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游擇一并不喜歡哭, 他覺得哭是懦弱的表現,這個世界并不允許他懦弱,他沒有這個資格。

軟弱、脆弱、懦弱,都是留給那些有人可以依賴的人的,他沒有,他只有自己, 眼淚只會讓他顯得更加沒用,只會讓他覺得人生更苦。

可是當鄭知抱住他的時候, 他終于還是崩潰了。

壓抑了多年的情緒在此刻全部爆發,他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全都裹在眼淚裏流了出來。

鄭知輕撫着他的背, 不發一言, 給他發洩的時間, 有時候, 安靜的陪伴比無用的安慰更實在。

游擇一哭完了, 哭累了,趴在鄭知懷裏發呆。

鄭知輕聲問他:“餓不餓?”

游擇一搖搖頭,悶聲說:“能給我一張紙巾嗎?”

鄭知被他這話逗笑了,起身把一盒紙抽都遞給了他:“要一張,給你一盒。”

游擇一接過來擦了擦臉,又擤了擤鼻涕。

“還想要什麽?”鄭知靠在一邊笑着看他,“把我也給你,怎麽樣?”

剛擤完鼻涕的游擇一鼻頭紅紅的,聽了他這話, 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不要。”

“……沒情趣。”鄭知站起來,去給他接水,“哭完心情好點兒了?”

“嗯……”哭夠了,開始覺得丢人了。

游擇一一點兒都不想把自己弄得太苦情,可不知怎麽回事兒,倆人一聊天,總是往沉重的方向去。

“其實也沒什麽,”游擇一說,“我現在過得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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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知接水的時候忍不住無奈地撇撇嘴,他懷疑游擇一對“過得挺好”有什麽誤解。

“當時學校要開除我,其實還是有回轉的餘地的,只是我沒把握。”游擇一說,“這件事兒,挺複雜的。”

那年游擇一考上了還算不錯的大學,一邊上學一邊做家教,加上自己申請的助學貸款,基本可以不用依靠大姨一家了。

剛上大學那時候的游擇一是家裏出事之後難得輕松快樂的一段時光,每天很忙,很辛苦,但樂在其中。

他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在往上走的。

然而,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熬出頭的時候,雪崩了。

不知道是誰竟然找出了他中學時代那次事件的照片,他一個默默無聞的學生很快成了學院裏的焦點人物。

大學相對于中學,大家的思想更開放一些,對待同性戀也并沒有多麽苛刻,更多的是善意的好奇。

游擇一同宿舍的幾個同學也并沒有對他表現出過多的排斥,一切如常,照舊稱兄道弟。

他本來就不習慣被人過分關注,事情一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焦慮,可慢慢地,也就沒什麽了。

更重要的是,在那段時間裏,游擇一終于開始正視這個問題,并且更深一步地了解了自己。

只不過,這件事還是影響到了他的生活。

不知道他做家教的人家是怎麽聽說這件事的,那戶人家一直以來對他都還不錯,甚至有幾次他上課很晚,結束之後就讓他直接留宿。

可這次事情發生後,那家的女主人還是委婉地辭退了他。

她說:“我們真的不歧視同性戀,也知道這不是病,但是,我們孩子才上中學,當家長的,不想給他這種引導……”

游擇一沒說什麽,拿着自己結算的費用離開之後再沒去過那裏。

他已經開始可以理解他們的想法,也不會再去心懷怨念,只是覺得很可悲,這個社會看似對所有人都寬容,但實際上,從來都沒有過寬容。

他能明白,如果他是家長,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戀,這條路多難走,他再清楚不過了。

如果可以,任何一個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一路平坦,不要遭遇任何坎坷,但同性戀人群遇到的豈止是坎坷,那是溝壑與高山。

沒有了家教的工作,游擇一一刻不停地開始找新的兼職。

餐廳服務生、超市收銀員,只要能擠出來的時間,他都用來賺錢。

沒辦法,他得生活。

如果說這些辛苦只是前奏的話,那麽後來的那件事就是五線譜中最錯綜複雜足以讓彈奏的人崩潰的一段音節。

假期,游擇一照例不回家,晚上住在學校,白天出去打工。

那段時間留校的學生不少,大都是準備考研的,老師幾乎不會來學校。

某天他下班回來,剛巧在學校門口遇見了系裏的一個老師。

人渣到處都有,只是游擇一高估了師德。

那個老師叫他去辦公室幫忙,卻沒想到在那裏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最直接、赤裸的噩夢。

