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是晴天霹靂!

蘇瓷剪子一頓,棉繩“啪”一聲彈斷,楊延宗銳利視線立即掃過來,“怎麽了?”

他語氣應算緩和的,畢竟這是對自己人不是對外人,但依然沒能感覺多少溫度,淡淡漠然的聲音和銳利的視線給人壓迫感很大,光被他盯着就夠讓人後脊繃緊的。

蘇瓷壓力山大,咽了咽,小聲說:“……沒,沒什麽,我只是有點害怕,他們人好多。”

“不必驚慌。”

楊延宗言簡意赅說了四字,側頭繼續吩咐阿照,并讓阿康把蘇棣也叫過來了。

蘇瓷僵硬應了,心裏苦哈哈,您可能不知道原主勾搭的老情人也在。

她當然不敢說。

怎麽辦?

蘇瓷其實已經反應過來楊延宗想做什麽了,梁慎想趁機殺他立功,而後者同樣欲反殺對方,楊延宗的目标是那八百軍馬和數千鎮兵。

這些人都是野心勃勃的野心家,成功撤出旱災區域後當然不會想着去隐姓埋名的,他們迫切需要一場漂亮的回歸來體現自己的價值,以期重新回到昔日的核心圈子裏。

所以梁慎一直在尋找楊延宗,這場混亂的旱災同樣是一個好機會,遷移計劃一定下梁慎當即就動了殺機,他要趁此良機将死對頭楊延宗這個六王世子心腹、曾給他們四王府帶來無數棘手麻煩的難纏人物徹底殺死解決!

而楊延宗的目标則是整個大部隊的數千鎮兵。

這個軍鎮不算大但位置特殊,承前啓後,原屬七王爺的勢力之下,若成功拿下,就将成為己方入侵北疆軍西線的第一個節點和跳板,四王七王的短期聯盟将立馬不攻自破。

——只要楊延宗殺死梁慎張牟等首腦将這三千鎮兵收歸掌中,回去後,六王是必然有辦法将這軍鎮的原班人馬推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去的。

雙方都虎視眈眈,楊延宗之所以一直沒遠離大部隊,這個才是根本原因。他一掌握了新的籌碼,就立即化被動為主動了。

一百多對陣三千,好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

蘇瓷剛才也就稍慢半拍她就想明白了,所以她也沒問為什麽之類的廢話,說了也白搭。

蘇瓷:“……”

雖然楊大佬說了句“不必驚慌”,但蘇瓷完全沒有被安慰到,她慌得很,哎呀媽呀,要和二狼組合碰頭了!

怎麽辦?!

人生處處有驚吓,繞來繞去居然又繞回來了?!

蘇瓷表面還是挺鎮定的,除了剛開始崩了一下棉繩之後,後面都沒露出什麽異樣,檢查一下固定效果,把東西都收回匣子裏,蘇棣幾人已先後到了,她默默提着籃子起身走人。

“什麽事?你這是幹嘛了呀?”

蘇瓷放好籃子,托腮蹲在樹蔭下,別人看不出什麽,但蘇燕多了解她啊,一下子就看出來她安靜外表下的愁眉苦臉。

蘇瓷接過蘇燕遞來的大木碗,苦瓜臉,她瞄了瞄左右,然後小小聲如此這般說了一遍。

豺狼沒說,畢竟她不認識梁慎,就把之前大家很好奇的那個三王侄子為什麽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在這裏的前因後果說了一下。

蘇燕登時大驚失色:“你怎麽能這樣?你怎麽這麽糊塗?!”

私相授受,還是說好親事有婚約的啊,她趕緊偷眼去看楊延宗,觸及那個男人冷冰冰的側臉,她激靈靈打了寒顫:“他不知道吧?還有誰,還有誰知道?”

蘇燕吓死了,她們兩家的年輕一輩,個個都很悚楊延宗的,不熟,而這位大公子的事跡經歷位置和城府早就不是他們同範疇的人物了。

蘇燕很想抓着她妹的領口搖晃咆哮,妹啊,你腦子想的究竟是什麽?!

