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勞永逸,不留後患!”……
第32章“一勞永逸,不留後患!”……
香香被太夫人看得更害怕了, 這下連整個人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她下意識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大聲辯駁, 她想要大聲告訴太夫人和二嬸, 她沒有要殺二姐, 是二姐姐先沖進來罵人的,她就算拔出了小寶劍,也只是不小心劃破了她自己屋裏的幔帳,根本沒有傷者二姐姐一絲一毫。
她想要瞪着胡說八道的二嬸, 然後大聲喊, 她根本沒錯!
可是,話都嘴邊了卻生生咽了下去。
這次, 她沒有這麽做。
她努力回憶,出院子前夫子教她的話。
皇甫晟将那個小小的紅纓槍小心存放好, 就去了主院。
半路, 他看見了朝他撒開四踢歡快跑來的小胖貓“花花”。
他駐足,看見“花花”把嘴裏叼着的蟲子放在他面前, 然後,任那顆圓滾滾的胖貓腦袋在他袍角上蹭了又噌。
良久, 他輕輕地開口:“再等一等, 她很快就會回來。”
小胖貓擡起毛茸茸的腦袋,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喵嗚喵嗚”叫。
主院小花廳, 屏退左右。
聽了小兒子的話, 榮王妃有些訝異地微微挑眉:“晟兒的意思是——”
皇甫晟朝榮王妃點頭。
他神色清冷,語氣卻帶着絲殺氣:“一勞永逸,不留後患!”
慈心堂的屋子裏很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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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渾身緊繃了很久, 脖子那裏已經有些僵硬的疼痛,所以,她微微轉頭的時候,感覺肩膀都在劇烈顫抖。
她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因為以前她只會像個小笨蛋一樣喊出來,而現在,她要勇敢的和長輩周旋努力讓自己不吃虧。
對,周旋。
夫子說,周旋是一種在輩分上不占優勢卻能極力自保的方法。
香香似懂非懂,但她決定要勇敢地試一試。
她小拳頭送了又緊,緊了又松,三次後,她終于大着膽子,将小手伸出袖子。
香香心裏籲出一口氣,上前幾句,兩手輕輕提起裙擺,微微蹲身,朝床榻上的汪氏行禮,她牢牢記得,說話不能太快,要慢慢地說清楚,也不能大喊大叫。
所以,她說得緩慢且清晰:“回祖母,二嬸的話,曦玥聽見了。”
汪氏見四丫頭聽見何氏颠倒黑白的話,并沒有向往常一般大喊大叫着反駁,且聽她自稱“曦玥”之時,不禁有些驚訝,她稀疏的眉毛微不可查動了動,視線上上下下打量這眼前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四丫頭,發現她只是臉色紅潤了些許,與之前在侯府并未改變多少。
只是,這渾身的氣度,已經有些一樣了。
上午四丫頭回府來拜見她時,有個自稱是四丫頭夫子的柳姓小婦人一同來行過禮。
當時沒注意,現在想起來,這柳姓女夫子,莫不是出自帝師柳氏一族。
汪氏憔悴又蒼老的臉上,有一抹複雜的意味。
她略略坐直了身子,沉默地聽着四丫頭要如何往下說。
香香心裏想着,夫子告訴過她,和長輩回話時要微微低頭,表示自己無比恭敬,如此,別人就不能說自己在禮儀舉止上做得不好,就不能說自己壞話。
她也牢牢記得。
“但是祖母,”香香低頭,聲音也低如蚊蚋,“二嬸說的,和事情有些不太一樣。當時,曦玥睡夢裏聽見二姐姐在大喊大叫,說要讓祖母将曦玥罰跪祠堂一輩子出不來,曦玥很害怕,可又不能将二姐姐攔在門外。”
大喊大叫?
命令長輩懲罰小輩?
這些話雖然都是實話,可掐了前後單獨挑出來說,進祠堂永遠出不來的的難道不是她的珊兒!
何氏震驚得眼角的青筋都在狂跳!
