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幫忙幫忙,香香肯定幫忙,……
外院書房的燈,亮了一宿。
直到天蒙蒙亮,衆幕僚才陸陸續續散去。
皇甫晟腳步最是輕快,他得洗漱一番馬上上值,沒多久人就走沒影了。
顧先生捋着花白的胡須,走出屋子時,腳步雖然還穩當,但心裏還在嘀咕,他轉頭看看走在身邊低頭還在思忖的張先生,眯眼嘿嘿笑:“張老頭?餓不餓,一起去吃點東西?”
張先生熬了一宿,又累又餓,長長的白眉毛都耷/拉下來了,但他此刻似乎極為興奮:“走走,随老夫一起喝一盅!三爺這鬼點子,是怎麽被他琢磨出來的。”
顧先生搖頭:“咱們幾個,都老咯,正兒八經的謀略,還不如他這個鬼點子有用!”
張先生拿渾濁的老眼瞪他:“哼,老夫可沒老!”
皇甫晟最後把事情再細細檢查一遍,分別安排下去,回到後院時,太陽已經當空升起。
初春淡淡的金色陽光蔓灑開來,已經有了淡淡的溫暖,樹枝上的嫩芽,用翠綠展現生機,皇甫晟放慢了腳步,聽着耳邊時不時傳來的鳥鳴,步履輕/盈地往退思園走去。
姜嬷嬷見皇甫晟回來,趕緊叫人準備洗漱和傳早膳。
皇甫晟看着銅鏡裏的自己,突然有些恍惚。
胡子……有些長了!
小德子不在,皇甫晟也用不慣婢女,自己拿起修面的小刀,用左手笨拙地給自己淨面。
再過幾個月,他就十八了!
鏡中的臉,還是那張臉。
連眉眼都沒有改變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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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皇甫晟覺得,自己已經走了很遠的路。
昔日跳脫的少年,以為偷偷考了秀才和舉人,還能拿個狀元的皇甫晟,已經死在了那場刺殺中。
鏡中人嘴角勾起,似乎在笑。
皇甫晟心裏冷哼。
是該被嘲笑!
偷偷?
他這個身份,能偷偷?
太子一黨肯定連他坐在哪個考位都清清楚楚吧。
皇祖父誇贊不已,賞賜連連?
皇祖父肯定在高興,又找到機會,讓兩個兒子鬥起來吧。
太子的嫡長子瑞郡王和他同歲,除了十六歲早早大婚娶了吏部尚書的孫女還頻頻納妾的名聲響亮,他至今連寫個條陳都寫不明白,所以,自己就迫不及待向皇祖父證明自己了?
父王母妃念在自己是幼子,沒舍得攔,可是自己這般愚蠢,怪不得任何人!
胡亂洗漱了一番,皇甫晟開始用膳。
早膳也是素食居多,皇甫晟嘗試着用右手用膳,可沒有成功。
周圍沒人,姜嬷嬷都被他打發走了。
他面無表情地改成左手,緩慢地用了一頓早膳。
小丫頭小心翼翼進來,上了一道熱氣騰騰的扁食。
皇甫晟突然又想起了那碗糖蒸酥酪。
姜嬷嬷被叫進來,他問:“退思園有幾個廚子?”
姜嬷嬷說:“四個。”又大概說了幾個廚子擅長的菜式。
皇甫晟想了想:“做點心的那個廚子,用不着,給其他院子吧。”
姜嬷嬷沒有立刻接話,心裏念頭轉了一遍,小心翼翼問:“其他院子廚子都是夠用的,只是春歸苑那裏,似乎還缺人手。”
皇甫晟自顧自從容用膳,姜嬷嬷卻已經明白了。
走上小閣樓最高層的書屋,皇甫晟透過手中清茶的袅袅煙霧,看向窗外。
那裏,有一道不怎麽熟悉的小小身影。
何進過來了。
他帶來了很多消息,皇甫晟放下茶盞,收回視線,一一查看。
“三爺,各部已經就位,今晚就是最好時機!”
