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莫動情(三)

第51章莫動情(三)

松雪飄寒,竹影吹凍。

太液池上,浩渺晶瑩,光潔冰面折射出黑夜閃耀的星辰。

虞洮挽袖揮枝,在冰面上寫下心願。驀然回頭,就着如水輕紗般的月色,便看到宋珂腳下冰鞋靈活踩動,淩波而來。

雪色梅香,她飛袂拂雲,盈盈素靥,如瑤臺月下的仙子,美得令人驚鴻。

“表哥,你寫好了?”

宋珂垂眸,仍舊是高峻疏朗的歐體字跡,洋洋灑灑印刻在冰面上。

赫然寫着少年君王此生的理想:“唯願河晏海清,天下升平。”

宋珂妙目盈動,嘴唇嗫喏,“這就是表哥的心願麽?”

她心中憾然,仿若千萬斤玄鐵壓在心頭,堵得她無法喘息。他是君子,他的大願是治國平天下。他胸中有丘壑,眼裏存山川。

便如《無名冊》中天命所述,年少早慧,生而有志,至始至終都會行大義正道,終會成為一位令人仰視的帝王,一位頂天立地的丈夫。

而她,終此一生,都執着拘泥于小情小愛,茍且活在個人的生死利益之中。

他二人之間千差萬別,天上地下,卻從來不在于你是否愛我,我又可否真心待你,而在于——

他仁義真情,她虛情假意。

他是聖人,她是蝼蟻。

無論蝼蟻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變化遷移,聖人的結局,一定還會是千年仰望、萬民敬仰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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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蝼蟻,最終又将歸向何處?

虞洮手拿枯枝,挺胸負手立于煙波之上。

“阿珂,你問朕心願為何。朕細想了想,這大概便是朕此生最大的心願,給百姓安康和平,終此一生勵精圖治,築就一個萬古長存的盛世天下。”

宋珂面上挂起招牌的微笑,柔聲細語道:

“表哥志向高遠,阿珂欽佩仰慕。”

“阿珂,你的心願是什麽?”

虞洮闊步走過去,冰面上秀麗的簪花小楷,訴說着宋珂的心願,上書:“與表哥白頭到老,唯羨鴛鴦不羨仙。”

這便是,宋珂的假意虛情。

虞洮哪裏知道呢?他只覺得心中一蕩,深感何德何能,能得阿珂如此的深情他冰清玉冷的神色中柔情四溢,融化了眼中的寒霜。

将手中枯枝随意扔棄,攬懷摟住她,動情道:

“朕定與你攜手白頭,終老一生。共卿同看,海晏河清,天下承平。”

“好。”

宋珂千篇一律的溫順回應。

好,當然好。

“與君”是假,“白頭”是真。

宋珂真正求的是能夠活到白頭,躲避那可惡的天命,她只想活着,活着多好,死後會去哪裏,誰又知道?

這一夜,虞洮又進入那個夢。

仍舊是熟悉的大火,大火彌漫雲端,黑煙四散升起,仙界樓閣被焚毀殆盡。

意識穿過火光,徘徊在層層疊疊的雲端上。

一睜眼,俯首便見到,阿珂正遍身鮮血、意識全無的躺在他懷中。

那血色粘稠,散發腥臭。順着石榴紅色的披風滴落在雲上,将片片仙雲灼燒,直化作血露霧氣,順風而上,血腥氣味拂過他的面頰。

虞洮氣慌神亂,立時便感覺到丹田中,湧上一股異樣氣流。

阿珂迷蒙睜眼,口中嘤咛。

“唔,帝君……”

哦,帝君。是了,這是在夢中!

他又一次附于男仙體內,成了千年奇緣的旁觀者。

男仙開口,聲音清冷如玉。

“仙子,你被梼杌毒血所侵,元神受損,本帝這就将你送回麻姑洞中,你師父黃龍真人素來擅醫,自當有辦法,為你療傷解毒。”

“唔。”

那女仙唇色青紫,倦乏無力,她輕颔首,口中支吾一聲,便又側頭,閉眼沉沉睡去。

男仙心念一動,一頭金身神龍自西邊飛來,他淩空越上龍脊,神龍在雲霧中疾速翻飛。

不過片刻,從雲頭降下,正來到虞洮初次進入夢境時的那座仙山洞府,洞門外一彎金蓮水池,門邊立一座石碑,上書:“二仙山麻姑洞”。

仙音缥缈,祥雲鋪地,洞門前立一仙童,洋洋打盹。

“啪——”

男仙指尖一束冷光飛出,擊中池邊一粒卵石,直打上仙童腦袋。

“哎呦!是誰幹的好事!”仙童一個激靈痛醒,捂着腦袋直叫喚。

男仙步履匆匆,将不省人事的女仙攬在懷裏。

“小童,速喚你家真人!”

“砰”的一聲,他強勁元力沖開仙府高門,身形如風,未等仙童看清何人,便似光影一掠而過,闖進仙宮。

“嗳,嗳,真人不在山中,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我麻姑洞府?”

