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個姑娘,出現的還真是時候!……
穿着粗使婆子的衣裳,阿明低頭乘着夜色來到後角門處。
她能聽見心口砰砰砰聲音。
倒夜香的婆子們正忙碌着,阿明偷偷使了銀子給了相熟的婆子,從角門溜了出去。
一個時辰後,疲憊不堪的阿明才從角門回來,又給了一些銀子,匆匆回到春萌院。
路有些長,跑得又有些急,阿明此刻心口還慌得厲害。她魂不守舍地脫下鞋子,才發現一只鞋子已經裂開,她簡單洗漱了一番,倒頭就睡。
後面幾天,姑娘的婚事卻格外順利,阿明聽說,兩府已經請了媒人和保人,三天後正式商議婚事。
香香因為之前對長輩不敬被禁足半個月,她這幾日一直氣惱地朝着春萌院的大門方向,恨恨地瞪眼:“阿明,我能逃出去嗎?我不想嫁人,一點也不想!”
阿明沒理會姑娘的傻話,她也心急火燎,卻只能等待。
阿明突然問:“姑娘,要去見見侯爺嗎?”
求一求,或許能有一線希望。
“……父親?”香香剛才還氣鼓鼓的,這時突然變成了迷茫,“我好像不記得,父親長什麽樣子了。”
阿明卻記得清楚,侯爺已經一年沒見過姑娘了。
倒是現在的侯夫人生的雙胞胎六姑娘和六少爺,隔三差五就能得一些賞賜。
聽小丫鬟說,昨晚,侯爺還聽八姑娘背了一首詩,高興地哈哈大笑,誇贊連連。
侯爺不記得姑娘,姑娘也不記得侯爺。
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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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正午,永嘉侯府突然接到了榮王府的拜貼。
太夫人手持拜貼,沉默良久,才吩咐府裏上下各自準備起來。
香香聽說後,想了想:“我記得她,我還去過娘娘府裏呢,她來看我了嗎?”
阿明終于放下心中大石,連連點頭:“是的,姑娘!”
第二日,巳時剛過,榮王妃梁氏的車攆就已經到了永嘉侯府大門口。
香香在一堆女眷裏,跟着太夫人在府門口行禮迎接。
她聽見一個略略熟悉的聲音:“太夫人快快免禮,各位平身!”,然後,有一個婦人扶着老太監的手,緩步走出車攆。
香香記起來了,她就是娘/親讓她稱呼“倩姨”的榮王妃娘娘。
微微擡頭,悄悄的看她腰間佩戴着玉佩。
那玉佩閃耀着瑩潤的華光,很好看。
她身後裙擺長長的,層層疊疊翻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就像她小時候出門,遠遠看見一眼的大湖裏的波浪一樣,一浪接一浪,很寬闊的樣子。
香香覺得,娘娘此刻,就像站在浪花上的仙人。
突然,榮王妃娘娘的視線轉了過來,香香正好和她對視。
香香感覺到娘娘的微笑,所以,她也朝她笑。
香香和大家一起來到太夫人招待貴客的慈心堂第一進正堂,等榮王妃落座,又行了一次大禮。
榮王妃一直在注意香香,她身量纖細,看上去比起其他姑娘略略有些單薄。
視線還會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卻比其他姑娘都要清澈幹淨。
不知道為什麽,榮王妃看着眼前的姑娘,突然間就想起了往事。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條留仙裙了,你的□□竟然把它勾壞了,小壞蛋,你快快賠給我,嗯,就用這杆槍好了!
啊——這杆槍可不行,好姐姐,你知道妹妹月例都用光了,就把這身上的短打賠給你吧,哈哈哈——”
太監叫起的聲音,讓榮王妃從久遠的過往中回轉了心神,不禁心頭微微有些酸澀,拿起茶盞微微啜了一口,待放下時,已經恢複了優雅從容,她淺笑着開口,“太夫人,本王妃自慧安姐姐故去,許久未曾走動,今日前來,希望太夫人不要覺得本王妃唐突。”
太夫人馬上站起來,“不敢不敢,王妃娘娘能來我永嘉侯府,是侯府的榮幸。”
榮王妃揮手,示意她坐下。
太夫人雖然是太子妃的姨母,卻到底不是皇家人,絲毫不敢托大。
香香見榮王妃在招手:“香香,到倩姨這裏來。”
香香想也沒想,也沒看其他人,直接就歡喜地走了過去,近前後端端正正行禮。
然後,她被榮王妃拉着坐到了身邊。
香香發現,從太夫人開始,各個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不過,她沒理會。
她看明白了,府裏最嚴厲的太夫人都要聽娘娘的。
香香就別過頭,不看她們。
她見娘娘問她:“還記得倩姨嗎?”