皇甫晟淡淡嗯了一聲,拆開了一封書信。
“……永嘉侯趙志明向少詹士張魯生進獻字畫,被拒。回府後與其妻馬氏争執……”
皇甫晟把信慢慢折好,丢進炭盆中,看着它緩緩燃燒,變成灰燼。
“亥時三刻,點齊人數!”皇甫晟又拆開一份信,看起來。
何進有些震驚:“您也——”
皇甫晟揮手,示意他退下。
何進不敢多問,三爺相比從前,更加清冷沉默,也更加說一不二,讓人壓力頗大。
他抱拳行禮,轉身離開。
竹筒、信封、字條,皇甫晟一目十行看完,有些作了記錄,有些直接銷毀。
他動作迅速,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他處理完了所有消息。
湖邊隐隐約約有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快看快看,是紅鯉魚,它又飛起來了!”
皇甫晟又把視線轉了過去,那個小女孩又坐在了那塊石頭上,正手舞足蹈地向身邊人比劃她看見的紅鯉魚有多大。
“……它那麽大、那麽大……”
“……飛得那麽高,和樹一樣高……”
“……水聲呼啦啦得響,亮晶晶的水花一連有好幾朵……”
“真好看!”
那個小女孩每天早上都會來湖邊看鯉魚。
仿佛,看見一條跳出/水面的魚,是一見非常值得高興的事。
她很乖,坐下就不會挪動位置,也不會興奮了就去折個花揪個草。
只是偶爾用手比劃一下,表達她此刻的欣喜。
她嗓子很清脆,高興時說話有點大聲,不像一般姑娘家說話細聲細氣的。
她比劃那條魚的大小時,會非常随意地張開雙臂,一點也不矜持。
可就是這樣,皇甫晟坐在這座閣樓裏遠遠眺望,都能感覺她很開心,很滿足,仿佛她就是這天底下最快樂之人。
而帶給她無比喜悅的那件事,在旁人眼裏,只是一條魚不經意躍出了水面。
一樁小到不能再小的事。
皇甫晟看過她所有生平,短短十三年中,有過兩次大難。
一是八歲生/母早逝,九歲繼母入府;二是十歲大雪天落水,忠仆散盡無人憐憫。
至于她母親當年十裏紅妝入侯府,她這個唯一的血脈只能撿個石頭當玩具,皇甫晟不做評價。
皇甫晟年長她四五歲,早年她也曾随母親入王府拜訪,兩人有過幾面之緣。
他依稀記得,除了有些腼腆,是個懂規矩很聰慧的小姑娘。
也許大病損了心智,對她來說,不是壞事。
有榮王府庇護,她今後将會一生無憂,皇甫晟心想。
轉回視線,想了想,他吩咐小德子:“張魯生的侄子,最近有什麽動向,一并傳來。”
小德子狐疑,這樣的小卒子有什麽價值。
但他不敢多問。
午間,王嬷嬷乘香香睡午覺,去了明清院。
蕭嬷嬷對着老姐妹唉聲嘆氣:“趙老先生早上剛來,我把他送到了院門口,他說,讓我們随時做好準備……”
王嬷嬷驚訝,連忙捂住嘴巴防止自己驚呼出聲:“這、這都四個月了!若是又保不住,說不準,這回連大人都要跟着走了!”