這四丫頭,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厲害了?
何氏帕子一甩,又要開始抹淚哭嚎,可婆母汪氏一道凜冽的眼風掃來,她只好悻悻閉上嘴。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香香弱弱的聲音。
“後來,二姐姐進來了,她一腳踹開了門,說我搶了她的東西,要教訓我。”
“曦玥被她夢中驚醒,懷裏還抱着寶劍,被二姐姐一吓唬手抖了一下,就把寶劍給拔了出來。”
踹門?
搶東西?
教訓人?
何氏氣得不行,再也顧不得邊上還有婆母,騰得站起來,表情扭曲、聲音近乎于尖叫:“四丫頭,你這麽敢當着長輩的面胡說?你撒謊,你明明就想用劍殺人——”
香香吓得倒退兩步,連連搖頭又擺手,一副不知所措的驚慌模樣:“不不不、沒有沒有沒有,二嬸,香、曦玥真沒有想殺人——”
汪氏怒喝一聲:“何氏,閉嘴!”
何氏胸膛還在劇烈起伏,但婆母呵斥不敢忤逆,只要咬着牙齒閉上了嘴。
香香連連深呼吸好幾口氣,才讓咚咚亂跳的心安定下來。
她很勇敢,也很努力,但她還是覺得委屈又害怕。
娘娘不在身邊,三哥哥他們也不在。
可是,二姐姐有二嬸和祖母護着。
她明明沒有錯,二嬸卻要這麽兇她,祖母也不會幫她。
香香眼睛酸酸的,眼淚差點就落下來。
可是,她還是偷偷地把手縮進袖子裏,狠狠地松開握緊好幾次後,忍住了。
她不哭,她沒錯,要哭的人應該是二姐姐!
香香心裏決定,她還要更勇敢。
親娘不在了,爹也沒了,祖母也不喜歡她,那她就勇敢的保護自己!
想到這裏,香香再次朝汪氏行禮,這次,她沒有低頭,用很認真的語氣說“祖母,曦玥沒有要殺二姐姐,曦玥只是不小心劃破了幔帳而已。而且——”
她頓了頓,臉上出現了非常嚴肅的表情,像是一般人經過深思熟慮那樣,仔仔細細說出了她的想法:“曦玥以前在府裏,去廚房看老廚子殺大鵝,都是老廚子走到關大鵝的籠子邊,一把抓住大鵝,大鵝不能動然後才殺的。”
“老廚子若不殺大鵝,大鵝就算是偷偷跑出籠子,走到離老廚子很近的地方,老廚子也不會去殺大鵝。”
“所以,二嬸說曦玥要殺二姐姐,完全就是在瞎說。”
“曦玥根本就沒有跑去二姐姐屋裏抓住二姐姐,是二姐姐自己在外面很兇很兇的罵了人,然後又踢開門闖進來說要教訓曦玥,根本就不是曦玥要殺人。”
“二嬸在說慌,祖母要相信曦玥。”
汪氏聽得“殺人”“大鵝”“老廚子”一通長篇大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何氏是要用四丫頭拿武器吓着人來拿捏她,說話誇張幾分而已;而四丫頭則信以為真,一本正經用廚子主動殺鵝是什麽情況來表明,她好好待在屋子裏,是被人闖進來吓着了才不小心劃破了幔帳,根本就不是要殺人。
四丫頭雖然心智遲緩,打的比方也不是很恰當,但這話還是有幾分道理。
當然,她這個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婆子也不信,四丫頭會拿武器在這侯府的後宅殺人。
把四丫頭叫來問話,表面上是順了二房的意,打壓大房,可她私心裏是想讓四丫頭害怕向王府求助,好讓瑄郡王開口放了兩個孫女。
汪氏心裏搖頭,四丫頭雖然傻,可已經不好拿捏了。
算了,既然人都回來了,凡事徐徐圖之吧。
想到這裏,汪氏像是非常疲憊一般,悠悠嘆息着開口:“老二家的,你也別聽二丫頭說風就是雨的,姐妹之間拌嘴幾句,再正常不過。我也累了,都回去吧。”
何氏臉色漲紅。
合着她臉皮都不要了這麽鬧,最後就這麽輕飄飄過了?
