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來
淩晨三點我接到一個電話。電話裏是個女聲,自稱警方,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第一反應是她打錯了。
她說出了我的姓名,還有我哥的姓名,問我是不是他的親屬。
我立刻清醒了。挺奇怪的,為什麽會找我,我和大哥好多年沒見了,上次見面還是在我大二的時候。
我趕緊問有什麽事。她說我哥受傷了,現在在醫院,報了一個地址,希望家屬能盡快趕過去。
我第一反應覺得是詐騙,但馬上又想到,人家沒跟我要錢,而是希望我趕緊去那個醫院……那恐怕是真的了。
我趕緊詢問前因後果。她很冷靜地告訴我,我哥沒有生命危險,只是現在說不了話,打了麻藥正在睡。
她讓我先收拾必要的東西和證件,然後我們加一下微信,她把剛才說過的地址定位之類的都發到我手機上,讓我先出發,再慢慢告訴我詳細情況。
事發地在A市,是大哥工作的城市,距離我這裏不算太遠,開車過去就行。但我現在狀态有點亂,可能開不了車,于是就在網上叫了個車。
等待網約車來時候,剛才那個女警在微信上聯系了我,還給我發了一些圖片。圖中病床上的年輕人确實是大哥,照片只照到了胸以上。能看到的是地方倒是幹幹淨淨的,也看不出傷得重不重。
除了照片,女警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也陸續發給了我。
昨天下午,沿海的A市附近有一艘小游艇失聯了。
這批游艇出自當地一個旅游項目,正常情況下不會開出去太遠,其中一艘久久不回來,公司很快就察覺到了異常。人們花了幾小時才找到了船,船已經開到了平時不讓去的海域裏。
救援隊登上游艇,發現船內空無一人,原本這艘船上應該一共有八個客人,兩名員工。
救援人員擴大搜索範圍,午夜前後才終于找到一個幸存者,也就是我大哥。他穿着救生衣飄在海上,還有一點微弱的意識。
上天夠眷顧大哥了,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到現在也還沒搜尋到。
截至我坐上車,上了高速時,據說A市那邊還在繼續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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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我終于抵達A市,花了很久才找到地址上的醫院。
我終于見到了之前和我取得聯系的女警。她說我哥的情況比較特殊,無論如何還是叫家屬來談談比較好,近期就由她專門負責和我溝通聯系。
我急着問病房在哪,女警卻拉着我坐下來,說先休息一下,她先問我點事情。
“對了,你聯系得到他父親嗎?”女警問我。
我搖搖頭:“我從來沒有存過叔叔的聯系方式。”
是的,大哥的父親并不是我的父親。我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母親結婚後有了大哥,後來母親與前夫離婚,大哥跟着母親過。
離婚兩年後,母親和新的愛人有了我。我和大哥差8歲。
可惜的是,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母親和我生父在一起的時間很短,而且沒有正式登記,她是一個人撫養我的,大哥也幫了不少忙。
要算起來,我真的并不是個幸福的人。在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家裏出了一件大事。母親失蹤了。
該報警也報了,所有人都很重視這件事,但找了很久也沒找到,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也就登記成死亡了。
如今想起這事我仍然很難過,但畢竟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我還是能冷靜地回憶它的。
警方肯定早就知道我家這個特殊情況了,所以壓根沒問我母親在哪,而是只問起了大哥的父親。
據說他父親離婚後也沒有再婚,一直是一個人生活。除此外我就不知道別的了。
除了這些,女警還問了我很多無關緊要的事情,什麽路上順不順利啊,早上高速人多嗎之類的。
我能感覺到,她好像是在舒緩我的情緒,想先随便聊點什麽,讓我盡可能放松。
之所以我感覺到了這一點,是因為我不久前剛看到過類似的面試技巧:走進目标公司前,先在附近找什麽人随便聊聊,聊無關的事情就行,這樣你的心靈就會吃到一種“欺騙餐”,産生很熟悉這個環境的錯覺,情緒能舒緩很多,對接下來的面試會有幫助。