香香認真想,然後點頭:“記得。”
然後,她很老實地補充了一句:“香香還在娘娘的府裏,吃過五彩琉璃酥,甜甜的,酸酸的。”
榮王妃想起來,那是慧安姐姐還在時,帶着她來王府吃過的小點心。
這麽好的記性,哪裏就傻了?
香香說完,就見娘娘臉色微微有些不太好,她不知道為什麽說了五彩琉璃酥就讓娘娘臉色不好,馬上閉嘴。
可是,她見娘娘馬上恢複笑容,還慢悠悠地說話:“太夫人真是好福氣,我榮王府裏除了三個淘氣的小子,就是沒有可心的丫頭,府上這麽多聰慧又水靈的姑娘,真是讓本王妃好生羨慕。特別是香香,本王妃看着就喜歡,真想馬上帶回王府去。”
太夫人站起來回話,笑容不卑不亢,恰到好處:“王妃娘娘多子多福,這是別人盼都盼不來的福氣呢。”
馬氏卻坐着不動,笑容似乎有些輕蔑:“王妃娘娘不用着急,待世子妃誕下小郡主,自會有貼心的小棉襖了。”
母親說完,香香發現太夫人臉色不大好!
太夫人氣得手都在抖,她心裏将馬氏罵了一千遍。
誰不知道,榮王府世子妃自嫁入榮王府,連着兩次落胎,這一次懷/孕也非常兇險,馬氏的話,就是在打容王妃的臉。
香香當然是不知道原因的,她依舊疑惑地看看她們說話。
榮王妃說話還是剛才一樣,緩緩的,柔柔的,除了氣度雍容一些,言辭間沒有王妃的架子:“永嘉侯夫人此言,甚是有理。”
香香看見,母親只略略欠身,又沒站起來,說話的時候笑得怪怪的:“多謝王妃娘娘誇獎,妾身,愧不敢當!”
長輩說的話,香香覺得好像聽懂了,又好像聽不懂,覺得極是無聊,視線忍不住往茶盞邊上的點心盤子裏瞧。
裏面裝了三塊海棠花形狀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清香的桂花時不時飄進香香的鼻子裏。
“香香,喜歡?”榮王妃示意婢女将盤子遞過去。
香香點頭,卻沒有拿。
“喜歡就拿起來吃。”香香覺得,娘娘的聲音就像琴聲一樣好聽。
她拿起一塊,慢慢吃。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瞪她,不過她沒在意。
榮王妃見香香吃得高興,親自用帕子給她擦去嘴角的碎屑。
香香朝她回以一個腮幫子鼓鼓的微笑。
榮王妃回轉視線,優雅地拿起茶盞,這次沒有喝,而是慢悠悠撇着茶葉,和馬氏說話:“這茶葉莫不是隴西雲霧山的“一兩金”吧,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侯夫人真是有心了。”
太夫人微微皺眉,不說話。
馬氏卻微微擡了擡下巴:“王妃娘娘過獎了,娘娘是貴客,理應好好招待。”
香香覺得娘娘一直笑得好溫柔:“能品到如此珍貴的茶湯,是本王妃的榮幸。說來,侯夫人和侯爺伉俪情深,連口味眼光都極其相似,不落俗套。”
香香不懂茶,也不明白什麽叫伉俪情深,只見母親喝了一口茶,用帕子掩了掩嘴角,挑起了眉梢在說話:“是啊,我們侯爺喜愛雅事,尤其好丹青之趣,妾身得夫君教誨,也略略學了幾分。”
這時候,香香發現,太夫人額頭有些細微的汗珠。
也許是屋子裏太熱了。
三塊點心很快吃完了,聽着幾個大人說着聽不懂的話,香香又有些無聊了,她在想大黑有沒有爬到大樹上睡覺,院子的小鳥是不是又在唱歌。
榮王妃漫不經心地撥/弄起茶葉,“這個啊,本王妃也感同身受。本王妃聽大掌櫃前幾天說起,榮寶齋裏進了幾幅前朝名家的珍惜字畫,永嘉侯對其中幾幅愛不釋手。”
太夫人緊張地握緊了拳頭,卻聽馬氏還兀自高興:“要說整個京城辨別名畫的火眼金睛,我們侯爺要數第二,沒人敢數第一。”
榮王妃贊同地點頭:“是啊,據說,當時老永寧侯和勇國公的世子都在,兩人都對那幾幅畫視若珍寶,可最後,卻因為價格實在太高,連連嘆息,扼腕離去,還是讓慧眼如炬的永嘉侯收入囊中!”
