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百年

聽見仙君問話,孟确連忙解釋:“我知道和仙君您結契是大事,不該由我這樣随心所欲,可既然是錯的,就該快些回頭,不該一錯再錯。以後我雖然去凡界了,但若是您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事,只要您開口,我一定拼命給您辦了……”

孟确覺得自己說得坦誠,想了想,又幹脆硬着頭皮,直接說起了紫禦神君:“我知道自己和紫禦神君長得像,您才會多些憐憫,可這種相似,反而是看不破皮相,恐怕于仙君心境有礙——”

“不是。”

華陽仙君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那股清冽的香氣又在往他鼻尖鑽入,擾得他心緒不寧,幾乎守不住靈臺清明。只是稍微想想,孟确要因為那個凡人離開自己,他就不得不一遍遍運轉清心靜氣的功法,以此平複處于暴怒邊緣的心情。

孟确愕然,什麽不是?

看出孟确疑惑,華陽仙君解釋道:“不是因為姬昀。我同你成婚,不是因為姬昀。”

聽到這個答案,孟确有些詫異。從他在各種途徑聽來的消息,華陽仙君都和紫禦神君關系甚篤,是親密無間的摯友,是大戰中攜手對抗魔尊的戰友……

是即使紫禦神君死後數千年,也會為了有關他的事情,忽略掉其他人的存在。

如果喜歡一個人,自然是能讓被喜歡那個感受到的,孟确毫不猶豫地否決掉自己和華陽仙君是因為愛而在一起。

他認真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另一種情況:“那便是仙君您是太守信了。凡間搭救的一點小事,并不值得您這樣的大能親自承諾。況且您也救過我,那大和尚險些要了我命去,若不是您出手,我恐怕都活不到現在,我也欠您一條命……那三個願望,我們便當沒有說過好了。”

雖然不可思議,但相信上界大能重信守諾,自然是比相信上界大能會對自己一見鐘情來得可靠。

孟确很簡單地說服了自己。

“當做沒有過?”

華陽仙君自己都未曾察覺到,聽見孟确的話,他提高了音量。

“嗯嗯,就當什麽也沒發生……”

孟确頭點得如小雞啄米。

看着孟确的反應,華陽仙君突然反應過來,自水榭出來,說了這麽多話,孟确每次都是在喊自己“仙君”,不再喊“元封”。十分敬畏,卻也生疏許多。

明白孟确這是想和他斷個幹淨,想當他們那些交頸纏|綿、耳鬓厮磨都不曾發生過……

思及此,華陽仙君只覺心中壓抑的魔物,像是随時都能破體而出,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孟确,目光不自覺地帶上了狠戾。

孟确被仙君的變化吓了一跳,卻還是很鎮定地寬慰道:“本就只是我們之間的約定,又無其他人知曉……只要我們不再提,想來也不會有人記得。”

口頭約定而已,反悔了自己也不會把仙君怎麽樣的。

華陽仙君沒有說話,孟确想說的事情都說完了,一時間殿內陷入寂靜。

此時孟确再看華陽仙君,發現仙君依舊是平和淡然地樣子,剛剛的狠戾仿佛只是自己的錯覺,他悄悄松口氣。估摸着仙君是在考慮,原本緊張的情緒陡然放松下來,孟确感覺自己有些餓了……

左等右等,仙君沒有回話,孟确悄悄把手伸向糕點碟子,捏起了一塊芙蓉酥。

吃着點心,酥油的香氣鑽入鼻尖,孟确還能嗅到仙君身上的檀香。有些好聞。孟确忍不住好奇,暗中觀察起來,可打量一圈卻發現,這內殿并沒有什麽點香的地方。

孟确自以為做得隐秘,可屋內就這麽兩人,還挨得極近,他一舉一動都落入華陽仙君眼裏。

明明只是吃東西的小動作,可孟确臉上表情可愛非常,吃到東西後露出的滿足樣子,讓華陽仙君恨不能直接将人壓在殿內,好好疼愛一番。

這樣的人,自己怎麽可能放手?

這念頭一出,華陽仙君能清晰地感覺到,沾染在神魂中,原本已經清理殆盡的魔氣,又有死灰複燃的跡象……

可華陽仙君依舊平靜,他淡淡開口:“我等修為說出口的承諾,已入天地法則,不可做沒有。”

仙界能得天道認可,便是也受到天道制約,華陽仙君這話沒有騙孟确,可說出這話也是存着私心的。

聞言,孟确微怔,他看看仙君表情,立刻就信了。

“這可怎麽辦?”孟确放下糕點,幹脆直接坐在地上,望着華陽仙君與盛淮景相似的容貌出神。

難不成,真要繼續留在仙界,和仙君做道侶嗎?

孟确煩惱起來。

其實仙君雖把自己當做紫禦神君,待自己卻也是極好的,若是天長日久,也不見得自己不會移情別戀……

想到在水榭裏遇見的那個蠱惑心神的家夥,孟确是真覺得自己惡劣了。

孟确愁得眉頭緊皺,華陽仙君心中卻莫名愉悅起來,可還不等華陽仙君勸孟确離開,孟确便說:“既然一定要仙君應允我的要求,那我現在可以許願嗎?”

華陽仙君一時沒懂孟确要做什麽,他點點頭,認真思忖孟确萬一提出無理要求,自己該怎麽幫他辦到。

然而在華陽仙君的注視下,孟确認真地說:“仙君,那我第二個願望,便是請您與我解契,從此再無幹系。第三個願望——”

華陽仙君突然出聲打斷孟确的話,怒道:“不行!”

