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月見裏的月光
幾乎是下意識反應, 蘇林安直接撲過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将撒西給按進了沙中。
兩人在沙塵中滾了一圈,并沒有驚動時隔七百年終于見面的兩個人。蘇林安死死捂着撒西的嘴,壓低了嗓音警告道:“不管你有什麽話, 現在都別出聲!”
撒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越過他看向不遠處的兩個人。然後一把将壓在身上的蘇林安撕開。
他面無表情地拍了拍身上的沙塵站起來, 安靜地站着。
蘇林安十分詫異他居然真的會安靜, 正前方,顧芳将自己的臉埋進了程飛的魚尾中。
半邊肉身的血水一滴一滴地地落到沙塵中被.幹涸的沙石吸收, 徒留空氣中一絲黏膩的血腥味。他的身體其實已經報廢了。老舊的機械支撐了他腐朽的身體七百年,終于走到了盡頭。他感受到程飛身上微薄的生命力,終于露出一個算得上溫暖的笑來。
“我們, 會永遠在一起的。”顧芳的嗓音裏都帶着滋滋漏電的聲音, “果然,我沒有騙你吧?”
“嗯。”程飛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了,臉像一朵被太陽曬枯萎的花,漸漸地老化垂墜下來。他微微泛着藍光的頭發也變得蒼白晦暗,身體也漸漸佝偻卷縮,“我知道,你永遠不會騙我。”
顧芳呵呵地笑了,笑聲雖然凄厲沙啞卻有着難以言喻的自得和溫柔。
他沒有說什麽, 只是打橫将程飛抱起來。
程飛仿佛默契一般立即抱住他的脖子。顧芳走了一步, 左邊的膝蓋忽然滋啦一聲冒出電光,紅色的生物組織繃斷裂開。他腳步停滞了一瞬,然後抱着程飛筆直地往沙塵的深處走去。
程飛将腦袋靠在他的胸前, 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他佝偻的身體越來越小,越來越卷縮,仿佛要恢複成當初蘇林安在地下實驗室找到他時的樣子。
蘇林安站起來跟上去, 剛走一步,被撒西拽住了後領。
兩人無聲地對視一眼,撒西松開了手。
兩人于是并肩跟了上去。
顧芳的另一個膝蓋也崩出了電光,滋滋滋滋的電流聲聽得都滲人。随着他每走一步,都讓人有一種他的膝蓋随時要斷裂的驚險。然而他穩穩地抱着程飛,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月見裏的深處走。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去到什麽地方,頭也不回,每一步都走得很決絕。
Advertisement
兩人跟了很久,或許也沒有很久,只是蘇林安覺得很久。
終于,顧芳在一個被風沙蛀蝕得只剩下空殼的石山腳下停下來。他擡頭看了看四周,選了一個方位将程飛放下來。然後,盤腿在程飛的身邊坐了下來。
“回家了麽?”程飛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顧芳扶着他的肩膀,兩個人并肩坐着,看着一望無際的黃沙。顧芳點了點頭:“嗯,回家了。”
程飛笑的特別開心,他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凹陷下去。花兒枯萎就在一瞬間,他拿出藏在鱗片下面的彈簧片,再次吹奏起那支古老的小調。
悠揚婉轉的小調随着風聲傳得很遠,顧芳操着他幹涸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和:
擊鼓其镗,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蘇林安的心口驟然滾燙,聽着熟悉又古老的發音,沒想到,原來程飛剛才吹奏的居然是這樣一首古老的小調。古老到,他所在的時代都沒有聽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風沙起了又落下。
呼嘯而過,将小調的嗚咽聲帶得更遠。程飛一遍又一遍的吹奏,綿長而深刻。
兩人相互依偎地坐着,并沒有說太多的話。彌漫在兩人周身的脈脈溫情渾然一體,神情也溫和而安詳,仿佛任何人都不能插足于他們之間。
風沙也侵蝕不了溫情,這一刻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
蘇林安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程飛會倒下去。
小調的聲音戛然而止,突兀的猝不及防。
蘇林安原以為他們就算不能活得很久,先死的也只會是身體已經報廢的顧芳。然而現實卻是程飛,他就那麽無聲無息地倒在了顧芳的懷裏。嘴角挂着沒有收斂的笑,淺淡的,發自內心。明明他在軍部的泳池裏還活蹦亂跳,仿佛游不夠似的繞着泳池快樂地轉圈……
結果事與願違,與顧芳相逢之後程飛好似完成了畢生的夙願,坦然地閉上了眼。
相逢,就是永別。
無邊的黑暗之中,小調戛然而止,但顧芳的吟唱卻還在繼續。
他一遍一遍地反複的吟唱,抱着程飛看着漫天的黃沙。古華族禮樂簡單而質樸,帶着歲月的深沉與深情,能一字一字地引發人靈魂的回音。
直到天空之上一輪皎潔的明月升起,其實不是明月。只是一個跟古地球的月亮很相似的衛星。
塞爾塔星或許曾經與古地球很相似,擁有美麗的風景和令人心折的文明。所以顧芳才把他與程飛的家鄉定在這裏。當天空那一輪明月緩緩地升起,潔白的月光如薄紗溫柔地披蓋了月見裏,掩蓋了此時月見裏的滿目瘡痍。顧芳才停止了吟唱,抱着程飛站起來。
他的左膝蓋因為動作太大,忽然噗呲一聲閃出火花,膝蓋處只剩細薄的經脈顫巍巍地鏈接着。
顧芳抱着程飛一瘸一拐地走到石坑的後面,那只機械的手臂變成了鏟子。他将程飛背在肩上,單膝跪在地上,一鏟一鏟地挖了一個坑。
一時間,寂靜的月見裏只剩下噗嗤噗嗤挖沙的聲音。
……
顧芳把程飛葬在了月見裏。
他給程飛豎了個碑,是他當場從石坑刨的石頭,徒手打磨的。石碑上空無一字,想寫什麽,列如給程飛屬上他的姓氏。但最終沒有做。
程飛的一生都被人禁锢,被各色各樣的人圈養。如果有來生,他希望他可以自由。
顧芳一屁股坐在墓碑前,仰頭看向相比于白天的狂風沙塵顯得格外寧靜的夜晚,忽然笑了一聲。
“就算要死,我也會死在你後面,我永遠不會食言。”
他将腦袋抵着空白的墓碑,血水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染紅了他半邊身體。那張失去半邊臉皮的機械臉頰,機械組織也失去了搏動。他一手攬着墓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事情沒有那麽巧,卻恰恰這麽巧。
只是一天不到的時間,程飛與顧芳的結局就變成了這樣。
蘇林安一言不發地目睹了全過程。他不禁開始後悔,如果他沒有把程飛帶出來,是不是他就不會死?