太夫人臉色都已經白了,她剛要開口,卻又被馬氏打斷,她仿佛經驗老道,一臉從容:“王妃娘娘,我們侯爺一直都喜歡珍藏名家畫作,若是他還有銀子沒有結清,妾身可讓府中管事前去處理。”
榮王妃擺擺手,仿佛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不用如此,永嘉侯已經結了賬。”
太夫人臉色稍微有了一些血色,馬氏卻有些趾高氣揚:“就是,我們侯爺性子高潔,從來不會幹那種賒賬的事!”
榮王妃含笑颔首:“是啊,這三幅字畫,一共五萬六千八百兩,永嘉侯甚是喜歡,就将一墨玉扳指做抵押,拿走了那些字畫,說他有了閑暇,就帶了銀子來取走這扳指。大掌櫃說信得過永嘉侯,直接一口答應了。”
這句話,如同驚雷!
五萬六千八百兩?侯府幾年的開支!
墨玉扳指?先帝爺禦賜的黑玉扳指!
侯府以後怎麽開支,她先不想了,可敢用禦賜之物賒賬,是想殺頭嗎?
太夫人額頭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厥過去!
好容易緩過一口氣,太夫人直接朝榮王妃跪了下來。
馬氏也開始明白事情大大不對了,她全身顫抖,跪在地上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香香還在出神。
她被兩位長輩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了,也不想什麽黑貓和小鳥了,愣愣地看着。
她看見娘娘好像也被驚到了,娘娘眼睛都變圓了,連連問她們,“兩位這是做什麽?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趕緊起來?”
香香好像聽見太夫人牙齒打顫的聲音,好像有點冷。
香香朝不遠的炭盆看了一眼,确認沒燒完。
怎麽又冷了呢,剛才還熱呢?
她心裏嘀咕。
香香見兩人還是不肯起來,太夫人說話聲音都像是在哭:“回禀榮王妃,老身那孽障留下的扳指,是先皇禦賜之物,請王妃娘娘容我們府上交了銀子,從您陪嫁的鋪子裏贖回扳指!”
說完,她還重重磕了一個頭。
香香覺得,太夫人比母親好,母親似乎吓傻了,只會不斷叩頭,卻不說一個字。
兩個長輩好奇怪,她疑惑地轉頭看娘娘。
娘娘好像才明白了什麽,趕緊讓她們起身,似乎還嘆息了一聲:“太夫人不必如此,本王妃稱慧安一聲姐姐,咱們兩府也算有些淵源,這件事,本王妃讓大掌櫃生處理了便是,太夫人莫要着急,快起來快起來!”
娘娘說了這句話,香香見兩個長輩終于終于顫顫巍巍起身。
又說了一些無聊的話,娘娘要走了。
香香有些失落,卻沒有說話。
她知道,娘娘好像不太出門,這個她好像聽娘/親說過。
不知道下次見到娘娘是要什麽時候。
香香心裏想着,腦袋耷/拉下來。
她突然聽見母親在說話,說得好像還有些磕磕絆絆的:“王、王妃娘娘,咱們四姑娘自從大病一場,多年未出府散心了,妾、妾身鬥膽,想讓四姑娘去王府小住一段時間,一來讓她陪伴王妃娘娘,二來,也讓她出府散散心,不、不知娘娘是否願意?”
然後,她聽娘娘說:“本王妃當然願意。”
香香聽完,知道自己要去娘娘府上做客了。
她感覺自己像是一朵白雲,已經飄了起來!
王府後院。
退思園離春歸苑最近,退思園上下被春歸苑的動靜吵了快兩個時辰了。
春歸苑不僅有人搬搬擡擡,小丫頭老嬷嬷走進走出亂糟糟的,似乎還有個小姑娘,不停地叽叽喳喳說話,還在咯咯咯地笑。
吵得一向安靜的退思園不得片刻安寧。
皇甫晟将手裏的書卷“啪”的擱到書桌上,起身擡腳緩步走到窗口。
他背負雙手,遠眺過去。
一個鵝黃衣衫的小姑娘,正在連說帶比劃的,和一個老嬷嬷說着什麽。
她一會仰頭看看樹梢,一會用手揉揉脖子,十分歡快的樣子。
冷漠地收回視線,他想起右邊第三個架子上,第五個格子裏,幾個月前的一個案卷中,有過此女的描述。
【……宮宴中,永嘉侯趙志明已然微醺,因一副畫作與東宮少詹士張魯生起争執……趙曦玥,永嘉侯與發妻皇商李氏慧安之女,行四,三年前落水高燒,病愈後似心智遲緩,言行常與常人不同,被府中人喚作“傻子”。】
他視線淡淡掃過桌案上的藥碗,腦中再次出現那道鵝黃的身影。
這個姑娘,出現的還真是時候!
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