可她剛要開口,卻見王氏陰沉至極的臉,她又把嘴閉上了。
老太婆是她婆母,要拿捏她不難,她可不想正面硬抗。
等着瞧吧,那兩個死丫頭就算能從牢裏面出來,她也能一哭二鬧三上吊讓老婆子直接宣布“暴斃”!
何氏暗暗磨着後槽牙,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行禮告退。
汪氏垂眼,沒去看何氏。
餘光處,她看見四丫頭側身,微微蹲身給何氏行禮,表情恭敬,姿勢标準,一副貴女該有的禮儀規矩,分毫不錯。
她沉重地閉眼,表情複雜難明。
汪氏心裏嘆息,她要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麽做。
突然,耳邊響起女孩軟糯的聲音:“祖母,你身體還好吧?是頭疼嗎,要不,香香給你揉一揉?”
汪氏睜開眼,有些訝異四丫頭怎麽沒離開。
香香其實心裏很想離開,但她記得,事情沒完。
不止今天的,還有以前的。
她都記着呢。
她大約能看出來,祖母一直皺眉,還不斷拿手去揉額角,應該是頭疼,所以,她才這麽問。
其實,她心裏一點也不想幫祖母揉額頭,因為,她以前被馬岩傑和那姐妹兩欺負時,額頭流血時,腦袋很暈很難受時,祖母也沒有說要幫她揉一揉。
但現在這麽說,是因為夫子告訴她,她要獲得一樣東西,就要付出另外一樣東西去交換。
她想試一試。
也許不能成功,祖母不喜歡她,可能也不會讓她幫忙揉額頭。
但萬一成功了呢?
她好期待!
只見祖母緩緩睜開眼睛,定定看着她好一會,然後微微點頭:“好,四丫頭給祖母揉一揉。”
香香笑了
她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成功。
于是,她走進幾步,伸出小手給祖母揉起了腦袋。
她只揉了一小會,就笑眯眯地問祖母:“祖母,香香喜歡吃糖蒸酥酪,也喜歡和燕窩粥,香香想和六妹妹八妹妹一樣,也能天天吃到,祖母,可以嗎?”
汪氏渾濁的眼睛裏閃過暗芒,心裏冷笑表面不動聲色:“可以,香香喜歡,吩咐廚房做就行。”
原本,應該是巨大的喜悅。
但香香似乎并沒有覺得有多高興。
對于現在的香香來說,侯府的糖蒸酥酪根本比不上王府的廚藝。
在春歸苑,若不是王嬷嬷覺得她會吃壞肚子,別說三碗,就是三十碗,都随她高興。
香香眨眨眼,她心裏對自己說,成功了第一步。
還要繼續努力。
加油,香香,你可以做到!
于是,她又伸手揉了幾下,這次,揉的時間更加短暫。
她很嚴肅、很認真地看着汪氏,小臉崩着,眼神堅定,“祖母,香香從原來的院子搬出來已經三年了,如今身體已經康複,想要搬回原來的院子,請祖母同意。”
汪氏臉上有一種類似于冷笑的表情,但她隐藏得很深,她猜眼前的四丫頭應該看不懂,她裝出一副思考的模樣,半晌後慢悠悠說:“四丫頭,你身在後院,身邊的下人帶着武器總是不太妥當,你将那把武器暫時交給祖母保管,如何?”
香香眼睛瞪圓,心說夫子怎麽什麽都能知道。
她很乖巧地點頭:“好!”
汪氏再次露出冷笑的表情,心底悠悠長嘆。
傻子嘛,就是傻子!