但事實上,她只敢壓低聲音,用僅僅只能兩個人聽見的音量焦急追問。

蘇瓷有口難言,一臉痛苦:“沒,沒別人了,就咱們倆,爹娘都不知道。”

還好,還好。

可不等蘇燕松一口氣,蘇瓷緊接着又扔下一個驚天大雷,“楊延宗已經命人将大部隊引過來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兩邊就得碰面。”

“……”

姐妹倆蹲在樹蔭下抓耳饒腮,連海碗裏水芋幹煮肉都不香了,也想不到什麽太好的辦法,最後蘇燕握住蘇瓷的手:“別擔心,我們都在一起,這麽多人,他未必能發現你的!”她拍蘇瓷的背,“姐姐保護你!阿瓷別怕。”

“但你可不能再和這個人有聯系了。”

那個男人必然不敢聲張的,躲一躲,如果能讓他找不着人就最好了。

“嗯嗯!”

蘇燕手勁有點大,拍得她後背有點疼,但這個有點汗味的懷抱卻十分溫暖。

原書裏女主和交好的夫人說話時,對方談及蘇燕,評價是“魯莽好動不像女人”,言語中頗有不屑,這也是原書對蘇燕的評價。

但其實蘇燕是把自己當男孩了。

母親沒有兒子,姐妹倆沒有兄弟,她就把自己當成男孩,從小跟着父親苦練武藝,刀槍劍戟騎馬射箭,別的女孩繡花彈琴時她在大太陽底下揮汗如雨,保護母親保護妹妹,家裏出事前還說想跟父親去打仗,盼望支撐嫡房門庭。

換個角度看,就完全不一樣了。

蘇瓷乖乖應了,心裏卻很犯愁,不過現在确實沒有太好的辦法了,只能先祭出躲字訣。

……

這一場碰面來得比想象中還要快得多。

梁慎那邊早就有些猜測,甚至都用不上煽動,楊延宗稍稍透了些确切行蹤,當天傍晚,一行百餘匹快馬就突兀出現在視野中。

他們這邊剛找到一個合适的營地,一聽見馬蹄聲,所有人立即就站了起來,親兵們迅速分開就着大樹和土坳上下的山石和枯黃的草荊站好,拉開一個半弧形可攻可撤。

蘇瓷趕緊趁機混進裏頭去,跟着站到一個接近邊緣的大樹草叢後去了。

楊延宗坐在馬背上,紋絲不動,淡淡看着遠處滾滾煙塵。

馬蹄聲來得很快,不多時,蘇瓷就看清馬隊領頭的幾人了,身姿膘健,自帶煞氣,為首是個中年黑臉武将,濃眉凜目,煞氣很重,熱得太厲害他沒有戴甲,和楊延宗一樣一身黑色的紮袖勁裝,腕間束着皮質護腕,目如冷電,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評估以及其他東西,總之眼神很犀利很讓人不舒服。

雙方還沒撕破臉,最起碼表面是的,而後者帶的人也不多,否則楊延宗是不會讓對方靠近的。

那為首武将勒停馬,閃電般掃了對面一圈,目光重新回到楊延宗臉上,他勾唇冷哼一聲:“姓楊的,私離軍中可視為逃兵。”

楊延宗冷笑一聲:“我并未到任。”

他漫不經心彈了彈鞭梢,報到入冊才算完成調任,不管是楊延宗還是蘇棣等人才到軍鎮沒幾天,還沒到鎮所報到呢,糊弄誰呢?

