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現在的你,曾經的我

傍晚高寒帶着葉飛去了一處叫“Clair de Lune”的法國餐廳,這地方相當小資,葉飛指着招牌問:“這是什麽意思?是英語嗎?”高寒瞟了一眼,走過來很自然的攬着他,告訴他:“法語,月光。”

從二十五層的樓頂往下看,正好與玻璃窗下車水馬龍的世界遙遙相望。葉飛沒有問晚上的安排,晚飯後很自然的跟着高寒去聽了一場音樂會。音樂會在國家大劇院,葉飛對音樂不怎麽精通,唱歌都屬于五音不全,除了會用竹笛吹兩支曲子,也不會演奏別的樂器。不過因為媽媽的關系,他對中國民樂大概了解過一點。又因為古典油畫,對于西方古典音樂也了解那麽一點,但都不能說了解多深刻。他又不寫樂評,不需要很高深的理解,能夠欣賞,覺得這是很美的東西,就夠了。

音樂是一種讓人懷念過去的東西,不論是淙淙而淌的鋼琴,還是風聲流轉的小提琴,即使是恢弘的交響樂,都能讓人懷念。過去,以及過去的過去。

在悠揚的曲調中,他回憶起許久未曾想起的媽媽,太久沒有記起,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将媽媽的樣子清晰的回憶起來。媽媽會各種樂器,尤其喜歡吹竹笛。葉飛會的幾支曲子都是媽媽教會的,他想起媽媽吹奏竹笛的情景,她的手指在竹笛上蹁跹,唇邊奏出的音樂仿佛是帶着顏色的。青色的是落在山中的岚氣,是林間點染開來的一場疏雨;藍色的是白雲流轉的天空,是燕子點翅泛起漣漪的湖面;紅色的是搖曳的花海,是春日的精靈綻放在她唇間。

但他沒有繼承到母親在音樂上的天賦,對于繪畫,他明顯更加熱衷。不過那并不重要,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藝術都是相通的。

直到一切停息,葉飛仍然怔怔的,仿佛沉浸在回憶中。高寒叫了他幾聲,他沒有反應,于是高寒伸手轉過他尖削的下巴,壞笑着歪頭看他:“都聽傻了。”葉飛回過神來,忙拍開他的手:“啊?”又問:“你怎麽想起帶我來聽音樂?”

“這音樂會不對外售票,別人給了我媽兩張票,她又沒空,讓我來聽,正好咱倆來呗。”

葉飛笑了笑,風一般不可捉摸,他站起身,對高寒說:“走吧。”高寒很自然的攬過他肩膀,葉飛有些不自然,下意識想要躲開。高寒用了點力将他摟的更緊,輕聲說:“哥們兒之間不能這樣?”

話都這麽說了,葉飛想了想,覺得是這樣,男生勾肩搭背很正常,要這麽計較還真沒意思,就随他去了。

走了幾步,高寒突然停下腳步,葉飛看見幾人正往這邊走,高寒上前往最走在中間的那人叫了一聲“安叔”。葉飛知道此人這般排場,定然身居高職,便起了幾分好奇,想知道這安叔是何許人也。

安叔叫安蒼溪,也是跟高躍華在一個大院兒長大的,還跟高躍華一起插過隊,後來高躍華去了部隊,他也離開了陝北。回去之後胡亂折騰,落在一個政府部門當了個小幹部。先從小的幹起,一步一步往上爬,到父輩徹底平反之後,更是如魚得水。到了現在更是時不時都能在朝廷臺的七點新聞中看見他,他老婆是高寒母親夏思甜的閨蜜,女兒不是別人,就是夏思甜給高寒定的娃娃親——安若素。

葉飛端詳了他的臉,看到他有副很柔和的長相,加之保養很好,到了中年,有些微微發福,卻更顯得優雅和氣。安蒼溪聽到高寒的招呼,停頓了一下,随即微笑着朝高寒點了點頭。接着他看清了高寒身邊的葉飛,怔忡了片刻,高寒便跟他介紹:“我朋友,葉飛,一塊兒來聽的。”

安蒼溪帶着得體的微笑,點了點頭:“年輕人喜歡聽古典音樂是件了不起的事兒。”

葉飛笑着撓撓頭,有些不自然:“我也不算多喜歡。”也不知是他敏感還是什麽,總覺得安蒼溪看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的探尋,或者在透過他看另外一個人?

最後安蒼溪并沒有再說出什麽,高寒很有眼力價兒的跟他道了別。

“安叔怎麽看着有點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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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寒笑了一聲:“新聞聯播裏看過吧,當然面熟。”

“這麽大的官兒?”

“嗯,安叔正值壯年,搞政治的黃金年齡,還得往上走呢。”

葉飛看了高寒一眼,高寒奇道:“怎麽了?”

“我原來都不知道,你和曉彬都是高幹子弟。”

“我不是啊,我爸媽都不是高幹,我家就是做生意的!”高寒一口否決,又覺得有點假,解釋道:“我認識安叔,是我爸跟他熟,你知道,老一輩圈子裏的事兒,我都不是太清楚。”

“安叔……”葉飛念道,突然又問:“他這麽忙,也有時間來聽音樂會嗎?”