她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賞賜模樣,朝身邊的秦媽媽開口吩咐:“讓人拾掇拾掇,把現在六丫頭住的海棠閣收拾出來,還給四丫頭。”
秦媽媽領命而去。
汪氏看向香香,嘴裏輕飄飄的下令:“四丫頭,記得,回去後馬上讓人把武器交到慈心堂來。”
香香有些猶豫:“祖母……”
汪氏眯眼,眼神淩厲:“四丫頭,你要反悔?”
香香想了想,用很嚴肅的表情回話:“祖母,不是香香要反悔,只是香香突然記起,那小寶劍叫微光,是禦賜之物,不知道能不能随便贈于他人。”
汪氏聽見禦賜之物幾個字,就好像被狗咬了一口那樣,骨頭縫裏冒出了酸疼的感覺,她瞬間臉色漆黑,語氣冰冷:“不必了!”
香香麻溜起身:“香香告退!”
汪氏看見香香輕快的背影,氣得差點厥過去。
香香是前所未有地挺着小胸脯,從慈心堂昂首闊步出來的。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做,很害怕,但也很激動。
她很奇怪,夫子為什麽能事先知道太夫人和二嬸會說什麽。
但她牢牢記住夫子教給她的話,其中,她還很努力地加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老廚子殺大鵝的事情,說明了自己根本沒有想要殺二姐姐。
最後,她按照夫子告訴她的方法奪回了自己的院子,太夫人聽見“禦賜之物”四個字後,好像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盯着自己不說話,可連眼皮都在抖,整個人都非常不好的樣子,她覺得很是奇怪。
香香知道,她這次去慈心堂,很勇敢,也很用心,所以很成功。
她心裏默默決定,以後還要更勇敢,更努力。
這麽想着,腳步更加輕松幾分。
突然,她聽見身後阿亮聲音洪亮地對她說:“姑娘,真棒!”
阿亮和王嬷嬷等在屋外,但只有阿明耳聰目明聽見香香和幾人之間說的話。
阿亮直白的誇獎,讓香香小臉微紅,她放慢腳步,聲音讷讷:“那、那個,我——”
阿亮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把腦袋湊過去,嘿嘿嘿地笑:“姑娘,別說你只是不小心劃破了幔帳,就是不小心劃破了那趙曦珊的臉,你也不用怕!”
香香驚訝,瞪大眼睛:“這——也行?”
阿亮笑得痞痞的:“怎麽不行?微光乃禦賜之物,那趙曦珊下次再敢大聲嚷嚷試試,直接用微光打爛她一嘴牙!”
香香聽着就覺得很恐怖。
牙齒都掉光了,張開嘴——呀,好可怕!
香香想想都覺得這樣做很駭人,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阿亮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本正經點頭:“對,就是這樣,姑娘不用怕,你厲害了,那趙曦珊只有躲着你走的份!”
香香很認真的想了一會,她覺得阿亮後面這句話說得非常對。
她要努力,變得更加厲害。
于是,一路回院子的路上,香香都在用舌頭舔牙齒。
她以後會告訴趙曦珊,以及府裏的所有姐妹,她很厲害。
以及沒有牙齒,多可怕!
王嬷嬷看香香一路嘴巴都在動,一會鼓起,一會嘟嘴,一邊還揮着小拳頭嘀嘀咕咕自言自語:“沒有牙齒,怕不怕?哼,別想欺負我,我很厲害的!”
王嬷嬷嗔怪地瞧了一眼走路都抱着臂、恨不得橫着走的阿亮,“看你,快把姑娘教壞了!”
阿亮朝王嬷嬷呲牙:“嬷嬷,被欺負和變壞,你選哪個?”
