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除夕夜(二)

宋珂立在太後身側,心中冷哼:

矯情做作!

她倒是沒顧上自省,全然忘了自己和虞洮在一處時那番做作矯情,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右相卻張口稱疑,朝座上拱手,“答謝?陛下何時有恩于小女,老臣竟渾然不知。”

虞洮擡眸:“朕,卻也不知。”

在他印象中,并不記得有這回事。也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放在心上過,所以有關這女子的一分一毫也不記得了。

畢潇潇杵在禦前,霎時便有些尴尬,她俏臉羞紅,低聲若蚊蠅,柔聲提醒,“陛下,是今年春天,在南苑裏。”

南苑是上京城以外的離宮別館,苑內豢養百獸,設有獵場。每年春天,皇帝都會在此與上京的士族郎君一起圍獵,圍獵結束後再舉行盛大的宴會,并對他們進行賞賜,以此來維系皇室與各大家士族之間的關系。

虞洮雙眸微眯,似是回憶起來,淡淡道:“哦,你是那日險些被羽箭射中的女郎?”

“正是。”畢潇潇喜眉笑眼,“原來,你還記得。”

畢潇潇清楚得記得,那一日,南苑的桃花開得格外好。

上京各家士族郎君們正在獵場內狩獵,一衆女郎們便結伴在獵場外折桃枝,她想遠遠的去瞧他一眼,便獨自溜到獵場中偷偷觀望。

誰料一支羽箭橫空射來,若不是他及時策馬趕到,将她拽上了馬背,她或許便不能好端端站在這裏了。

她至今還都無法忘記他身上好聞的檀木香氣,莊嚴穩重,又清爽和煦,如同那一日春日裏的暖陽,使她難以忘卻,也不願忘卻。

“多謝陛下那日的救命之恩,臣女、臣女此生無以為報。”

她盈盈拜謝,面帶酡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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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洮興趣寥寥的點點頭。

這時,珍太貴妃款款從珠簾後走出,含笑道:“你怎會無以為報?你早日與陛下完婚,不就是對陛下最好的報答麽?”

既而,她又轉向右相身後的婦人。

“姐姐,你還想将潇潇藏在家裏到幾時?她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

那婦人保養得當,面相柔順,立在禦前畢恭畢敬。細看,确與珍太貴妃有幾分相似。只是姐妹二人的性格卻大不一樣。

珍太貴妃飛揚跋扈,而她姐姐面對她的問話,卻支支吾吾,一副怯懦的模樣,柔柔看向身邊的夫君。

珍太貴妃這一問,看似問的是自家姐姐,實則問的是禦座之上的皇帝。

九階之下,一些近幾年的新晉官員面面相觑,馬上便捏着鼻子不敢作聲。

珍太貴妃竟敢堂而皇之,在除夕宮宴上向陛下逼婚,真的是嬌貴榮寵慣了的,如今高祖已去,她還如此張狂,可見當初在宮中是有何等風光。

這時,歷經當今聖上和高祖的兩朝元老——光祿大夫陳賀友,三步并作兩步離席走到殿前。

“陛下,珍太貴妃所言也正是老臣所願。國不可一日無君,後宮之中也不可一日無後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于情于理,陛下都應早日遵照高祖遺命,與畢氏完婚才是。”

光祿大夫锲而不舍的精神實在是讓人感動。

那日,在朝堂之上,他一番慷慨陳詞換來的就是陛下的避而不談,沉默不語。如今,他又舊事重提,與珍太貴妃裏應外和,真不知他這般執着是為何緣故?

未央宮中無人敢言,眼下上京城中誰人不知,陛下與南嶺宋三娘子正是情濃之時,九階之下百官眼光紛紛投向殿上三位正主。

而此刻的宋三娘子呢?

