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富林,感情你兒子沒事了,就不管我們死活了,你就不怕老天報應嗎?你也別高興太早,人家說了救老爺子,可沒說救你。”
牢房裏頓時吵成一團。
西門慶冷眼看着這些人,只覺的好笑不已,這就是人性。
“吵什麽,吵什麽,找打嗎?”一個粗暴的聲音響起,獄卒帶着一個大夫模樣的人走了進來,一邊吼,一邊用手中的皮鞭拍了拍旁邊的木欄,拍的木欄啪啪作響。
這些人顯然平時沒少挨打,怕這獄卒就跟耗子怕貓一樣,所以都立刻噤了聲,縮在那裏不敢動彈了。
獄卒得意的笑了笑,又對西門慶行了個禮,這才指着身後的大夫道:“衙內讓我找的大夫。衙內說他去準備吃的,要我先帶大夫來。”
西門慶對于陳老爺子還是蠻有好感的,所以趕緊讓大夫給陳老爺子診治。
獄卒給大夫開了門,大夫趕緊給陳老爺子診治。
診斷完,大夫直皺眉頭。這陳老爺子歲數大了,又糟了驚吓,心力交瘁,還沒有好好診治,病情已經被耽誤了。
出了監牢,大夫來到西門慶身邊,小聲的道:“要是能好好将養,還能熬上幾個月。”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西門慶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愣了一下。想到他爹送別他時的欲言又止,他皺了皺眉,覺的還是想想辦法的好。
這時,高坎也帶着人回來了,看西門慶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立刻道:“哥哥?”
“沒事。”西門慶搖了搖頭,又對獄卒道,“陳伯伯病重,這牢裏雜亂,不适合養病,能不能讓他單獨住一個牢房?還有這平時的飯食,能不能照拂一下。“
說着,他伸手塞給了獄卒一包銀子。
獄卒卻不敢接,拿眼瞟着高坎,分明是十分忌憚他。
“這也是衙內的意思。”西門慶勸說道,說完,又給高坎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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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坎哼了一聲算是應了。
獄卒這才收了銀子,讓西門慶放心,他一定會好好照顧陳老爺子的。
獄卒身上就帶着鑰匙,再開一個牢房不過是最簡單的事,開了牢房,高坎帶來的人立刻給鋪上了一層被褥,接着,又有人放了色香味俱全的飯菜。這牢房,瞬間變的不同起來。
西門慶安排好之後要走,這時,陳福林突然趴在木欄上急道,“西門兄弟,能讓我侍候我爹嗎?”
他這一說,其他人也紛紛開口要侍候陳老爺子。剛才他們急糊塗了,才會忘了西門慶之所以來這裏,是為了陳老爺子,沒了陳老爺子,他們跟他就沒有半點關系,他哪裏會救他們呢!