王嬷嬷語塞。
阿亮繼續扮鬼臉:“我的好嬷嬷,你放心,我們姑娘是最好的姑娘,她永遠都不會變壞。”
王嬷嬷這才笑了。
何氏像只被激怒的蠻牛一樣,一頭沖進自己屋裏就砸東西。
待屋裏一片狼藉,才微微順了氣。
在屋裏悶頭想了半晌,她沒顧得上安慰還在生悶氣的女兒趙曦珊,去了三房。
如今大房式微,聯合三房打垮大房那就是最好的策略。
蔣氏正在院子裏聽女兒院裏的管事媽媽回話:“……七姑娘聽說四姑娘有個單獨的夫子,也想要,說府裏請的夫子——”
蔣氏默默放下茶盞,悠悠嘆口氣:“這事璐兒和我提過,二丫頭嚣張跋扈,六丫頭心眼頗多,八丫頭又仗着歲數小侯爺看重,誰都敢招惹。”
管事媽媽突然靈機一動:“三夫人,這如今四姑娘回府了,還帶着個夫子,咱們七姑娘以前也沒得罪過她,是不是可以——”
蔣氏嘴邊有一抹自嘲的笑容:“你想多了。就算四丫頭傻傻的不懂,可她身邊的王嬷嬷、她的夫子能不懂?之前四丫頭被二丫頭六丫頭她們欺負,我們璐兒一直作壁上觀,現在看四丫頭有了夫子了,想要貼上去,人家能同意?”
管事媽媽低頭,閉嘴。
蔣氏悠悠嘆息:“老太太是勇國公嫡女,嫁給老侯爺算是下嫁。在三個庶子中,老太太獨獨能讓我們三老爺活着長大,已經格外開恩了。那還是因為老爺的親娘難産死了、老爺在她跟前長大的緣故。你難道沒聽說,早些年老侯爺的兩個其他姨娘稍微得寵了一些,不但她們,連同她們生的兩個庶女都沒活下來?”
管事媽媽點頭:“老奴聽說過一耳朵,老太太手段很厲害。”
蔣氏眼神晦暗:“你也看到了,當年的李慧安是多麽厲害的一個人物,皇商李氏在她爹死後,幾乎靠她一人撐了下來。別看她進門這麽多年沒生養、侯爺也沒納小,那時多麽厲害,暗地裏兩婆媳短兵相接了不知道多少回,李慧安暗地裏流了多少眼淚只有自己知道。”
管事媽媽一臉唏噓:“老奴記得,前頭的侯夫人沒了的時候,才三十出頭。去世前人還好好的,沒幾個月,人突然地就沒了。老奴還聽說,她嫡親的胞弟不到一年,出門辦事也不見回來。随後,那馬氏剛扶正,先頭侯夫人的嫁妝就像長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間大半就沒了蹤影。”
蔣氏瞪她一眼:“這些事,以後爛在肚子,半個字都不許說。”
管事嬷嬷趕緊拍自己嘴巴:“瞧老奴這記性,夫人放心,老奴一定把嘴巴合上,保證嚴絲合縫,絕不往外吐一個字!”
屋子裏安靜了一會,蔣氏決定親自去女兒院裏,好好安撫寬慰一番。
還沒起身,有小丫鬟說二夫人何氏來了。
兩妯娌喝了幾口茶,何氏先按捺不住,撿了幾句能當面說的,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就說了開來。
蔣氏面色平靜,也不插話,也不反駁,靜靜聽完。
何氏吐沫橫飛說了半天,以為蔣氏肯定能上二房這條船,最後還加了籌碼:“等我們二老爺襲爵,肯定想辦法讓三弟在仕途上再往上走一走,這樣一來,不說昊兒的學業,就是璐兒以後嫁人都更加順當些。”
說完,何氏挑眉就看着蔣氏,等着她表态了。
蔣氏卻依舊不言,默默喝茶。PanPan
何氏今日心裏火氣有些大,但面上還是不顯,看着蔣氏四平八穩無動于衷的樣子,心說你不是不心動,你應該是胃口比較大而已。
何氏心說,胃口大她也不怕。
不見兔子不撒鷹嘛,她也明白。
換做她和蔣氏位置對調,她也是這麽個不溫不火的态度。
她能坐在這裏,肯定是有有備而來。
“三弟妹,其他的嫂嫂也不敢打包票,”她掏出一根成色十足金條,放在小幾上,“璐兒也十三了,眼看着要說親事了,嫂嫂說句不好聽的你也別往心裏去,光靠你們三房的進項,連買副時興的頭面都要精打細算,更別說給昊哥兒請名師了。”
蔣氏眼睛有火光閃了閃,又馬上消失,她垂下眼簾,端起茶盞,繼續默默喝茶。
何氏卻沒放過蔣氏表情上任何細微的改變。
哼,裝什麽清高,裝什麽置身事外!
