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就這樣悠閑自在地過了三年,秋茉心在莫拉蒂家被照顧得很好。無論是上至莫拉蒂夫人,還是下至侍女仆人,都對她十分關照,十分敬重。

每當參加重大的盛宴或慶典時,莫拉蒂夫人都會帶上喬伊和秋茉心,把這兩個初長成的亭亭玉立的女孩當做自己身邊最珍貴的寶貝。

在喬伊與莫拉蒂夫人的溫暖關照下,秋茉心腦海中那些驚恐的畫面漸漸淡化了,她十分感激莫拉蒂家對她這般親切,就算她用這一生去回報她們,也還不清了罷。

站于鏡子前,秋茉心看着鏡中的自己,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如今的她已是清麗而又略顯典雅的女孩。這幾年住在莫拉蒂家,她總是不自覺地學着去端莊,學着去端正自己的儀态。雖不像喬伊那般天生麗質,她也舉止慎行,不讓莫拉蒂夫人難堪。

可是她的心中一直住着一只鳥雀,向往着大自然,向往着毫無顧慮的瘋狂。她想在臺伯河畔的雛菊花海中盡情得游玩着,她的心一直都充滿着玩的野性。

目光不經意間望見了挂在櫃子上的一只木笛,那是她生日那天莫拉蒂夫人送她的。怕她思念秋夫人,思念秋夫人口中所說的中國故事,莫拉蒂夫人便特意在羅馬城內找了個中國木匠,花了重金為她制作了這只木笛。

木笛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紋,有着濃厚的中國國韻之感。她将它挂在櫃子上之後,便再也沒有像今日這樣認真地觀察過這只木笛。

說實在話,她真的有些想念秋夫人了,還有那日他們拍的全家福,都在混亂的槍聲下再也找不回來了。她也沒有機會能夠看上那張照片一眼。

靜靜地拿下木笛,秋茉心見窗外陽光暖人,而今日正好喬伊與秋夫人去了郊外的親戚家,她便決定獨自去外邊散散步,釋放一下內心的拘束感。

陽光輕輕地落在她的肩上,秋茉心提起裙擺,快步地離開了這似城堡一般的莫拉蒂別墅。

由于十分懷念那裏的雛菊,十分懷念那裏的流水,懷念那一個惬意的午後,懷念科斯塔先生與秋夫人親切地摟着她,秋茉心不知不覺已來到了三年前那日讓她十分熟悉的臺伯河畔。

這裏還是一如三年前一樣,繁花盛開在山坡之上,一點也不沾染城內的塵埃與喧嚣。讓人的耳畔不禁回響起了意大利歌曲《volevo dirti che ti amo》,曲聲悠揚地徜徉在整個山谷。

Dal rumore del mondo 從世界的喧鬧聲中,dalla giostra degli attimi高處不停旋轉的我,dalla pelle e dal profondo從內心深處及表面,dai miei sbagli soliti也從我常犯的錯誤中,dal silenzio che ho dentro 從我靜靜的內心深處,e dal miooglio inutile也從我那無知的驕傲中,da questa voglia che ho di vivere從我想和你一起生活的那一刻起,volevo dirti che ti amo一直都想對你說:“我愛你”。

……

靜靜在随着流水聲走在河邊,秋茉心望着大片大片的白色雛菊,嘴角不禁挂起了淡淡的微笑。這裏曾經是她最向往的天堂,誰知卻變成了噩夢般的地獄。

拿起手中的木笛,秋茉心停下了腳步,輕聲吹奏起了蘇格蘭的一首民間曲目《綠袖子》。這首曲子曾經是秋夫人最喜歡的樂曲,秋夫人曾對她說,這首曲子雖然聽起來悠長閑适,但是靜下心仔細去傾聽,就會發現其中那一絲不可磨滅的哀切與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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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夫人還說,傳說中這首曲子是亨利八世國王為了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子而叫宮廷樂師做的曲子,蘊含着國王對那位女子的追求的渴望卻也心感無奈。