此時,能巴上陳老爺子就是巴上了活的希望,況且就算不能活,老爺子那邊好吃好喝的,跟着老爺子也能好過一些,所以都開始改口,表忠心,甚至還有人說陳福林根本就是裝的。
之前他對陳老爺子都不聞不問的,怎麽突然就孝敬起來了。
陳福林立刻反駁,說他一直把老爺子放在心尖上,只不過他也生病了,心有餘而力不足而已。
頓時,裏面的人又吵成一團。
西門慶冷笑了一下,這些人狗咬狗,依他看,就沒一個好的。不過,他才不做這個惡人,幾步走到陳老爺子身邊,他問老爺子想要誰照顧他。
他這麽一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陳老爺子,眼中都是希冀與渴望。
陳老爺子靠在監牢的牆上,臉色更加灰敗了。他一個個的瞧過去,只覺的心如刀絞,讓他選擇,他該如何選擇。
要是能讓所有人都過來就好了,可是,他卻知道肯定不行。
“爹!”陳福林突然喊了一句。
陳老爺子的目光再次回到陳福林的身上,只見他那平時十分富态的大兒子此時已經瘦的見了顴骨,頭上的頭發竟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花白,臉色青黑一片,再不複往日的養尊處優。
此時,他正眼圈發紅的看着他,這讓陳老爺子的心一縮。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他的兒子,他最疼愛的兒子,所以他伸手顫顫巍巍的點了點陳福林。
陳福林幾乎喜極而泣,立刻跑過來對陳老爺子噓寒問暖。
其他人則滿臉失望,還要再說什麽,獄卒卻用鞭子敲了敲木欄,那意思不言而喻。
衆人這才安靜下來,不過看向陳老爺子跟陳福林的目光中滿是怨毒。
西門慶看了這麽一場大戲,這才帶着高坎出了監牢。一邊走着,他一邊想着該怎麽跟高坎說說他的打算,就在這時,迎面就走來一個小厮,那小厮一見到高坎,就道:“衙內,老爺回來了,叫你回去。”
“爹回來了?”高坎心有餘悸的道,然後感激的看了一眼西門慶。幸好他勸自己将那令牌放了回去,不然,他現在都不敢回去見他爹。
西門慶笑了笑,“你趕緊回去吧,等明天我再來找你。”
高坎剛要答應,那小厮卻突然道:“這位可是西門官人,我家老爺說讓你跟我們衙內一起回去呢。”
西門慶覺的有些奇怪,疑問的看向高坎。
高坎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他還沒跟他爹提西門慶呢,他爹是怎麽知道西門慶的,而且還知道他跟自己在一起。
看高坎一頭霧水的樣子,西門慶皺了皺眉,但還是趕緊道:“早就想拜訪太尉,只怕太尉沒時間,現在正好去拜見太尉。”
高坎根本沒多想,反而覺的這樣也挺好的,就興高采烈的帶着西門慶往回走。
路上,西門慶想問一下那個小厮是否出了什麽事,或者高太尉怎麽會突然想見他,可是那個小厮只推說他也不知道,讓西門慶郁悶不已。
不一時,兩人來到高府。
一進門,西門慶就覺的這高府好像有些不對,來往的小厮、丫頭都垂着頭,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好似這裏有什麽事發生。
心裏暗暗提防,西門慶跟着高坎繼續往前走。
不一時,兩人來到後院,卻見後院站着很多人,正中間廊下擺放着一把太師椅,太師椅上坐着一個鬓角夾雜着幾根白發的男人。
男人穿着官服,帶着官帽,沉着臉,很有一番威嚴。
坐在這個位置,又是這種打扮,不難猜測這人就是太尉高俅。
院子正中,武松跪在中間,被五花大綁的綁着,而武松的旁邊則跪着一個衣衫散亂的女子,瞧那女子的模樣,竟然是久未見面的李瓶兒。
怎麽回事,西門慶總覺的哪裏不對。
高坎當先發作起來,他站在那裏指着武松跟李瓶兒問他爹,“爹,這是怎麽回事?”
高俅沒說話,旁邊小胡子趕緊走了過來,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道,“衙內,這個武松竟然意圖奸-污您的愛妾,正好被巡邏的護院看見了,這才綁在這裏的。
太尉本來想處置了這兩個人,可是他怕你不滿,就想等着你回來讓你處置這兩人。”
小胡子說完,還意味不明的看了西門慶一眼。
高坎覺的有些發懵,“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不然您可以問李娘子。”小胡子道。
高坎轉向李瓶兒,李瓶兒哭哭啼啼的不肯說話。
“娘子,衙內問你話呢!”小胡子提醒道。
李瓶兒擡頭看了一眼小胡子,只覺的自己比那黃連還苦,又抽泣了兩聲,這才對高坎道:“衙內,你可要給我做主啊!”