心太黑,籌碼不夠高,如此而已!
她微微激動地伸手握住蔣氏一只的手,臉上已然是勝券在握的模樣:“弟妹若是願意助我們二房一臂之力,待我們老爺承爵,璐兒的親事和昊兒的學業,都包在我身上!”
蔣氏卻淺淺一笑,輕輕掙脫了何氏的手:“二嫂,你說的肯定很重要。但你也知道,弟妹我一向聽我們三老爺的,要不,你讓二哥和我們三老爺去說說——”
掌燈時分。
香香已經從春萌院,搬回了裏正院最近的海棠居。
晚飯很豐盛,但她吃得很節制。
“香香,你太瘦了,再多吃點。”夫子疑惑。
香香喝了藥,安安靜靜坐着消食:“夫子,我待會要習武呢,不能多吃,三哥哥交代過的。”
習武?
夫子更疑惑。
阿亮解釋,姑娘所謂的習武,就是在院子裏跑圈強健身體。
香香坐在窗邊,心裏在想,三哥哥現在在幹什麽。她好想回去告訴他,就算以後一直待在侯府,她也會很努力的習武。
一天也不會懈怠。
如果,以後有機會在見到,她一定是個武藝很厲害的姑娘。
心事重重的趙志賢剛從慈心堂請了安回到院子,何氏剛說了白天的事,趙志清就把他請了過去。
何氏命小丫鬟送了兩回茶點,每次小丫鬟出來都回:“二老爺和三老爺,相談甚歡。”
何氏放心了。
她終于能安心地坐着喝茶了。
三房可不是什麽雞肋。
趙志賢看着一臉憨厚,其實心眼子不要太多。
兄弟三人,只有他是庶出,可卻是他這個庶出的,功課最好,憑自己的努力中了進士。
雖然只有二甲八十多名,但也算是有真才實學的。
而且,也只有他這個庶出的,如今的官職不是靠府裏的關系,更不是靠娘子的嫁妝得來的,聽說,他的上封很是賞識他,如果明年考績還是得優,說不得官職要往上升一升了。
有如此助力,放着不用豈不可惜?
一個時辰後,三老爺趙志賢離開。
二老爺趙志清也從書房走了出來。
“如何?”何氏趕緊問,“三弟他同意了?”
趙志清臉色不太好,微微皺眉:“三弟他——”
何氏要急死了。
爵位什麽的,再說。
大房那龐大的嫁妝才是現在最要緊的。
有了銀子,才有爵位。
有了銀子,才能升官。
太子妃那頭,根本靠不住!
“三弟到底怎麽說?”何氏火急火燎地催促。
趙志清恨恨搖頭:“三弟和往常一樣,一臉膽小怕事的模樣,嘴裏說着一切聽我安排,但又事事謹小慎微,說什麽昊兒能考個秀才就心滿意足了,璐兒嫁個普通讀書人就行了,反正今後也不打算納妾,更不會有庶子庶女,如此平平淡淡就成了。”
何氏咬牙切齒!
合着,他們二房兩夫妻,都把三房當猴耍了?
說得好聽,聽老爺的,聽大哥的,其實,說一套做一套,就是在看他們二房笑話呢!
二房碎瓷聲響了很久。
三房,燭火也燃了半宿。
心事重重的趙志賢一回屋子,就閉緊了門窗,屏退了左右,還不放心,站在門後聽了好一會,确保下人們都離遠了。
蔣氏狐疑:“二哥他威脅你了?”