游擇一向來尊敬每一位老師,卻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老師要求自己纾解他最龌龊的欲望,老師說得直白下流,他抽着煙,讓游擇一解開自己的腰帶。

游擇一拒絕了,站在門口,對他說:“老師,您不能這樣。”

然後,這位老師嗤笑一聲,罵了句髒話。

人性多陰暗,游擇一老早就見識過,只是他本以為以後的人生再不會跟那樣的世界重逢,卻沒想到,對方劈頭蓋臉把所有肮髒的詞語都向他咋來,把他說得一文不值,就好像他不給那人上,就是一面當婊子一面立牌坊。

他不懂身為老師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是對自己的學生。

游擇一說:“老師,我要走了,今天的事我可以替您保密,但是希望您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可是下一秒,他挨了一拳,在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被人壓在地上扯壞了衣領。

游擇一不喜歡跟人争執,但在這種事上,也絕對沒辦法逆來順受。

他反抗,猛地推開對方之後,拿着手機要報警。

老師笑他,說兩人還什麽都沒發生,警察根本不會管,更何況,兩個男人,更沒處說去。

游擇一心涼了半截,發了狠,一腳踹在了那個人身上,然後逃了出來。

跑到教學樓門口,才走出幾步,他就惡心得吐了,他惡心的是這個世界,還有那些下流龌龊的心。

天不會亮了,游擇一當時想,原來自己真的只能走在黑夜中。

讓他更沒想到的事還在後面,那位猥亵他的老師竟然還惡人先告狀,向學校舉報說他身為同性戀,行為不檢點,引誘已婚老師。

當時那件事在學校鬧得沸沸揚揚,學校出面,讓游擇一給那位老師道歉。

游擇一那時候只覺得可笑,為什麽一只差點兒咬死他的惡狼颠倒是非黑白,衆人還相信了?

他拒不道歉,把實情講了出來,結果卻是,校方不信他的話,并以“毆打老師”為由,要停他的課。

那段時間游擇一徹底絕望,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讓惡人得逞。

他孤身一人跟學校對峙,在小廣場和所有的宣傳板貼告示,寫明真相,宿舍的幾個人都力挺他,想辦法幫他澄清。

然而,胳膊再粗也擰不過大腿。

那位老師竟然起訴他,告他侵犯了自己的名譽。

這件事如同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甚至牽連到了同宿舍的幾個人,游擇一過意不去,讓他們別再插手,自己去面對一切。

最後,官司當然是他輸了,沒有人拿得出證據,他要道歉,要賠錢。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老師得意的神情,他恨得想跟這世界同歸于盡。

這件事之後,學校以“行為惡劣”“侵犯他人合法權益”為由要開除他,宿舍的幾個人又開始給他想辦法,說大不了就去道個歉好好認個錯,跟學校求個饒服個軟,起碼把學上完。

可游擇一有時候脾氣倔得不行,他覺得這是觸及他底線的事,如果道歉了,就意味着他承認是自己錯了。

他沒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開除就開除吧,當時的游擇一想,反正這樣的學校,也沒什麽值得留戀的。

到最後他也沒有跟那個老師道歉,賠的錢是大姨家出的。

因為這些事,大姨傷心失望,她要游擇一自己去想辦法生活,她說:“我們一家已經仁至義盡了。”

游擇一明白,是他對不起她。

之後的幾年,游擇一拼命想辦法賺錢,攢下來的所有錢都彙給了大姨,他想辦法彌補,可錢一點點在還,對方對他的失望卻是彌補不了的。

很多時候游擇一都覺得命運對他很不公平,為什麽他連最尋常的生活都無法擁有,他最大的願望也不過就是過上普通生活罷了。

游擇一說完這些話,杯子裏的水已經涼了。

鄭知沉默地盯着杯子看,覺得有什麽梗在那裏,他說不出話來。

“本來不想告訴你的,”游擇一笑笑,喝了口水,“好像自己在賣慘。”

他放好杯子,站了起來:“很晚了,要休息嗎?”

鄭知點了根煙,然後擡頭看他說:“對不起。”

“嗯?為什麽?”

“我來晚了。”

游擇一笑了:“我過得不好又不是你的錯。”

“以後不會了。”鄭知抽了口煙,抓了抓頭發說,“絕對不會了。”

游擇一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看着一縷縷煙形成又散去,他說:“鄭知,我不是為了讨你的同情才說這個,都過去了。”

鄭知點點頭:“是,都過去了。”

他按滅了煙頭,然後站起來,走到游擇一面前,對他說:“那我問你,你對我的感情,過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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