孟确登時被吓住,滿心疑惑之下,緊張地縮了一下,離華陽仙君遠了一些。

誰料看見孟确這反應,華陽仙君的腦子像是被炸開一般,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讓他離開!當即伸手扯住孟确腳腕,便要去抱他。

孟确不知道怎麽回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被強行壓在地板上,下意識地掙紮起來。可又因為腳腕被抓住,使不上力,掙脫不得。運轉他那點微薄的靈力,稍微蹬開一些,随即便被華陽仙君浩如煙海地靈力壓制得喘不過氣……

天旋地轉間,華陽仙君将人往懷中一扯,直接帶去了先前他靜修的密室。

昏黃的油燈閃了一瞬,孟确察覺到屋內的禁制壓迫,立馬怕了,他緊張地想問仙君,到底是怎麽回事?可還不等他問出口,就被華陽仙君制住,使勁親了上來。

“嗚嗚……”不管什麽話,此時都是一句也說不出。

因為角度關系,孟确正好可以看見密室內的畫像,一副人物丹青。

畫卷被保管得很好,畫上之人白衣似雪,恍若天人。

只是無論怎麽看,那都該是紫禦神君……這樣隐藏的密室,靜靜祭典着的,必然是心上人吧。孟确委實不明白,仙君為什麽不承認他和紫禦神君的關系。

本來只是親,可吻了好一會兒,華陽仙君情|動起來,便要伸手扯孟确衣襟。即使兩人早已做過那事,可這種時候任由仙君施為,孟确自是不甘,他掙紮着擡腳想踹,卻也只是被制得更死……

唇瓣像是被咬破一般,孟确嘗到了一股血腥。

孟确不明白究竟哪裏不對,可他還是抱有一絲期待,想和華陽仙君講道理。

“仙君大人,做那事需要兩廂情願,現在我不願意——”

孟确的話被吞沒在喉嚨,他原本澄澈的靈臺,突然沒入一道法訣。本該掙紮的動作,伴随着法訣生效,孟确望向華陽仙君的目光,少了鮮活,也陡然間帶上了一絲眷戀。

就仿佛在凝望摯愛。

随着孟确停止掙紮,華陽仙君也溫和許多,他親了親孟确的臉頰,柔聲道:“喚我名字……”

“……仙君大人?”孟确眸中灰暗,讷讷開口。

華陽仙君像是不滿,卻又像是愉悅,嘴角微微上揚,教導孟确:“喚我元封,以後都只有元封。”

“元,封?”孟确如同孩童學舌,跟着華陽仙君喚出了這名字。

“乖。”華陽仙君像是給予獎勵一般,摸了摸孟确頭頂……

……

不知過了多久,待孟确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依舊在那密室之內。只是衣裳碎裂,一身狼藉,身上也加了諸多禁制,稍微一用靈力,就會被陣法反制,感受到由皮到骨的鑽心之痛。

孟确努力坐起身體,幾番試探過後,意識到這是仙君不許他用靈力留下的禁止後,突然慘笑起來。

這究竟算什麽?

孟确把目光落在挂着的畫像上,身穿白衣的神君也靜靜看着他。平靜下來,孟确嗅到了密室內的檀香,與仙君身上如出一轍的檀香……隔着時間與空間,孟确覺得自己仿佛能聽見紫禦神君的輕笑。

是挺可笑的。

孟确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都不知道是堂堂仙界大能瘋了,還是他自己瘋了……亦或者,這一切都是他在盛淮景死後,做的一場夢。然而就在孟确想起盛淮景的瞬間,潛藏在他靈臺之內的法訣再次生效,一股不容拒絕,隐隐摻着古怪邪祟的靈氣,侵入孟确靈臺識海。

不過片刻,孟确的眼神再次渾濁,目光不再停留在畫像上,而是定定地凝視虛空,嘴裏呢喃:“嗚,淮……元,封……元封你在哪裏……嗚嗚嗚……元封……”

密室之中的無數禁制,隔絕了聲音外傳,只剩下蜷縮于角落的一團。

……

……

百年之後,仙界的升平宮中,卸花殿內的孟确,正在給華陽仙君收拾出門的行裝。他一面清點物什,一面和華陽仙君念叨:“元封,這次青鸾山法會,我真的不能去嗎?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華陽仙君每年都會去青鸾山法會,不過卻不是為和其他仙人論道,而是去和紫禦神君初相遇的地方,看看玉皇劍。去年孟确偷偷跟着華陽仙君過去,結果遇上個怪人,差點把青鸾山法會給攪合了。于是自那天之後,孟确被關了三個月禁閉不能出去……

也就是最近,華陽仙君似乎心情不錯,孟确才大着膽子提議。

聽見孟确這樣說,華陽仙君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撇了孟确一眼。

明白華陽仙君意思的孟确悻悻然,有些遺憾又期待地說:“那我在家等你,我聽仙娥說起,現下凡間流行一種清酒,便找了方子來試過,這幾日就可以開了。元封若是有空,能來試試嗎?”

孟确說了一籮筐話,華陽仙君最終還是答了一個字:“嗯。”

聽見仙君肯定,孟确臉上頓時欣喜,他愉悅到走路都能看出高興。

看着孟确這樣歡喜,華陽仙君嘴角不易察覺地揚了揚。

是該這樣的,他們兩個,就是應該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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