趙志賢搖頭:“不是。”
想了想,冷哼着說:“二哥,他什麽時候也能威脅到我了?我也從來沒想過,和大哥或二哥任何一人同流合污。”
等老太太一死,就立馬分家搬出去,說不定,沒過幾年,他們就要來求自己。
這句話擱在心裏很久了,趙志賢沒說出口而已。
蔣氏不解,追問:“到底怎麽了,老爺,我看你臉色不對?”
趙志賢眼皮一跳,從懷裏摸出三樣東西。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皇甫晟才往內院走。
清冷的月色當空傾瀉而下,皇甫晟身周如同撒了淺淺落雪,涼白一片。
小德子跟在身後,低聲提醒他,“三爺,您都忙了一天,該去趙先生那裏換藥了。”
皇甫晟靜默半晌才似乎想起來,原該一早換藥的,因着忙碌拖到了現在。
小德子見三爺換了方向往藥廬走去,心說,三爺真是忙壞了,到現在了連晚膳都沒用上一口。
這幾天,是真忙。
府裏的事忙,二爺還有一個多月就要大婚,太子一黨暗中埋伏的人手已經在蠢蠢欲動;世子爺那裏再過不到一個月就要回京,急需安排人手謀劃沿途掃清障礙;王爺那裏雖然看似平安,卻一點也不能松懈。
還有宮裏的事情,王爺老部下的事情。
頭緒千千萬。
三爺如今不僅得了所有幕僚的支持,甚至連王爺世子爺都在信裏誇贊有他謀劃得當,有三爺在暗處妥善籌謀,他們都能在自己的差事上放手去搏一搏。
可眼下,三爺在忙不完的事情上,又多了一樣。
這次,連府裏的所有女眷都在全力支持他。
在小德子看來,三爺似乎有些心急。
也許,是想趕在二爺成親前吧。
換了藥,皇甫晟沒搭理聒噪的趙老頭,擡腳要往外走。
那老頭糊了一手的藥汁,跳着腳在身後吱哇亂叫:“嘿——你個臭小子!有本事你就去把她搶回來,別在老頭子面前拉長個臉當什麽鋸嘴葫蘆!哼,老夫瞧不起你。
想當年,阿蘭被那個狗屁藥王搶走的時候,老夫可是單刀赴會,單槍匹馬就殺過去了。
臭小子,你可知道,那藥王谷可是戒備森嚴,毒草滿地呢!
如今,區區一個侯府,你就怕了?
以後你去江湖上混,可別說是我藥仙趙長庚的徒弟,老夫嫌你丢臉!
哼!”
趙老頭中氣十足地罵着,整個藥廬上空都在回蕩着他的怒吼,仿佛下一刻就要沖上來揍人。
小德子吓得連腿都在哆嗦,恨不得憑空長出一對翅膀來,馬上飛出藥廬的地界。
皇甫晟覺得老頭實在聒噪。
老頭這是料準了他不會返回去和他辯駁。
但被老頭如此嫌棄,皇甫晟連日來心口累積的怒氣,開始洶湧。
他駐足,緩緩回身。
果然,他一眼就瞧見了老頭還在眉毛胡子亂抖地叫罵。
“臭小子,慫包。快殺去永嘉侯府,把小姑娘搶回來!”
皇甫晟這幾天心裏正煩悶,也不顧老頭一把年紀了,直接開口就吓唬他。
他聲音還是淺淺淡淡的,可聽到趙老頭的耳朵裏,威力簡直堪比轟天雷!
“老頭,我聽說師叔已經打聽到了你在王府,正收拾東西往這裏趕呢,你要不出去躲幾天?”
“哐當!”
門關上了。
老頭消失了。
瞬間安靜!