仙童揉着腦袋,駕起一朵小雲,一面喊一面跟在後頭攆,卻連人影也瞧不見。

男仙聽聞,袖袍一揚,擲出一塊綠玉牌,“踢裏哐啷”落在白玉石板上發出聲響。

“金蓮仙子身受重傷,速速通報你家真人!”

他元力傳音,疾聲利斥,一聲清嘯響徹仙府上空,震得二仙山上缭繞的仙氣都是一抖,仙鳥、仙獸驚得齊鳴。

那仙童修為尚淺,不過虛虛三五百年的道行,被這渾厚元音一震,卵石剛砸過的腦瓜子更疼了。

他心有餘悸,拾起白瓷石板上那塊綠玉牌,打眼一瞧,滲出遍身冷汗。

那牌上兩個大字:

昊天。

這是天帝的法名!

仙童趕忙施法喚雲,駕雲直奔西邊去了。

不多時,一只仙鶴自天際飛來,鶴鳥羽若霜雪,丹似紅朱,一位黃袍道人手提陶罐,他分明身軀凜凜,仙姿也雅致清逸,卻跌跌撞撞從鶴鳥上降下,渾身的酒氣。

“金蓮,我、我的小金蓮呢,在哪呢?”

那道人喝大了,醉醺醺的,入鬓長眉蹙起,口舌也有些不利索,他走路歪歪倒倒,自家仙府洞門都摸不着。

仙童駕雲追來,慌張上前攙扶。

“真人——,真人——,随我來,随我來。”

他二人踉踉跄跄,穿過仙宮廊庭,一路上,方才女仙經過流出的污血滴答遍地,進到行宮中,只見天帝正為金蓮仙子運功療傷。

黃袍道人一眼瞥見榻上女仙,撲到床邊,便哭嚎出聲,因醉酒而熏紅的臉上更加漲紅。

“我價廉物美的小金蓮啊!哪、哪個挨天殺的,将你剁、剁巴成這副德行!哎呀呀!可怎麽得了啊!你若去了,為師怎麽還能茍活啊!”

道人口中酒氣外溢,身上道袍松散,伏在榻邊,口舌不伶俐,哭喪似的哀嚎。

他一個身高體大的得道仙人,俨然間,便如同凡間受了委屈的小娘子。

虞洮透過男仙視線望去,瞧見道人醉酒胡咧咧的樣子,竟意外覺得,除了容貌不相像以外,這道人如今這副模樣,真與阿珂情急撒潑時那番嬌态有十足的相似。

正此時,那道人也眯朦雙眼看過來,他擰眉掃過,瞧見男仙白袍上也是斑斑血跡,出聲責問:“黃、黃毛小兒!你傷了我天下獨一位的寶、寶貝徒兒,看、看我今日不教訓你!”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手上捏出一縷青色元力,醉酒氣法不穩,那元力無法凝結,化作縷縷青煙四下飄散。

“咦——”道人手上結印翻飛,滾滾元力青煙彌漫屋內,沒施出來半個法咒,他口中結結巴巴的,還大放厥詞道:“看、看本真人,怎麽打、打得你滿地找牙!”

男仙劍眉輕蹙,抿唇不語,冷着一張臉看那道人。

袅袅青煙中,仙童支支吾吾,臊着臉在一旁解釋:

“我家真人尤愛吃酒……”

男仙寬袖一拂,施了一個清心訣。

“黃龍真人,金蓮仙子此次受傷,實因助本帝降服梼杌而至,本帝決不會将責任輕易推卸,還煩請真人出手診治。”

他句句是義務責任,聲音泠泠若松針墜地,冷面冷言絲毫不沾半點人情味道。

清心訣一揮出,那黃龍道人的酒氣已經退得七七八八,他晃晃悠悠坐下,眯了眯眼睛看向虞洮并未開口,眸子中光芒閃現,顯得莫測高深。

三步并作兩步到了床榻邊,對榻上的女仙一番望聞問切,他右手搭在女仙皓腕處診脈,眉間緊鎖。

半晌,他才悠悠起身,坐回桌案旁,從鑄鐵茶壺中緩緩倒出一杯清茶,屋內頓時茶香泗溢,他輕抿茶湯,不急不緩的開口道:“是被梼杌所傷?”

雖是問句,口氣卻十足的肯定。

男仙概述因果道:“梼杌私逃下界,情急之下恐誤傷凡人,金蓮仙子為助本君才受此重傷。”

黃龍道人意蘊深長的“哦——”一句。

他似乎絲毫也不覺得丢人,仿佛方才在天帝面前撒潑、耍酒瘋的另有其人。斜睨着眼看天帝,輕笑咂舌,“除魔衛道是仙人本分,貧道這徒兒何德何能,勞煩天帝護送?”

男仙概述因果道:“皆因座下金龍看守不力,才使梼杌那厮有機可乘,仙子大義相助受傷,本君理應責無旁貸。”

黃龍道人聞言,笑得玩味,“啧,怪道九重天上的小仙都說,天帝有顆銅牆鐵壁心,你瞧瞧,我這徒兒生得花容月貌,還是為助你受得重傷,你卻仍舊能板着一張死人臉!真真是三界無欲清修的楷模!”

道人這話實在沒有道理,只有與男仙一體同身的虞洮才曉得他的焦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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