她剛說完,武松就嚷道:“衙內,太尉,我是被冤枉的。是一個小厮說太尉想要見我,就帶我進了一個房間,結果太尉沒出現,卻等來這小娘子。
這小娘子一見到我就脫衣服,還往我身上撲,可是我根本就沒碰她,那個護院來的時候,我正要離開。
太尉,衙內,你們可一定要相信我啊!”武松紅着眼吼道,脖子上青筋暴跳。
“大膽武松,你到現在還撒謊。我剛才已經叫你認變了府內所有的小厮,可是根本就沒有你所說的那人,你還不肯認罪嗎?”小胡子厲聲道。
武松沒有理他,而是對高俅道:“太尉,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信我。”
高俅與武松對視半刻,突然沉聲道:“你太讓我失望了!”
“太尉!”武松只覺的晴天一個霹靂,幾乎暈倒過去。
高俅說完,問高坎,“你想怎麽處置這兩個人?”
高坎此時還是很氣憤的,他雖然不喜歡李瓶兒,可是李瓶兒畢竟是他的人,況且這個武松也讓人生氣,他還以為他不錯,誰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人。
“爹,你說呢?”
高俅卻沒接話,而是朝着西門慶問道:“這位可是西門賢侄,你覺的這件事該如何處置好?”
西門慶本來在思索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突然聽見高俅問他,他吃了一驚,但還是立刻施禮道:“草民西門慶,拜見高太尉。”
高俅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西門慶看了看場中的武松,武松正希冀的看向他,又看了看李瓶兒,李瓶兒卻只是一味的哭泣,并沒有看他。
轉回頭,他對高俅道:“這件事是太尉的家事,草民怎麽敢妄下言論。”
“如果我非要你說呢?”高俅沉着臉道。
“爹,你這是幹什麽?”高坎見父親難為西門慶,不滿的道。
高俅伸手制止了他,繼續看向西門慶,好似專等他的答案一般。
西門慶心裏咯噔一下,高俅的做法太奇怪了,這件事就像他所說的,是太尉家的家事,而且一般大戶人家都會因為家醜不可外揚為由秘密處置,可是高俅卻如此高調,還執意問他的意見。
還有,剛才那個小厮還特地叫他跟高坎一起回來,如今看來倒好似就是為了讓他來這裏發表意見的一樣,這可不是好事。
“草民确實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不過如果是一般百姓,就把那企圖奸-污婦人的娘子打上一頓,關進大牢也就算了。”西門慶說的滴水不露。
高俅用手捋了捋胡子,突然道:“其實我還是很欣賞武松的才能的,可是他卻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一個普通草民,就因為我兒的一點青眼,就妄想不屬于他的東西,當真該殺。
為了我兒,我也不能坐視這些人的卑劣行徑,不然會有人以為我兒是誰都能利用,誰都能欺負的人呢。”
高俅說到這裏,意味不明的看了西門慶一眼,這才繼續道:“這樣的人,我如何能留在我兒身邊。來人,拿我的帖子,将武松交到開封府。
至于這個侍妾,好好回去休養吧!”
西門慶在高俅看他的時候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甚至今天整件事情的意思。
這位高太尉是在殺雞儆猴,武松就是那只雞,他則是那只猴。
高坎覺的他什麽都沒告訴他爹,可是他爹能做到太尉一職,高坎這麽不通事物或者說天真的性格還能活到這麽大,活的這麽好,高太尉的手段可見一般。
也許高俅早就知道了清河縣發生的一切,知道高坎對他的那點心思,也知道高坎是為了他才求他救陳、楊兩家的人,也知道他今天來見高坎,但又不想直接弄死他讓高坎不開心,這才來了這麽一出。
這個高太尉為了高坎,還真是用心良苦啊!也虧的他疼高坎入骨,不舍得他傷心一點,不然今天被設計陷害,被抓緊天牢裏,不,要被弄死的就是他了。
而且這麽一想,這個設計手法跟陷害林沖的手法簡直如出一轍,只是罪名不同而已。
西門慶瞬間還想到高俅是否知道今天高坎為他偷令牌的事,稍一思索,便确定高俅肯定不知道,否則,等待他的就不是這出殺雞儆猴,而是鴻門宴了。
不過饒是如此,他還是出了一身冷汗。
“太尉,我真的是被冤枉的。”一聽說要進大牢,武松更加心急了。如果是他做的,他怎麽樣甚至以命抵命都可以,可是他真的是被冤枉的,這叫他如何肯服。
他這一說話,倒是打斷了西門慶的思緒。
西門慶看了一眼拼命掙紮的武松,又看了一眼眼中滿是寒意的高俅,突然對高俅道:“太尉,武松雖然有罪,但他擒拿妖物有功,可否放他一馬?”