撒西雙手抱臂立在沙塵之中冷眼目睹一切的發生,不發一言。此時卻像是一眼看出蘇林安的想法。翻着白眼嗤笑一句:“你想多了,沒有你,他的壽命也已經走到盡頭了。人魚的平均壽命一千歲,他這種受折磨的能活将近九百歲都算是命硬的,這裏沒你的戲份。”
說罷,撒西撇開蘇林安就往顧芳的方向走過去。
蘇林安心口一動,立即擋在他面前:“你要做什麽?”
“你沒看到麽?他已經死了。”撒西神色如常地揚起一邊眉頭,不懂蘇林安突然的戒備。
“所以呢?”蘇林安的嘴角抿直,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撒西,“你想幹什麽?”
“回收改造人。”
話音剛落,蘇林安瞬間出手攻向他。
撒西反射性地躲開,并反手一把掐住了蘇林安的脖子。
“我說,他已經死了,你聽不懂嗎!”小崽子這是什麽眼神?這是在對他不滿嗎?撒西的眉頭皺起來:“現在,他就是一堆廢金屬而已。”
蘇林安卻不管,一腳踹向撒西的小腹。
撒西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對他動手,脾氣頓時就被激起來。他已經耐心等到兩人死後才出來還不夠仁慈?而且小崽子有什麽立場為了一個陌生的改造人攻擊他?瘋了嗎!
蘇林安卻不管不顧,從來沒有認真的蘇林安這時候卻像一只瘋了的小狼。他目光如炬,攻擊的角度刁鑽又野蠻,完全都是在拼命。為了一個才認識沒幾天的人拼命,太可笑了。撒西卻又顧忌自己的力量太強,真動手會弄死蘇林安,一直在收斂應對。
可就因為這樣,反而給了蘇林安可乘之機。他力量雖然不夠撒西強悍,但速度非常快。肌肉的爆發力也強,瞬間的力量可以把他甩出百米以外。
撒西被狠狠摔出百米之外,砸在沙坑中都有些懵。
等反應過來,臉瞬間陰沉,氣得要命:“蘇林安!你瘋了!”
“你才瘋了!”蘇林安守着墓碑的位置,因為憤怒,渾身盈滿了瑩白的光。撒西知道,這是精神力外溢。精神力覆蓋全身,怪不得戰鬥力忽然變得這麽強。
“撒西!我一直以為你雖然冷酷,但是講究基本的原則。”
蘇林安真的好失望,他原本以為撒西至少會有作為一個人類最基本的同情心。卻原來之前庫裏夾帶私活的罵他并不是在故意調侃,而是這個家夥真的沒有同理心,“他已經死了,你為什麽不可以讓他們安靜地在這裏永眠!生者奮然,死者安息的同理心都沒有嗎!”
撒西本來想說,一堆破銅爛鐵有什麽可在意的。但擡眸對上蘇林安失望的眼神,他忽然心裏一緊。
非常奇怪的一種感覺,撒西從來沒有感受過。
就像一只無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髒。
他皺起眉頭,眉心擰出了一個結。事實上,撒西從來不認為自己會在意蘇林安。兩人的交集不過是一場人為的意外,雖然事後證明這件事跟蘇林安沒有關系。但現實就是,意外就是意外,他沒必要在意。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很不喜歡非常不喜歡蘇林安對他露出這樣的眼神。
“你要跟我作對?”撒西抿直了嘴角。
“是!今天我不會讓你帶走顧芳,”蘇林安一臉冷漠地道,“盡我所能,阻止你。”
作者有話要說: 顧芳:為了你,我可以所向披靡!
收藏破萬啦!明天萬二!!感謝在2022-01-08 23:28:14~2022-01-09 23:59: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56743621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Nottouchcat 3瓶;客從青山來 2瓶;是困困鴨、Pluto、阿竹、江一飛、爾爾辭晚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