蕭嬷嬷趕緊用帕子擦淚:“我們都不敢和世子妃說,早上偷偷禀了王妃,王妃說不管怎麽樣,一定要把世子妃穩住,大不了,從二爺三爺那裏過繼。”
想起二爺的準王妃那一堆的糟心事和三爺讓京城貴女避之不及的殘廢右手,也不知道猴年馬月能大婚,王嬷嬷突然也嘆氣,只是,她還得寬慰老姐妹:“這都四個月了,比上兩次不到三個月就滑胎,應該希望要大一點。”
蕭嬷嬷擦幹眼淚,點頭:“希望我們世子妃,這回能挺過去!唉,她吃不下睡不好,人都瘦成一把骨頭了,卻從來我們在我們面前掉過一滴眼淚。前幾天,世子爺家書到了,世子妃回信一切安好,讓讓他照顧好自己,辦好差事。我們幾個啊,看得心都在疼!”
王嬷嬷又安慰了幾句,想說自己來的緣由,但又有些猶豫,所以另外又扯了一個話頭:“三爺的院子裏,送了一個擅長點心的廚子過來,說是三爺不喜歡用點心。老姐姐就是來問問,世子妃有什麽喜歡的,我們院子做好了,也一并送些過來。”
蕭嬷嬷搖頭:“就是一碗燕窩粥,都是硬吃下去的。我們世子妃,根本沒胃口。”
話茬沒了,有些沉默。
王嬷嬷咬牙,心說就當個玩笑說了,老姐妹也不應該會笑話自己。
她頓了頓,小心翼翼措辭:“我們姑娘啊,前幾天來回禮,回去時候,和老奴說起,明清院的蟲鳥驅趕得好,很安靜呢,說來——”
蕭嬷嬷很是狐疑地看她一眼:“我們院子哪裏驅趕過什麽蟲鳥啊,為了給小少爺祈福,我們院裏的人,連只螞蟻都不會踩死……不對,你再說一遍!”
蕭嬷嬷突然就想起來了被鳥糞濺落的香玉,心裏狠狠地“咯噔”一下,她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等着王嬷嬷開口。
王嬷嬷不再猶豫:“我們姑娘說,世子妃的院子裏,沒有小鳥。你也知道,我們姑娘雖然單純得像個孩子,但她不說慌,還有,似乎鳥獸之類,天然就很親近她。她第一天來,就在院子裏仰頭聽小鳥說話,後來,在三爺院子門口一站,引得小鳥都飛了過去,還把香玉落了一頭鳥糞。這幾天,還有一只三色的貍花小貓經常來我們院子。所以,她這麽說,老姐姐我呀,就留了個心,今天想來問問。”
蕭嬷嬷聽着,神色就鄭重起來。
香香睡了午覺起來,聽說大嫂嫂院子裏的蕭嬷嬷等了很久了。
“姑娘,老奴給姑娘見禮了!”蕭嬷嬷給香香行禮,“老奴有事想要求姑娘。”
香香聽了一會,明白了,蕭嬷嬷是想讓她再去大嫂嫂的院子裏看看,到時是不是真沒有小鳥。
“沒有驅趕呀,”香香歪頭想,她不太明白,“那小鳥怎麽就不去大嫂嫂的院子唱歌呢?”
蕭嬷嬷臉色有些白,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她再次行禮:“老奴求香香姑娘幫忙!”
香香趕緊擺手:“幫忙幫忙,香香肯定幫忙,嬷嬷快起來!”
一下午,蕭嬷嬷帶着香香在明清院前後轉了許久。
兩個時辰過去了,心急如焚的蕭嬷嬷忘了要給香香吃點點心喝口水,一直沒有停歇,王嬷嬷想到事關重大,狠心沒有阻攔。
阿明是想到了,她從小荷包裏掏出一塊油紙包好的芙蓉糕,遞給香香。
香香拒絕了,她是有些累,還很渴,腿還酸酸的,但她很堅定,“先找小鳥!一定能會找到,小鳥會給大嫂嫂唱歌聽呢!”
話一出口,讓在場所有人都有些慚愧。
但,也更加振奮人心。
榮王妃正在給容王回信,突然聽見小丫鬟說蕭嬷嬷來了。
剛說了句“讓她進來。”
蕭嬷嬷就連滾帶爬地進來了,一張老臉白得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