她臻首娥眉,盈盈立在禦座側旁,纖纖玉手執筷為太後布菜,一颦一笑溫婉得體,儀态體閑,一雙美目顧盼生姿。

明明是身處熱鬧的宴席之上,卻如同九天上鸾姿鳳态的仙子,當真是優然閑适,爾雅風流,仿若方才殿上發生的事情皆與她毫不相幹。

怪道傳言中說,陛下對她寵愛有加,将來或該為一代寵妃。這番體态、姿容,果真要遠勝畢家女郎。

禦座之上,太後慵懶一笑,悠悠開口,“皇帝也确實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

殿下百官瞠目結舌,本以為是一場龍争虎鬥,最起碼也得是暗潮洶湧,可太後怎會突然間向着畢氏說話?

光祿大夫躬身俯首,“太後所言極是。現下,理應速命欽天監測算吉時吉日,盡早着禮部籌辦封後大典。”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當事人皇帝卻一言不發。

他手握酒盞,寂靜肅然地端坐在九階之上,眉目微垂,好似一尊金雕玉塑的佛像。

太後唇邊笑笑,眸含深意看向虞洮,“皇帝,如今你表妹已許了良配,哀家現在只盼着能瞧見你也早日完婚。”

什麽?

宋三娘子竟已許了良配?

宋氏難道不是想将女兒送進宮來獻給皇帝?

殿下百官真真實實是吃了好大一驚!席間歡笑聲都漸輕了,百官親眷紛紛側耳傾聽。

唯有宋珂心裏明白,太後聲音朗朗,這番話顯然不只是在問表哥,正是要将此事說與衆人,如此,才坐實了戲文裏那句“棒打鴛鴦情更堅”。

真正将他二人的心牢牢拴作一處,共同面對這外界的風雨飄搖。只不過,這飄搖的風雨實實在在是人造的假象,它困住宋珂是假,困住虞洮是真。

然而,此刻宋珂眼眶的淚花卻是真真切切的。

一席宴上,虞洮都無心應對百官,他感覺自己仿佛一只木傀儡,失了魂魄。心上人就站在不遠的身後,可他都不敢回頭看她,只怕讓別人瞧見會污了她的名節。

他隐約聽見座後的啜泣聲,她近來總愛哭……

虞洮終于忍不住回眸望去,卻看見宋珂眸中含淚,點點行行意凄涼,她麋鹿般瑟瑟立在身後,殿前一衆人仿佛就是那圍捕她的獵人,惹得她懼怕神傷。

他的心忍不住的為她而跳動。

一整晚,這對被“棒打”的鴛鴦終于對上眼,她這般情意缱绻的瞧他,纏綿的情意相互勾連。

虞洮在心中一聲嘆。

她明明就知曉,他舍不得見她哭。

虞洮回身拈起青玉酒盞,仰脖将酒灌了下去,喘了兩口氣,聲音淩淩如蒼松墜地:“母後,近來朝中國務繁雜,兒臣無心家事,婚事且容後再議罷。”

國務繁雜,不過是個借口。

言下之意便是,這段婚事得無限延期了。

太後唇邊笑意更濃,“也好,國事重要。”

皇帝對這段婚事已發了話,‘容後再議’,還有誰人敢駁?

右相上前圓場,他朝珍太貴妃拱手笑道:

“貴太妃娘娘,潇潇年歲尚幼,臣獨有一女,天倫之樂,臣還想多享幾年。”又躬身面向禦座之上,“陛下與太後娘娘體恤老臣愛女之心,臣不勝感激。”

不愧是當朝右相,寶貝女兒的婚事被當面駁回,竟還能春風和煦,談笑晏晏,将場面人情做得圓滿。

這一家三人終于退場,右相一臉和煦的笑容,夫人仍舊是滿臉的怯怯,至于畢潇潇呢,俏臉紅紅白白,好像是上演了一出變臉好戲,煞是精彩。

直看到那三人退下九階,宋珂心裏才長舒了一口氣,是不是《無名冊》中天命的女主角又有何重要?

如今,攥緊表哥那顆心的人,是她宋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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