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溫明站在廚房,把手中淘好的兩人份米飯下了鍋,然後蓋上鍋蓋,按下煮飯鍵。
做完這些,他回頭看了客廳裏還在單手跟那個口籠幹仗的蔣銳一眼。
溫明回過頭。對着一個工作中的電飯鍋,他今天不知道第幾次地嘆了口氣。
“蔣銳,我們來談一談吧。”
蔣銳一回頭,看到溫明正擦着手走出廚房。
他手上的工作也暫且停了,深灰色的眼睛慢慢跟随着那個身影移動的步伐而轉,像是真正的狗狗似的。
當主人說來“談一談”時,小狗的回答永遠會是“好哦”。
大狗的回答也是“好哦”,只不過表達的方式會更粗犷些。溫明一在他對面坐下,蔣銳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自己的那張椅子靠近了他,和他膝蓋挨着膝蓋。
“很難受嗎?”溫明指了指自己的臉示意,問他:“這個東西。”
蔣銳本想說不的,後來又看着他的臉說了嗯。
他看着面前的溫明果真一臉不放心地湊上前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口籠。
指尖沿着黑色的皮革摸過去,試圖輕輕鑽進皮革和皮膚之間的縫隙裏。這一刻,仿佛有一絲溫柔也順着夾縫也鑽進了人心髒裏。
溫明就看見蔣銳的身體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他的手一頓,以為是自己弄疼了他,接下來的動作放得更輕了。
皮革裏編進了這種特制金屬。被蔣銳一通折騰後還能保持着嚴絲合縫的拘束,看樣子是沒有拆卸的可能了。
溫明重新坐下來。
而因為下半張臉被籠罩在特制的金屬籠子裏,越發凸顯得上方只露出的一雙眼睛眼神銳利,讓人難以直視。
他年輕氣盛,像把鋒芒畢露的刀。溫明收回手,板下臉問他:“這回受到教訓了嗎?”
蔣銳:“哦。”
溫明對他的态度不滿意:“哦什麽哦。我是在問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蔣銳不覺得。
但是他覺得這個答案溫明一定不想聽,所以他沒回答,一雙狗狗眼安靜地盯着溫明看。
溫明苦口婆心:“我知道你厲害。是,你現在覺得無往不利是因為還沒有人能打得過你,但是以後呢?你就能保證以後一定不會遇到比你更厲害的人嗎?到時候你怎麽辦?蔣銳,你怎麽對別人,別人就會怎麽對你。我不想你到了事情發生後再來後悔……”
他真好看。蔣銳心想。
為什麽連聲音都那麽好聽。
而那雙眼睛,看着自己的時候好看,不看自己的時候,也好看。
他說話時嘴唇不停地一張一合,非常好看。蔣銳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就算現在盯得再怎麽用力也好,到了該想他的時候還是會想他。但即使是想他也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你在聽嗎?!”溫明忽然提高音量。
“嗯?”蔣銳一頓:“哦。”
溫明在說那一番老生常談的話時,自己的希望也漸漸地滅下去了大半。他最清楚這樣的溝通方式對蔣銳效果為零。
這哪是油鹽不進,這是刀槍不入。溫明想揍死他。
氣就氣在他知道正确的溝通方式。但他也更知道那種方法不能随便用。
蔣銳有傷在身,溫明晚上特意給他多加了兩個菜,盡量做成流食和剪成小塊,好好補補。吃完晚飯後溫明替他查看傷勢,以及換藥。
為了方便清理,此時的兩人都待在浴室裏。溫明的腳邊放着藥箱。
蔣銳站着,低頭,下巴夾着衣服下擺。一個溫明正在他跟前蹲着,臉正對他的腰側。
叫他受傷了還劇烈運動,行吧,現在紗布都往外滲血了。雪白上點點擴散的的猩紅,溫明看得直皺眉。
最嚴重的側腰那塊磨破了一層皮。醫生在處理的時候剪掉了上面那團皺紙似的廢皮膚,底下大片粉紅滲血的裏肉直接翻露在空氣裏。這種程度的傷勢,讓人光是看在眼裏自己的肉就也跟着疼了。
“痛不痛?”溫明離得近,清楚聞見了藥味和夾雜的血腥味,他故意冷着臉問。
就是要知道痛才好,這次知道痛了下一次才會長教訓。
在他自以為一副冷硬的樣子時,皺着眉的模樣卻一點也不能讓人信服。
但是對于蔣銳來說,傷受了就等于過了。他的目光只是定定地停留在溫明正在替他疼的表情上挪不開。
小草莓老師心腸軟,又太過能夠與人共情。或許是因為如此,只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已,任誰在溫明面前受傷了他都會是這個樣子。
但是現在這個帶傷的人是他。
蔣銳甚至變态地萌生出了自己可以一輩子都這樣受傷下去的想法。他是認真的。
他身側的手臂動了,手掌覆蓋在溫明發頂。不自覺地,緩緩想把他的腦袋往下壓。
立刻被溫明瞪了一眼,他拍開蔣銳礙事的手。
溫明繼續問着:“你為什麽要跟他打架?”
“他活該。”
溫明又問:“你把人家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
蔣銳還是那個回答,還是那一臉的無所謂。
小天使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情。他只需要好好的就夠了。
溫明知道得越多,他也只會越厭棄自己而已。最後一塊紗布貼好,蔣銳放下衣服,兀自走出了這間浴室。
留下溫明停在半空的手頓了一頓,他一個人在後面把藥箱收拾完了才出來。
“蔣銳。”
“說話,今天那個人怎麽樣了?”
