才不好意思,哈哈哈,你回來也不說一聲,還翻牆,我以為是賊呢。”

葉飛臉上沒有一絲笑意:“我不知道我家的房子有人在住。”

丁俊一愣:“我在這住了有段時間了啊。”看葉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丁俊跑到屋子裏搗鼓一通,翻出了售房合同和房産證,葉飛一看,房子果然是易主了。丁俊也是疑惑:“你大伯把這房子賣給我了,你不知道?”

葉飛雙手捂住臉,搖搖頭:“我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聲音幾乎哽咽:“連薇薇去世也不知道。”

“啊,這個。”丁俊有些手足無措:“那、那什麽,你喝水嗎?”

葉飛收拾了情緒:“不用,謝謝,今晚我沒地方去,讓我在這歇一晚吧。”

丁俊很豪爽的讓葉飛挑屋子,葉飛看着堂屋屋角堆着一摞積滿了灰塵的物事,走近一看,有媽媽以前留下的箱子,箱子上挂着大鎖,鑰匙早就弄丢了。不過葉飛記得裏面裝着的是相冊,還有媽媽的日記本。其他的是自己和爸爸的畫,其中有一幅是媽媽抱着年幼的妹妹。不看還好,看到這個簡直是悲從中來,他一拳頭捶在牆上要往外沖,丁俊一把拉住他:“诶诶,幹啥呢?”葉飛怒道:“憑什麽我家房子就随随便便被他們賣了!憑什麽!”

丁俊也很郁悶,莫名生出一種鸠占鵲巢的感覺。

葉飛深吸了幾口氣,平複了呼吸,沖丁俊說:“能把電話借給我用用嗎?”

丁俊四處尋了一通,找到了電話,遞給葉飛,葉飛按下那熟悉的一串數字。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咬着牙,害怕自己一聽到高寒的聲音就會哭出來。

算了吧,他想。狠狠閉上眼睛,他不能打給高寒,何必讓他知道這些個糟心事兒呢。要被他知道了,說不定他非要過來,但他考試的時間也就是最近了。他拿着手機給秦雙打了個電話,讓秦雙幫他去學院開個寫生的申請,免得到時候背處分。秦雙問他在哪,他也只說家裏有點事兒回去了,手機丢了,借的電話打的。說完了他把電話還給了丁俊,丁俊抱來被褥給他鋪在裏間的床上,問:“打完了。”葉飛沒有回答,接過他手中的被褥,只輕聲說:“謝謝,你過去休息吧。我自己來。”

“別客氣,在這就跟自己家一樣。”他一拍後腦勺:“嗨,瞧我,這原來就是你家。”

葉飛仔細的詢問了丁俊購房的時間,又細細看過了房産證手續,皺眉想了半天沒說話。丁俊說:“你大伯說這房子是他的,房産證上也是他的名字。”

葉飛無話可說,他考慮了半天,跟丁俊商量道:“這些東西我也沒法帶走,你能不能幫我保管着,不要動。”他想着合适的措辭,語速緩慢:“在我來取走之前,我會一直付你保管費,行嗎?”

丁俊點點頭:“可以啊,你不給我錢也會給你保管好的,等你有空回來拿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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