小德子瞠目結舌。
三爺應該是被趙老先生氣狠了,否則,也不會拿老先生的師妹張若蘭女俠來吓唬他。
萬一把老先生吓出個好歹,三爺連後悔都來不及。
誰知,三爺吓唬了老先生後,似乎整個人都輕快了幾分。
兩人剛走出藥廬,不遠處,那只胖胖的三花小奶貓又跑過來了。
“喵嗚~”它在一丈開外的地方蹲下了,圓滾滾的小腦袋歪歪的,它擡頭看向皇甫晟,短短的尾巴還在歡快地甩動。
月色朦胧,小胖貓圓滾滾肉呼呼,因為被照顧得不錯,一身的毛又軟又密,貓臉幹幹淨淨,連毛茸茸的爪子都沒沾什麽髒東西。
皇甫晟再次駐足,他看着眼前的小花貓,眼神和頭頂的月色一樣柔和。
“喵嗚喵嗚~”花花這次沒走近來蹭他。
皇甫晟也站在原地不動。
小德子看着這小胖貓就想笑。
可這是個人精、啊不,貓精呢!
這小東西很招人喜歡。
這幾天不但從春歸苑騙了不少的小魚幹,連他們退思園的姜嬷嬷都開始吩咐小丫頭們準備起來了。
不過,你這個小貓精再厲害,也騙不了三爺——
不對!
小德子差點要捂嘴。
他看見什麽?
三爺緩緩蹲下身,從袖袋裏掏出一包小魚幹,取出一條直接朝面前的那只胖貓遞了過去。
胖貓很是會投桃報李,用腦袋死命拱三爺的手心,還發出“嗷嗚嗷嗚”撒嬌的聲音。
朦胧的月色裏,一個黑色衣袍的年輕男子蹲在地上,給一只白底三花的小胖貓喂食。
小德子屏聲靜氣,生怕打擾了他們。
小德子深一腳淺一腳回到退思園,他覺得,已經不認識自己從小跟到大的主子了。
姜嬷嬷見皇甫晟眉宇見隐約可見的疲憊,就讓小丫頭快速地把晚膳擺好。
皇甫晟終于能安安靜靜坐定,用一頓晚膳了。
其實,碰到那只小貓的時候,他已經很餓了。
可看着小東西吃得高興,他似乎忘記了自己還沒有用晚膳這回事。
回到退思園,這才感覺腹中甚是饑餓。
他不禁想起了那個小姑娘。
糖蒸酥酪能一口氣下吃三碗,任何小點心在她眼裏都是無上美味。
皇甫晟眼角有了笑意,連眉宇間的疲憊都消散了不少。
可皇甫晟剛端起碗,何進匆匆跑來,一臉喜色:“三爺,終于找到香香姑娘舅舅李晉安的消息了。”
皇甫晟又把碗放下了。
小德子心疼自家主子,但也不敢多嘴,聽從自家主子的吩咐,把晚膳又撤了下去。
何進離開時,已經過了子時。
皇甫晟已經沒有了饑餓感,他走上閣樓,讓小德子送了一壺山泉水,在寂靜無聲的深夜,開始煮茶。
小泥爐上,很快傳來“咕嘟咕嘟”的水聲。
皇甫晟推開窗子,倚在窗前朝那條小湖遠眺。
這幾天,小湖邊甚是安靜。
鯉魚再也沒有躍出水面,也沒有成群結隊的鳥兒飛過或在枝頭停駐。
退思園恢複了很久之前的寧靜。
皇甫晟回身,執壺,見碧綠的茶葉在清澈的泉水緩緩舒展,蔓延,擴散出一片淺綠。
漸漸的,他心裏似乎也有什麽在緩緩蔓延。
他沒有刻意去想,也沒有故意回避。
直到,茶湯徹底變得濃烈。
永嘉侯府。
趙志賢和蔣氏商量到了半夜,依舊拿不定主意。
趙志賢眼珠子開始冒出血絲:“依我看,還是按兵不動,老太太和大哥二哥就算查到我頭上,我一概不知——”
蔣氏打斷他:“老爺,你那兩個哥哥說不定能糊弄過去,老太太可精明着呢,這樣做,妾身認為不太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