他這麽一說,所有人都看向他,不解的,嘲諷的,什麽眼神都有。
西門慶也不管他們,繼續道:“您剛才也說十分欣賞他,只因着高衙內才不能輕饒了他,在我看來,正是因為高衙內,才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經過這次,他必然謹記自己的身份,不敢再犯。以後凡遇到事情,都要先想想今天的事,然後以高衙內為先,以衙內的意志為他的意志,以衙內的利益為他的利益。
這樣一個人,留在高衙內身邊,豈不更好?”西門慶說完,定定的看着高俅。
高俅以武松含沙射影,他也以武松表明心志,這是他剛才那一瞬間就決定的。
高俅對他不放心,這對他很不利,今天是這樣警告,明天就可能拿他開刀。他現在鬥不過高俅,只能讓高俅明白,他絕不會傷害高坎,甚至,還可能幫助高坎,這樣他才是最安全的。
高俅仔細的看了一眼西門慶,發現他的眼神堅定不移,倒不像是在撒謊,這讓他有些猶豫,“你敢保證他一定會為我兒好?”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我想他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他想要自身好,就必然先為衙內好,這樣他才能過的更好。
況且,還有太尉在,太尉火眼金睛,豈能看不出他是否對衙內忠心?”西門慶表忠心的同時,還不忘了拍高俅一個不大不小的馬屁。
這下高俅有些心動了,自己這個兒子被他養的有點太不通情世了,他雖然護着他,可是卻不敢保證能時刻護着他,況且他年歲也不小了,時常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
這西門慶看起來十分聰慧,有他在高坎身邊時刻提點,他倒是放心了很多,不過,還有一點事他很不放心,“我兒以後必然結婚生子,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我兒的生活。”
西門慶知道高俅說的上不得臺面是高坎喜歡他的事情,當朝雖然男-風盛行,但都是私下的,權貴人家還是要顧忌一些臉面的。
不敢怠慢,他趕緊道:“衙內只是一時小孩心性,等他過了這段時間,必然明白太尉的良苦用心。
況且他知道自己的本分,對衙內只有感激。”
高坎聽西門慶提到他,還提到他結婚生子,只覺的一頭霧水,這武松怎麽這些有關系,但他并不想聽西門慶說這些事,所以不悅的對高俅道:“爹,你在說什麽呢?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成婚了,跟誰成婚啊!”
“早晚會成婚的。”高俅瞥了他一眼,又繼續對西門慶道:“希望他能說到做到才好,不然,哼,我必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說到後面,他滿臉的殺氣,駭人的很。
每個人都有逆鱗,觸之生疼,高俅的逆鱗就是高坎,他容不得別人傷害高坎一絲,不然就是以命相搏。
西門慶知道高俅這是暫時相信他了,所以立刻保證道:“太尉放心,他說的事情他一定能做到,否則就讓他死于萬箭穿心,天打雷劈。”
西門慶擲地有聲,當朝人又十分相信這種誓言,這下高俅真的放心了,臉上露出一絲笑
容,“清河縣的事杜欽差已經禀告給皇上了,皇上下令,武松抓妖有功,賞紋銀一百兩,并任命為清河縣提刑。
來人,還不趕緊放了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