就這樣靜靜吹奏着,那清靜的曲調漸漸回旋于雛菊花叢中,回旋于空蕩的山谷之間,回旋于湛藍的天外。她也終于感受到,那般哀切與悲涼的低訴深深地隐藏在了旋律之中。

聽聞着笛聲尋到這裏的男子,卻看到這番景致駐足了片刻。本是恰好路過的他,卻沒想到耳畔傳來這樣悠長而又哀傷的旋律。

伫立在一棵大樹後,男子靜靜聆聽着,卻不敢喘氣過重,生怕破壞了這樣唯美的畫面。微風輕輕吹擺着女子的栗色卷發,眉目如畫,側顏精致得有些出塵,纖長的手指輕輕地點着木笛。

一片純白的雛菊之中,女子身着淡綠色羅裙寧靜地站立在河畔,曲調輕盈地漂浮在山谷的各個角落,這樣的景致不禁讓他有些沉迷,讓他有些不忍離開。

似乎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純淨的世界,他從未想過這樣不經意間的駐足,竟是驚鴻一瞥,留于一世,銘記一生。

安靜地吹奏完畢,秋茉心看了看依舊空曠的山谷,哀傷地放下木笛。

男子有些遺憾這樣便結束了,正準備轉身離開,卻不料踢落了腳邊的一粒小石子。

“誰?”秋茉心聽到了一絲響動,立馬轉過身,淡綠色的羅裙有些微微地飄逸,輕輕地落在雛菊粉嫩的花瓣上。

男子怔怔地伫立着,看着秋茉心十分疑惑地打量着自己,不知該怎麽辦。

一身素雅的白襯衫,領口處精致的鎖骨在陽光下若隐若現,十分好看又清澈的五官。秋茉心有些茫然地看着站立于樹後的那名男子。

男子愣了愣,緩步走上前來,在秋茉心的面前紳士地行了一禮,用充滿磁性的聲音有些抱歉地開口道:“剛才恰巧路過,聽到了這樣哀切唯美的曲子,所以忍不住想來看看是哪家的小姐所作,驚擾了這位小姐,真是很抱歉。”

聽到是來聽自己吹奏的曲子的,秋茉心的語調放柔了許多,看着眼前這名紳士的男子也不像是作惡之人,于是提起裙擺也行了一禮:“真是獻醜了,我只是今天閑得慌,出來散散心。”

“散心?”男子有些疑惑地擡頭,目光正對上了秋茉心黑寶石般的眼睛,“我剛才聽着這旋律十分哀切,并不像是悠閑散心的人吹出來的。”

秋茉心聽到男子這樣的詫異,也微微嘆了口氣,注視了男子一番,便将目光轉向了遙遠的天際:“這是我母親生前最愛聽的曲子,它叫《綠袖子》,是蘇格蘭的民歌。”

聽到秋茉心說的“生前”,男子有些明白了這名女子是在用這首曲子哀悼自己的母親,才讓這曲子顯得那樣哀傷與凄涼。

“我叫埃爾默,”男子爽朗地說着,額前的劉海在微風中略微地擺動,整齊地散落在額頭上,有些遮住了清澈的眼睛,“請問這位小姐……”

“秋茉心,”秋茉心笑了笑,馬上又補充道,“這是中國名字,我的母親是中國人。”

“中國?”那位名叫埃爾默的男子奇怪了一番,仔細想了又想,“中國離意大利非常遙遠,你從中國而來?”

微微低下了頭,秋茉心顯得有些傷感:“我從未去過中國,雖是中國人,但我從小在意大利長大。母親本來說有機會要帶我去中國看看故鄉,哪知……”

聽秋茉心沒有說下去,埃爾默知道了她的母親在意外之中離開了她。第一次有女孩在他面前這樣傾吐着心聲,沒有戒備,就這樣靜靜訴說自己的故事,埃爾默卻有些手足無措了。

“埃爾默,你知道這首《綠袖子》的故事嗎?”秋茉心似乎想到了什麽,忽然打斷了自己的話。

聽秋茉心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埃爾默怔了怔,木讷地搖了搖頭。他有些茫然,這樣輕易告訴一個女孩自己的名字,究竟是對是錯。仔細地回想,似乎從來沒有人知道或者記起過他的名字,而他,居然就這樣毫無戒備地告訴了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孩。

秋茉心微微一笑,伸手将擋住睫毛的栗色發絲輕輕地別向耳後,開口續說道:“從前有一個國王,他在一次郊外的打獵中無意間看到了一位穿着綠羅裙的女子在翠綠的林間翩翩起舞,他看慣了皇宮裏的庸姿俗粉,卻覺得見這樣脫俗清麗的女子還是第一次,就那一眼便不覺深深地愛上了她。可當國王走近時,卻再也找不到女子的身影,任憑他讓侍衛怎麽尋找,也尋找不到,就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

“綠羅裙?”埃爾默不禁打量了秋茉心一番,微微笑道,“不就是今日的你嗎?”

