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雪珠,亮閃閃呢!”……
二月初,尚春寒料峭,細雨夾雜雪珠子,已經落了一整夜。
卯時都沒到,永嘉侯府東北方偏遠的春萌院,已經有了一些燭火,幾個小丫鬟們正忙碌。
裏屋靜悄悄的。
香香隐約聽見阿明在喚她:“姑娘,姑娘,該起了。”
熟睡被吵醒,香香閉着眼就嘟起了嘴:“阿明——再睡一會,就一小會……”
說完,将被子蒙在了頭上。
阿明輕輕扯被子,柔聲地勸:“姑娘,起吧,我們院子離得最遠,去請安要比其他姑娘多走一盞茶的時間——”
被子裏的人,一動不動。
阿明繼續勸:“姑娘,聽說今日大廚房做了梅花糕呢。”
被子掀開,香香欣喜的小/臉露了出來,眼睛亮亮的,小手合攏又分開,扮作一朵花,“嗯嗯,我喜歡那個糕糕,甜甜的,裏面有紅豆沙,像梅花一樣漂亮!”
阿明馬上說:“所以,姑娘要早點起來,涼了不好吃。”
香香點頭,小拳頭狠狠揉了幾下眼睛,一骨碌爬起來,她站在床沿伸手示意阿明穿衣:“好吧,我知道的,去晚了,母親會不高興,祖母也會不高興。”
阿明一邊給她穿衣,一邊笑着打趣:“阿明就知道,我們姑娘最懂事了。”
香香朝阿明扮鬼,嘻嘻笑:“那是當然啦”。
阿明手腳利索,不一會的功夫,就穿好了。
衣衫是去年的樣式,可穿在這個烏發雪膚的姑娘身上,依舊窈窕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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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扭身松松腰帶,鼻子輕哼:“不高興就不高興吧,我才不在乎呢。”只是,母親一個不高興,她就會少一盤小點心,有點不舍得。
阿明剛給香香梳了一個垂髫分肖髻,簪了一朵珠花,小丫頭提着食盒過來了。
一碗小米粥,一疊腌肉片,一疊黃瓜絲,一盤子梅花糕。
和阿明預想的一樣,除了普普通通的糖蒸年糕或梅花糕,燕窩粥、香酥芙蓉卷、糖蒸酥酪那些根本不會有。
路遠,飯食有些冷。
肉片上凝了白色油脂。
屋裏也冷,可銀絲炭得緊着用,應該一個時辰前就燃盡了。
香香看到那桃紅六瓣的梅花糕,眼睛都亮了:“阿明,真有真有!”
阿明見她吃得腮幫子都鼓鼓的,除了心裏嘆氣,什麽也沒說。
三年前,姑娘那一場大病後,人就有些不一樣了。
府裏總有人說她的姑娘呆呆傻傻,但她卻覺得姑娘這是單純開朗,沒什麽不好。
匆匆吃了早點,阿明給香香穿好鬥篷帶上風帽,又把放好了炭火的小手爐讓她抱着,“我們該走了,姑娘。”
剛走出屋子,香香突然加快了步子,她在一棵樹下站定,揚起頭。
“小雪珠,亮閃閃呢!”鬥篷白色絨毛的風帽下,香香露出一雙黑寶石般的大眼睛,十分歡喜地看了樹梢好久。
阿明也笑了,姑娘眼中,萬事萬物,大抵都是漂亮好看的。
看了雪珠,剛要邁步,香香感覺鬥篷被人撞了一下。
輕輕的,軟軟的,香香低頭,看見了正在她身旁撒嬌的“大黑”。
黑貓滾/圓肥碩,大腦袋長尾巴,皮毛油光水滑,圓瞳裏還有暗金光芒,爪子鋒利,看上去頗有些威風凜凜的意思。
“哈哈,不要用你的大腦袋頂/我啦,”香香眼睛都彎成了月牙,靈巧扭身躲着大黑貓,還不忘擡起下巴神氣地嚷嚷,“啊,大黑,你的力氣已經和我一樣大了呢!我差點都要被你撞得飛起來啦!”
告別大黑,香香眉梢飛揚,腳步輕快往外走,仿佛沒有任何煩惱。
到了正院,侯爺趙志明已經出門上朝了。
“姑娘,你在廊檐下等一等。”阿明說。
“哦。”香香兩手抱着手爐,頻頻點頭。
阿明笑着上前,微微低頭:“麻煩姐姐通禀一聲,我們四姑娘來給夫人請安了。”
那小丫鬟進去半天才回來,撩起眼皮瞧着阿明,愛答不理地說:“夫人說,讓四姑娘等一會。”
阿明一個一等大丫鬟,卻給一個三等小丫鬟賠笑:“好的,知道了。”
廊檐下,四邊都透着呼呼的冷風,香香覺得耳朵冷得發疼,好像紮了刺一般。她不敢四處亂走,只好在心裏求菩薩。
菩薩呀菩薩,求您讓母親早點出來吧,香香好冷哦!
這時,屋裏隐隐約約傳來說話聲:“……娘,您只要多說幾次,爹和祖母一定會同意的,那人有功名在身,還是少詹士大人的……”
“多嘴!且容我再想想!”
