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被雪覆蓋的再見
雪下了很多場了,到了二月,仍然時不時要下一場,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三天。地上、樹枝、屋頂都堆積了一層白雪。
今年南方不少地區遭遇了罕見的降雪,長青也未能幸免,快要開學的時候,高寒回到了長青,正好碰到一場大雪。他以前一直認為南方的冬天很好過,毛衣都不用穿的。哪裏知道這麽冷,北方的冬天,屋子裏都有暖氣供應,而南方的冬天從來沒有暖氣供應這麽一說,屋子裏和外面一樣冷。
想想時間過的真快,去年這個時候他還在夏威夷曬太陽,去年他正迷戀着葉飛,白天黑夜都想着他。什麽是迷戀呢?是一種深陷其中欲罷不能也不願的盲目情感,比愛情還要盲目。高寒很容易放縱自己的感情,并一直認為能做到收放自如,所以從來不加以約束。
其實他現在也如此。
去西班牙的簽證已經辦好了,開學就走,時日不久,交換一年。
之前葉飛去北京的時候,他支開陶曉彬,想跟葉飛好好聊聊。本來他愛葉飛,葉飛也還愛着他。既然還彼此喜歡,那為什麽不繼續在一起?葉飛悲觀,思考方式很理性,但感情又出賣他自己,矛盾得不得了。高寒很清楚,而且在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葉飛看着他的眼神,簡直能讓人融化。
只要他開口,只等他開口。
葉飛無法再拒絕他一次,沒有人比他更明白。
但他不能再說在一起的話了。
高寒被夏思甜凍結了一個月的經濟來源之後,才發現自己真的太弱了。還是他爸高躍華說的好——人要自己有本事,才能有立足之地。
想要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過日子,不要處處受制,那只能自己強大起來,有獨立的經濟來源,絕不能繼續依附家裏。
去西班牙只是一個契機,高寒并不認為自己只會在那裏呆夠一年就回來。
要離開,就不得不告別一些人和事。愛是愛,但走,不得不走。這一點高寒從來分的很清楚。堅持和葉飛在一起真的能白頭偕老,幸福一生?高寒不敢保證,自然不會貿然犯險,他從來就不喜歡白頭偕老這個說法,想想人生那麽長,就這樣一直和一個人過?他還年輕,人生在世太多滋味還沒一一嘗過,風景未看透,自然不會陪人看細水長流。
未來長久,他還會遇到很多人,他或許也會愛上他們其中的某人。葉飛很美好,和葉飛在一起的日子也很美好,就讓這份美好化作回憶,存在于過去吧。
高寒想着想着,走到了美術學院繪畫系的研究生教學樓下。
天是昏昏冥冥的,枝頭最後一片幹枯的葉子在凄寂的冷風中瑟瑟抖動。濃重的暗雲籠在半空,雪将降未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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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擡頭望的那一刻,雪突然就降下了。
北風漫卷,飄舞紛飛的雪花,接在手裏還能看清,是晶瑩剔透的六邊形,精致的讓人贊嘆。
高寒就此停住了腳步,他知道葉飛就在上面,于情于理,他都應該給葉飛告個別。但那些要離別的話在心中糾纏反複,要怎麽說出口?
風聲呼嘯,帶着雪花,撲在高寒的臉上,是刺骨的寒冷。高寒閉上眼睛,伸手抵擋,有什麽東西從天而降,觸在他的頭上,下意識的伸手接住,拿在眼前一看。
是一幅素描,高寒的肖像。
他眼前模糊,如同看見葉飛低垂着眉眼,在落雪的窗前,用削的極細的鉛筆落在雪白的紙面,将陰影一層一層清晰的覆蓋,細膩到了極致,每一筆都是相思。
高寒再起擡頭,看見無數張素描自三樓的窗戶,被風卷落,四下紛飛。到處都是他自己的模樣——側面的、正面的、微笑的、沉思的……
葉飛被寒風吹的縮了縮脖子,才回頭看見窗戶不知何時被吹開了,他走到窗前,想要關上窗戶。看見窗臺上空空一片,卻是一愣。他剛才随手整理了畫夾,發現幾乎全是高寒的肖像素描,便将其取了出來,看了很久,嘆息都沒有,然後随手往窗臺上一擱。
現在窗戶大開,那些素描定是被風卷了下去,葉飛急急忙忙探頭往樓下看,并沒有發現。趕忙沖到樓下,仍沒有看見素描的影子,天地間只餘紛紛揚揚的雪花,自雲中而生,落地消亡。他伸手接過一片雪花,雪花在他掌中化作一滴冰涼的水,從指尖滴落,滴落在一串淺淡的腳印上,沒走幾步,葉飛看見雪地上留下的字跡,雪花不停地覆蓋上去,快要消失不見。
“再見,葉飛。”
葉飛擡頭望不見将來,亦不會為此奔跑挽留,他只是低頭,有熱淚滴落在雪上,融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