她需要我盡可能放松。
也就是說,有壞消息在等着我。
聊了一會兒,她接了個電話,接完後就帶着我上了病房樓的電梯。終于要見到大哥了。
見到他之後,我大吃一驚。
我完全明白了女警為什麽要先安撫我,也明白了為什麽之前的照片沒照全身。
大哥躺在病床上,還昏睡着。腹部、腰部和四肢上有數個猙獰的傷口,已經縫合處理過了。可能是醫療上的什麽需要吧,傷處并不像電視劇裏那樣用繃帶包着,而是暴露在外,看着真是觸目驚心。
看這些傷的模樣,這哪像是在海裏遇難?倒更像是被人砍傷了,或者是被野獸咬的。
病房裏正好有個護士,她安慰我說,病人狀況穩定,已經脫離危險了。其實之前他醒過來一次了,現在只是又在睡覺休息,不是昏迷,讓我別害怕,多等等就可以。
我還是挺慌的。雖然很多年沒見過面了,但這畢竟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和大哥的關系,怎麽說呢……要說親密吧,好像也不是那種肉麻的親密法,我們好多年不見面,互相也沒個表示,看着像是關系不太好;可要說我們關系不好,也肯定不對,我對他還是很有感情的。
當年母親失蹤之後,我才十歲十一歲的樣子,社區、老師和大哥一起照顧我。後來大哥也沒上大學,就靠打零工,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原因和我有關。
外人的幫助始終有限,我小時候的生活真的是靠大哥一個人撐起來的。他從不居功,也沒跟我要過什麽回報。都說長兄如父,他卻并不像什麽“父”,他從來不擺架子教育人,從不拿身份壓我控制我。他這個人天生安靜,不愛多說話,除了照顧我的正常生活外,他就只是安靜地做自己的事。
幾年後,我上了大學,第一年學費是他交的。後來我也打了工,也申請下來了貸款,就不用他再出錢養我了。
他離開了我們一起長大的家,去了A市工作,好像是去做生意什麽的吧,還挺忙的。漸漸地,他的生活有了起色,我也有了自己的收入,我們倆的接觸就減少了。
我們一直留着彼此的聯系方式,逢年過節也會互發問候,只是一直沒再見過面。
這事仔細想想也很微妙。
我們工作生活的地方相距并不遠,按說是完全可以經常聚一聚的,但我們誰都沒有主動提起。
他不提,我就也沒提。
而且我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我完全不覺得他離開了,沒有分隔兩地的距離感,從前是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就像兩個養在同個大水族箱裏的魚,分別游到水族箱兩側,也不算是分離,而是仍然在一起。
我堅信,大哥肯定也是這種感覺。
這種想法沒法分享給別人,別人不會相信的,他們只會覺得我和大哥是血緣薄、沒感情。
我的腦子陷入回憶,手上腿上卻閑不下來,馬不停蹄去補辦了一堆醫院的手續,然後打起精神,準備去見見醫生,問問大哥的傷勢。
回到病房,醫生已經主動來了,正在等我。
他讓我跟他去辦公室聊,病房裏有護士照顧着,不用擔心。
辦公室裏有我,女警,醫生,還有兩個我不知道身份的男人。他們也不說自己是誰,估計是當地什麽部門的人吧,畢竟這艘船出的是大事。
我們坐下來,醫生說出第一句話,我就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說,大哥的傷應該是動物撕咬造成的。
既然事情發生在海裏,我立刻問是不是鯊魚。旁邊的一個男工作人員說,那片海域根本就沒有鯊魚,多少年來一直都沒有,至今也沒發現任何鯊魚活動痕跡。
女警說,傷口都取證過了,受傷原因可能普通醫院判斷不了,需要多名法醫來詳細研究鑒定。
這時又一個醫生推門進來了。她自我介紹是神經科的,剛才那個男醫生是普外的。女醫生和男醫生互相看了一眼,從眼神看,他們好像是準備說很重要的事。
其他人臉上也都有種嚴陣以待的表情,看得我有點慌。
我最怕他們不說話,一不說話我就開始胡思亂想。
女醫生想了很久措辭,一開口,就跟我說了一大堆這樣那樣的專業名詞,我多數都聽不懂。
我只能聽明白一點:大哥醒過來的時候,有些反應不太正常,可能得做進一步檢查。
我問具體是有哪些不正常?女醫生舉了個例子。她說:“他醒着的時候提到了一件事……他說看不見我們的耳朵。”
這話把我聽懵了:“什麽叫看不見耳朵?”
女醫生說:“我們一開始也沒明白,後來詳細問了一下,他說的就是字面意思,他看不見別人的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