看了看自身的打扮,秋茉心覺得埃爾默很是幽默,在溫暖的陽光下,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我只是今天恰巧穿了,你可不要與我的故事混為一談。”

埃爾默笑着點了點頭,笑容像是冬日裏融化霜雪的暖陽:“這個故事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國王回到皇宮之後非常難過,”秋茉心點了點頭,繼續訴說着剛才還未說完的故事,“自從那次打獵之後,國王就再也沒有看過宮裏其他的王妃一眼。他日日夜夜都思念着那名在森林間翩舞的女子,可是無論他怎麽派人搜查,都不見她的蹤影。他讓皇宮裏所有的女子都穿上了綠羅裙,卻始終也找不回那樣驚鴻的感覺。最後,國王找了宮廷樂師,專門譜寫了這曲《綠袖子》,用來紀念那名素不相識的綠衣女子。”

剛開始只覺得這位中國女孩十分有趣,但聽着聽着,埃爾默卻覺得這個故事有些哀傷,與方才聽到的曲調确實有些相宜。

“這就結束了?”埃爾默詫異地看了看秋茉心,覺得意猶未盡,“那位綠衣女子沒有出現嗎?被國王這樣的愛慕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

秋茉心遺憾地搖了搖頭:“這是母親告訴我的故事,我也不清楚後來綠衣女子與國王有沒有見面,只是覺得十分傷感。”

忽然發覺自己已在這裏不知不覺待了将近一個午後,望了望天色,已有些陰沉了下來,埃爾默想到自己還有要事在身,沒有處理,便有些抱歉地看着秋茉心說道:“我還有點事情,要馬上離開了,謝謝茉心小姐的《綠袖子》,我們改日再見。”

說完,埃爾默急着轉身離開,快步走了一小會兒,又忽然回過頭,對着伫立在河畔的清麗身影喊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家在哪兒。”

噗嗤地笑出了聲,秋茉心歡快地回答着:“我住在莫拉蒂家的別墅,就在離這兒的不遠處。還有,叫我茉心就可以啦。”

看着剛才還那麽端莊的秋茉心這下卻這麽活潑,像一只在大自然中的燕雀,埃爾默的嘴角不禁上揚,伸手向那道身影揮了揮:“我知道了,茉心。”

待埃爾默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周圍的一切又恢複了寧靜,秋茉心低頭整了整衣裙,望着天邊漸漸隕落的黃昏,也覺着是時候該回去了。

臺伯河的流水在黃昏的照耀下變得金黃,閃爍着點點金光,蘊藏着古老的歷史歌謠。雛菊盛開在橙色的光暈之下,純白的稚嫩花瓣被染成了黃昏的色彩。

獨步走回了莫拉蒂別墅,秋茉心剛一進大門,就被喬伊狠狠地抱住了:“茉心,你到底去哪兒了?真是急死我了。”

“喬伊,”秋茉心微微笑着,輕輕安慰地拍了拍喬伊的後背,“你和莫拉蒂夫人去了郊外,我以為你們不會這麽早回來,就一個人出門去轉悠了一下。”

喬伊放開了秋茉心,眼睛裏有着微微的淚光:“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再也回不來了。”

無奈地看了看喬伊,秋茉心笑了笑,從身旁的石桌上拿過一張紙巾,遞給了喬伊:“這麽會呢,喬伊,你不要整天亂想,萬一哪天成真了……”

“好了好了,”喬伊立馬打斷了秋茉心的話,擦幹了眼淚,拉起秋茉心的手就往裏屋走去,“我再也不會亂想了,我們快點去就餐吧,莫拉蒂夫人在餐廳等着我們呢。”

愉悅地向前走了幾步,秋茉心回頭望了望遠處即将隕落的朝霞,回想起了今日在河畔遇見的那名白襯衫少年,清澈幹淨,一塵不染,在陽光下又是那樣的爽朗。

不知以後是否還有緣分再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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