高寒沒敢說此次音樂會的高端程度,只是含糊道:“安叔一向喜歡民樂,這不過年了嘛,再忙聽場音樂會也是有時間的吧。”高寒驚詫的看着葉飛:“我發現你也挺八卦的呀。”

“還好吧。”葉飛反思了一下剛才的對話,發現自己确實挺八卦的,他若有所思的想這大概該怪畫室裏的師姐們,師姐們太八卦了,讓他不知不覺受了影響,也變的比較八卦。

走出門外,空氣冷凜而新鮮,他們坐進車裏,望着霓虹閃爍的京城夜景。剛才的音樂還在耳邊缭繞不去,讓他們似乎和這個世界模模糊糊的隔了一層,美妙的不怎麽真實。于是高寒沒有馬上發動汽車。靠着椅背,他掏出一盒煙,問葉飛:“可以嗎?”

葉飛點頭:“給我一支。”

兩人在車裏一陣吞雲吐霧,高寒眯着眼,狠狠抽了一口煙,煙灰彈落,煙霧上升。煙霧在燈光下如同銀藍色的輕紗,葉飛的臉就在這輕紗後,那眉骨下的陰影很重,睫毛像歇落的蛾翅,眼睛卻是濃墨重彩般的深黑,他的臉半明半暗,很是落寞。高寒忍不住伸手去觸碰,葉飛偏頭躲開,擡眼看他,眼中光華流轉。高寒心随情動,手中用勁,勾着他脖子,自己傾身上前,逼近葉飛。

氣息噴灑在彼此面上,葉飛也不掙紮,迎上他的眼神,也還是玩笑的口氣:“現在我是清醒的,你要再那樣對我,恐怕沒那麽容易。”

高寒沒有說話,眼中有什麽極力隐忍的東西,透過眼神直接印在葉飛心上。高寒嘴中喃喃念叨,相隔太近,葉飛明明白白的看見他的唇形,那念叨的,分明是自己的名字。

葉飛眼中一熱,移開目光,不願再與他對視。

高寒将頭擱在他的肩膀,悅耳的低沉嗓音在耳邊響起:“我怎麽會那樣對你,我的寶貝。”他抱緊葉飛,聲音顫抖:“對不起。”

說完他松開懷抱,坐正了身子,一切恢複如常,汽車發動,一路絕塵而去。

晚上還是在陶曉彬的公寓裏留宿,高寒問葉飛要不要去自己那兒,葉飛一口回絕,借口洗漱用品都還在那邊。高寒笑了笑,沒有糾纏強求,一直把葉飛送到小區樓下。陶曉彬所在的是電梯公寓,電梯都是單獨直通住戶的。葉飛還尋思着高寒會不會跟自己一起上去,如果兩人共處一室的話,那還挺危險。結果是他想多了,高寒到了樓下就止了步。

“好好休息。”

“嗯。”

“明天早上我來接你。”

“嗯。”

“你就只會說‘嗯’,沒有別的話?”

“嗯。”葉飛笑了笑:“謝謝。”

高寒無可奈何的上前擁抱了他,拍拍他的背:“別說‘謝謝’,千萬別跟我說。”

“那明天見。”

高寒陪了葉飛三天,帶他去看圓明園的斷壁頹垣;帶他去北海公園溜冰;帶他去了他曾經的校園。高寒很是興奮,說是高中畢業後便未再去過,現在看到每一處景物都能回憶當時的情景,他跑到籃球場,哈哈哈的笑,口中的白氣一陣一陣呼出。

他仰着天:“我記得初三那會兒總愛跑到化學實驗室玩兒,有一回我們拿了化學老師的鑰匙,一大串,被他發現了,追着下來,結果我們就把鑰匙往天上扔,偏不給他。化學老師是個矮子,你不知道有多矮,诶,他開車的時候從正面看不到人,一眼望去,好家夥,簡直是無人駕駛。”

高寒走過他曾經的教學樓,拉着葉飛上了四樓,指着中間的教室:“就這兒,我以前教室。”高寒扒着高高的窗戶往裏面看了一會兒,回頭沖葉飛說:“日子過的真的挺快的。”

葉飛跟着他一道回憶了舊日的時光,仿佛與他共同經歷,每一個場景都歷歷在目。天光暗下,高寒在暮色裏沖他笑,笑容不甚清晰,卻讓葉飛感動不已。

他聽見有什麽壓制太久的東西,在心中左右突擊,盤旋糾結,缭繞不去。迫的那逼仄的心房中回音不絕,靈魂咄咄相逼。

葉飛很害怕高寒說出某些話,他知道那是自己無法拒絕的。

但高寒什麽都沒有說,臨到最後給了他一個擁抱,抱了很久,舍不得放開。隔着臃腫的羽絨服,葉飛并不能觸到他的心。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他們剛剛在一起,對應如今,不無失落。

好在沒有朝預料之外的方向狂奔而一發不可收拾,葉飛仍舊慶幸。坐火車回校,高寒沒有來送他。看着窗外呼嘯而過的風景,葉飛能體會到的只有孤獨,他甚至覺得他會一直這麽孤獨下去。葉飛覺得自己像個笑話,不過沒有到最差的地步,因為他将這個笑話留給了自己。

回到學校繼續一成不變的生活,創作是唯一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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