屋裏又安靜了。
又過了半盞茶,就在香香覺得耳朵硬邦邦要掉下來的時候,永嘉侯從貴妾扶正的繼室馬氏,帶着兩個嫡出的女兒走了出來。
三人臉色紅/潤,似乎還帶着一身的暖香。
香香眼神定定地看這三人環佩叮當,一動一個響的,覺得和傳說中演雜耍的應該很像。
她疑惑,應該很重的吧?為什麽要戴這麽多?
香香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見過母親,六妹妹好,八妹妹好!”
然後,她擡手摸了一下耳朵,還好,耳朵還在!
她心裏充滿了感激,菩薩還是保佑我的呢!
馬氏今日心裏有事,也就沒心思和往常一樣,端着笑容把香香叫進去噓寒問暖一番,直接在屋外受了她的禮,她淡淡“嗯”了一身,就帶着幾人往太夫人的慈心堂而去。
香香照常跟在最後,冷不防見八妹妹似乎落後了幾步正等着她。
“啦啦啦——”八歲的趙曦珠吐出舌頭做鬼臉,“傻/子坐花轎,啦啦啦——”
香香鼓起腮幫把眼睛睜到最大,用力看過去。
她覺得,此刻自己的模樣,一定很兇狠。
卻見六妹妹趙曦明板着臉幾步沖過來,一把就把趙曦珠從香香跟前拽走了。
香香心裏重重“哼”了一聲。
心想她也不想搭理你們呢!
慈心堂。
屋裏早就來了許多人。
二夫人何氏和四個姑娘。
三夫人蔣氏兩母女。
二夫人似乎說着什麽高興的事,說話間眉飛色舞,其餘幾人表情各異地聽着。
見大房的人來了,衆人紛紛起身行禮。
各自落座,太夫人還沒來,大家又漸漸聊開了。
三位夫人輕聲細語說着府外的新鮮事,幾個姑娘熱絡地聊着衣裳首飾。
香香還是坐在最末,只有阿明站在她身後。
她轉頭,發現了茶盞邊上的一疊糕點。
是香酥芙蓉卷。
芙蓉卷只有兩枚,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用作茶點。
夫人和姑娘們來請安,除了飲茶,很少動糕點。
香香卻不管,用手拿了就吃。
太夫人來了,就不能吃了;
請安回去了,就更吃不到了。
香香看見二姐姐朝她瞟了幾眼,她就故意吃得很慢。
她知道的,慢慢吃會好看一點。
二房的趙曦珊恨恨地将視線從香香漂亮的臉蛋上收回,湊過去和趙曦明說悄悄話:“聽說,她要嫁人了?你/娘都給她找好人家了?傻/子都有人要,你/娘可真厲害!”
趙曦明因着剛被馬氏教訓了幾句,說話有些沖,聲音拔高,還翻白眼:“我們大房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們二房來管了。”
趙曦珠馬上來幫腔,小小年紀很是跋扈,說個話都感覺在張牙舞爪:“就是,就是!輪不到你們管!”
趙曦珊氣得鼻子都歪了,虎着臉叉腰“騰”一下站起來。
眼看似乎要動手,幾位夫人沒來得及開口,只聽見有蒼老當嚴厲的聲音響起。
“都給我閉嘴!”
吵架當場被威嚴的太夫人抓包,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三人都臉皮紫漲,恨不得将自己埋進地縫裏。
太夫人汪氏被秦媽媽扶着,緩緩在上首左側落坐,她頭發半白,卻精神奕奕,為侯府操心了半輩子,額頭的皺紋都有些深,眼神裏帶着一貫的嚴肅,看向小輩們也只有幾分隐藏的慈愛。
這三個嫡出的丫頭,這是被慣得無法無天了!竟然敢在慈心堂拌嘴!
不等衆人行禮請安,太夫人已經先開口了,聲音帶着愠怒:“三位姑娘禮儀舉止有失,老大和老二家的,你們心裏清楚怎麽回事,也該好好管管了。”
馬氏和何氏各自帶着女兒,趕緊起身行禮認錯。
太夫人這才臉色稍霁。
衆人行禮請安,各自落座。
馬氏優雅地喝了幾口茶,才完美的掩飾住心頭怒氣,一臉平靜地和婆母說起了後宅的庶務:“……鋪子裏的收益這幾年都不太好,所以,開支都要緊上幾分,兒媳把各房女眷的燕窩都減少到每日一兩……”
汪氏垂眸,直到馬氏說完,才微微睜開眼。
四丫頭嘴角挂着的,似乎是點心沫子?
怎麽還是呆呆的,連用帕子抹個嘴角都不會嗎?
老太太眉頭皺緊。
因着前頭的兒媳,太夫人對這個四丫頭感覺很是複雜。
有病傻了的疼惜,也有牽累的不滿。
收回視線,太夫人淡淡吩咐:“都散了吧。”
衆人恭敬行禮,紛紛離開慈心堂。
太夫人擡手揉了揉眉心,一臉疲憊,秦媽媽趕緊上前,給她輕柔地按起頭來。
“青蘭,若我最終同意了老大家所提的親事,四丫頭會不會怨我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