溫明察覺出來自己心裏感覺一步踏空的地方在哪裏了。蔣銳還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這樣扭頭就跑。
後來溫明趕去學校後也沒見到那個人。他想看看事情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畢竟把人家欺負一通後還逼得對方自己說什麽都沒發生過,這也太過分了。
蔣銳一路逃到了陽臺。
溫明最後只是站在陽臺門那,陪着他站了一會,然後才慢慢開口:“問你呢。”
蔣銳此刻想點煙了。他心情一煩,連帶着這個小小的陽臺,以及自己臉上的口籠也束縛也讓人無比憋悶。
“我知道你嫌我煩,”溫明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蔣銳,問題總得要解決的。”
蔣銳聲音驟大:“我什麽時候嫌你煩了!”
溫明越發沒底氣:“那你好好說話。”
他看着蔣銳的背影始終對着自己,好一會才傳來他沒好氣的聲音:“沒死。人活得好好的,什麽事也沒有。”
人好好的。事情鬧得太大,這樣的說法反而讓溫明有點不敢确定:“真的嗎?”
蔣銳立刻感到不滿,反問:“你這麽關心他幹什麽?”
兩個人不一樣。溫明只想把事情掰開了,從頭到尾跟蔣銳好好聊一聊可能造成的結果。蔣銳卻從沒有正視過問題。
這都什麽跟什麽。這時的溫明感覺不好,蔣銳萬一扭頭又去找那人補刀了怎麽辦。場面馬上就要失控,他不得不用那句聽話密碼。
“你再這樣我就……”溫明皺皺眉,但如果不夠單刀直入的話蔣銳是聽不進去的,他撂出狠話:“我就讨厭你了。”
蔣銳回答得很快:“反正你本來就不喜歡我。”
溫明一哽。
蔣銳雖然背對着他,但他能清楚察覺到背後的溫明幾步走過來了。他走得快且急,蔣銳一轉身就看到迎面而來一個拳頭,帶着毫無威脅的那種破風聲。
這一拳實在太過外行。溫明是個老實人,一看這打人的姿勢就不甚熟練,握拳的時候如果大拇指放那麽顯眼是會先骨折掉的。
但是蔣銳也沒躲,站在原地當個沉默的沙包就是了。
溫明憤怒揮出的那一拳最終還是沒能落到蔣銳身上。
出色的嗅覺在這一刻也廢了。因為直到溫明的手臂緩慢放下去,他轉過身時,蔣銳才一眼瞥到他一反常态的通紅眼眶。
像溫明這種安分守己的人,一輩子也沒因為打架這種過激行為進醫院過。那天半夜他披了件衣服就帶蔣銳匆匆上醫院去了,在醫院白晃晃的燈光下清楚看到他身上的傷勢,溫明直接連話都說不出來。
連自己一個人挂號取藥的那段時間裏,溫明心裏也沒有一刻不在祈禱蔣銳要好好的。
老實人都是不禁吓的。那晚被吓這一次,他都要神經衰弱了,在醫院睜着眼直到天亮。這種經歷他一生都不想再有第二遍。
一個血淋淋的,躺在消毒水味道房間裏的蔣銳。
結果蔣銳剛出院第二天就又出事了。因為打架。
溫明離開陽臺,他進了屋裏,背對着蔣銳說話:“行,我不管你了行了吧。”
沒有回答。
他的背被輕碰了一下。
溫明這時候還沒能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他往前一步,依舊背對着他:“走開。”
沒多一會,背上又被碰了一碰。溫明剛想說話,一個毛茸茸的巨型狼腦袋忽而無聲地從他肩上冒了出來。
時間到了,口籠的鎖已經解除了。
小草莓老師喜歡這頭狼要比喜歡自己多一點。根據自己的經驗,蔣銳是這麽認為的。
蔣銳手上的吊臂帶也随便掉在地上,溫明對着那個方向多看了一眼。
這頭兇悍的大家夥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樣,輕而又輕地反複去蹭溫明的臉。
不要生氣。不要哭。
溫明原本都已經好了,他本來就鮮少有這麽失控的時刻。只是這會又被它臉側和脖子上軟中帶硬的豐富毛毛一下下蹭着,剛壓下去的情緒又翻湧上來。
他轉過身直面這頭狼,雙臂忽然直接圈住了它的脖子。是一個擁抱。
溫明把臉埋進它身上,身體也倚靠着它。
“你真的是混蛋。”
溫明甕聲甕氣卻又大聲地質問他,企圖通過提高音量掩蓋掉聲音裏逐漸控制不住決堤的情緒:
“我關心那個人幹什麽?”
“我不想要你再受傷!不想要你再戴上那個東西了!這下聽懂了沒?!”
他為什麽能做到一點也不把別人的擔心放在眼裏。
從他的手臂圈上來的那一刻開始,蔣銳整頭狼徹底像個真·标本那樣僵住在原地。
有一刻這個世界是萬籁俱寂的。
天,他抱我。
他不是天使嗎,他為什麽抱我。
完了,我會愛他一輩子的。
這頭狼頭腦雖昏,卻還知道行動。溫明抱着的東西從一頭狼的脖子換成了一個赤裸的蔣銳的脖子。
“你突然幹什麽!”溫明吓得當即退開。
蔣銳還在定定地凝視着他的臉。他語氣有些發愣地陳述道:“臉紅了。”
溫明臉紅而且非常大聲地說話:“給我變回去!”
蔣銳沉默。但這個時候的他兇中多少帶一點愣,耳邊充斥着自己此時此刻誇張的心跳聲,不明所以地說變就變了。
溫明卻沒有再抱他一下了。
他騙我,蔣銳心想。
可是他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