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盡忠

趙靖忠只管叫人帶路,這邊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隐蔽的一個小院子裏坐着一個羞澀的少年,身量看着還未長開,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趙靖忠用馬鞭挑起他的臉,秀氣,青澀,簡直稱得上是男生女相的一張臉,這樣的長相在宮裏其實是個禍害,正德皇帝的癖好,宮裏許多大貂珰也有,喜歡在身邊蓄養幹淨漂亮的小太監,當做女人來用,這樣的小太監多有被淩迫死的,僥幸不死的,之後都功成名就,算是太監裏面的翹楚。

他當年還沒長開的時候,十二三歲,也是這樣一個被養在身邊的小太監,但是他聽話,肯學,不多事,如此才能到了今天的位置。

眼前這個少年雖說年紀大了些,但皮相還不錯,應該也懂事。

這少年幾乎不相信自己那個音信全無十多年的哥哥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而且聽說他現在已經做了大官,是接自己來京城享福的。但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觸及眼前這個煊赫的廠公最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當周圍的人群散去,他竟然直接跪在地上,揪住他粗布的衣角,向他訴說十多年前,他那個溫和寬厚的哥哥在為全家做出犧牲後,又是怎麽樣再次為眼前這個青年付出了自己的性命。他之前只知道,四歲那一年正好是個荒年,家裏實在沒糧,只能讓大哥進宮去做太監換點銀子,他對大哥的印象已經模糊,但是大哥用自己換來的五十兩銀子,讓他們成功地度過了一個荒年,甚至還有餘錢去買了兩張水澆田和一座磨坊,他們的生活過得越來越好,家裏養了雞鴨豬狗,他們小一點的孩子甚至還能上學,他就上了四年的私塾,識了字,懂了忠孝節義,所以當面前這個青年向他請求希望他可以潛伏在魏公身邊,當他徹底失勢的時候将他殺了為大哥報仇,他一點都沒有猶豫,這是他應該報答大哥的,他不後悔。

年輕的大貂珰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氣,摩挲着男孩的頭頂,像一個真正的兄長一樣,問他有沒有上過學,念過什麽書,甚至還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姑娘,他也一一回答了。聽到他的回答,這位年輕的廠公幾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又問了他一遍,是否真的願意呆在魏公身邊,以期日後為大哥報仇,他非常确信,再次點頭,廠公說他真的是忠義,接着他就被廠公的手下帶走,這一夜他領略到了這世間最溫柔旖旎的風情,但是之後,他再也不會領略到了。

深秋的京師,夜風叫人滿面生寒。趙靖忠夾緊了馬腹,頂着寒風在長街上疾馳。魏公雖然貌似失勢,但是各個監司的首領太監實際上仍然掌握在他手中,自己雖然執掌東廠,但是只分到了這塊肥肉上最小的一部分,而且會随時被一腳踢飛,之後就此湮滅在某個角落,自生自滅。他忍辱負重的這二十年,并不是為了哪一天死得如同蟲虱,大丈夫生就九鼎食,死亦九鼎烹,他就是死,也要将一腔血噴到金銮殿,叫整個皇城不太平。

那個小孩子叫趙全忠,趙靖忠讓人給他淨身,然後送到魏公身邊,魏公十分歡喜,讓他做了自己的貼身書童。趙靖忠之後請命去遼東做了随軍監軍,仍然挑着東廠的差事,沒人說要撤換了他,這個位置就在他身上,無人觊觎。

丁修每天都遠遠地跟着丁偃,看他吃什麽,喝什麽,做什麽,到了關饷的時候,他就趁丁偃一個人的時候準時出現一次,将他這個月的薪俸都拿走,他知道俸祿裏有米有絹,他又住在盧劍星家裏,橫豎是餓不死的。他覺得日後阿偃要是玩累了不想幹了,這點錢就全部給他,自家反正不把這點銀錢放在心上。到時候阿偃想買多少汗巾買多少汗巾,想買多少口脂買多少口脂,想買間鋪子他就陪着打鐵買酒烤野豬肉,總之怎麽胡糟踐都行,只是不準拿着上青樓。

但漸漸地丁修覺得大問題來了,丁偃的心思似乎不在青樓上,每次丁偃給錢都給的很幹脆,雖然自己一直會說些叫他不開心的話,惹得他氣鼓鼓像只刺猬,甚至還喊打喊殺,但橫豎沒有躲着他,看着他的眼神還是一般的不舍和戀慕,直到有一天,丁偃跟着他那兩個便宜大哥去了一家醫廬。頭一次去的時候,他就覺得那個坐診的老頭有問題,他看對方覺得很眼熟,但是又說不清是在哪裏見過。這老頭精光內蘊,明顯身上有內家功夫,說年齡也不算大,也就五十歲的光景。盧劍星對他很尊重應當是世代交好的人家,稱為叔父,如此說來,這老頭當年也幹過武職,只是不知道因為什麽,後來幹不了了,看他切脈問診,抓藥碾藥,一切都很正常,實在是看不出來那裏有毛病,後來發現那老兒不能提舉重物,似乎被人挑斷過手筋,這下子他一下子想起來了,這就是他當年救阿偃的時候傷的那個總旗,估計就是因為手筋斷了所以只能改行做醫生了,這麽說來,盧劍星的老子豈不就是當年那個倒黴的百戶,這麽看來他們家倒黴倒是一脈相傳,怪不得到現在盧劍星那麽個做事實在的老實人,還沒有補上百戶啊……

這老頭當年就用毒來害阿偃,現在一把脈,豈不是就知道阿偃是什麽人了,果然啊對着阿偃問東問西的,再問老子一箭弄死你,還有那個女孩子啊不要這麽看着我家阿偃,我家阿偃那麽好騙會上勾的,你老子當年害得阿偃身中劇毒的現在還假裝仁義幫着開藥,格老子的改天弄死你一家!

丁修氣鼓鼓地走了,他得看着阿偃,才管不了這個老不死的糟老頭子。

這個糟老頭子後來去關外采買人參鹿茸一些值錢藥材,留下女兒看家給阿偃抓藥,這個老不死的居然說阿偃是的了肺痨,笑話,你把女兒留在家裏是什麽居心?丁修每天都在爬牆頭很想一箭弄死那個女娃。

那個老頭去關外采買藥材,順便見了趙靖忠一面。

就是這麽簡單的順便。

他走到大營外,交給看門的士兵一張紙,讓轉呈随軍監軍,趙靖忠就知道那是誰了。

那張包藥的黃紙上寫着他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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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也要報仇,報他自己雙手殘廢,兄弟郁郁而終的仇,眼下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但還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趙靖忠只見了他一面,他還記得眼前這個已交五十的男人。當年這位總旗官傷重,滞留在雲南,是跟這些俘虜一起上京,又通醫術,多多少少照顧過這些千裏去國,注定悲慘一生的孩子。趙靖忠對他,還有一份未還的恩情。只是此種大恩,只能用淚用血去報償了。

魏公公,我會讓你明白我對你有多忠心。趙靖忠擰了一把帕子,拭去了面上的薄粉,轉身将桌上一封異族文字寫成的書信丢進炭盆,化為灰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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