前頭雙方在唇槍舌劍,互試深淺,而與那梁慎同列一排的左邊最邊緣一個年輕的暗紅衣裳男子,卻一直在舉目睃視。

在目光接觸都此人之時,蘇瓷就迅速一個側身躲到旁邊的一個兵哥哥身後去了。

她已經聽明白了,那和楊延宗說話的黑臉中年武将,就正是那個楊延宗的死對頭、姓梁的強x犯。

而那個暗紅衣裳的年輕男子,則是那位和原主暗通款曲的情郎。

二狼組合同時出現,蘇瓷屏住呼吸,趕緊調整站位,拉了拉布盔,把臉半遮住低下頭。

蘇瓷出發前特地帶上一套好不容易弄來的兵卒布甲,她把整張臉都抹上泥塵,手也是,看起來灰不溜丢的,和身邊的兵卒并沒什麽區別。

楊延宗早年征戰過西南,心腹親兵不少是西南出身的,矮個瘦小身形靈活,蘇瓷混在裏頭并不突兀,這麽個環境她可不敢輕易落單。

那年輕男子目光第一時間落在陳氏那邊,仔細辨認,不見蘇瓷,又焦急在兵卒中來回巡睃,引起梁慎的注意,後者說話間也開始不動聲色審視這邊兵士的精神面貌。

兩道目光雷達似的,在頭頂來回掃過,蘇瓷眼觀鼻鼻觀心,心裏那道弦繃到了頂點。

很值得慶幸的是,徐慎張牟與楊延宗的對話很短暫,你來我往試探一番,雙方目的俱已達到,最後張牟不陰不陽說“還是歸隊的好”,楊延宗淡淡道“自有分寸”,然後兩邊就分開了。

前者一扯馬缰,掉頭率人離去,煙塵滾滾,而楊延宗随即就下令轉移另尋營地。

終于走了!

蘇瓷抹了把臉,和蘇燕對視一眼,姐倆都長吐了一口氣。

這第一次短暫的卻讓人後背冒汗的碰面終于結束了。

可這還沒完呢。

……

軍鎮大部隊營地。

梁慎其實早就猜到了,這位和楊延宗纏鬥多年的老對頭,觸覺非常敏銳,關竅應該出在內眷身上。

梁慎眯了眯眼:“必是蘇家那幾個小姑娘。”

大部隊日子并不好過,進山是最好選擇,可水車走不了,在第一天的外圍已經不得不棄了,鎮中的所有牛羊皮都被連夜制成水囊,可也杯水車薪。

這條遷移之路可不好走啊!

食物和食水就是生命之源。

這也是他今天特地去一趟的根本原因。

楊延宗真的有底牌!

他是必要殺死楊延宗立功以請功,虎落平陽,不趁他病要他命更待何時?!

但與此同時,他必須保證先把這塊底牌抓到手裏。

楊延宗身邊那百餘親兵跟随他多年,要是有這項特殊技能估計早就被提拔起來了,兩人纏鬥多年,對彼此都很熟悉。

也不可能是蘇棣和楊家兄弟。

用排除法,剩下的哪怕再不可能,也直指真相!

張牟詫異:“不可能吧?”一個小姑娘,能有這樣的本事嗎?

梁慎斬釘截鐵:“必是無疑!”

那現在的問題來了,該怎麽做?

梁慎眯了眯眼,夜色籠罩眼睫下一片濃重的,讓他的五官看起來更加淩厲,片刻一招手,心腹立即上前,他如此這般吩咐下去。

……

蘇瓷就這麽成了争鬥的中心。

一張大網沖她這張底牌悄然無聲張開,網對面的正是那位好色陰戾的強x犯梁慎。

楊延宗也猜到了。

或許說,這正是他的計劃中的一環。

篝火熊熊,重新找到合适的營地天已經黑透了,蘇瓷給楊延宗和她爹清洗完傷口正在包紮,忽聽見楊延宗淡淡說了句:“接下來,梁慎必先設法奪取這擅尋水食之人。”

日間,楊延宗和梁慎都在不動聲色觀察對方,哪怕梁慎那邊提前精心準備過,但楊延宗還是敏銳察覺到對方身後部分騎兵嘴唇微微幹涸起皮,人群最後方還有人不自覺舔唇,缺水和不缺水的表現到底還是有區別。

蘇瓷:“……”

真是晴天霹靂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過不等蘇瓷說話,楊延宗睜開眼睛,淡淡瞥了瞬間瞪大眼睛的她一眼。

他說:“急什麽?”

蘇瓷眨眨眼睛,大哥你這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蘇瓷有醫學上的本事和生存技能,尤其是後者,在眼下至關重要。就算是出于正常層面考量,楊延宗也肯定會把她保護起來的,是不可能把她推出去冒險的。

所以,楊延宗道:“誘餌得換一個。”

這是讓人冒充蘇瓷嗎?

蹭着妹妹當提籃子工具人過來的蘇燕毫不猶豫要舉手,保護妹妹,她責無旁貸。

蘇瓷拉她一把不同意,“姐!”

蘇燕一言不發,一把掙開了蘇瓷的手。

姐妹倆正拉扯間,就在蘇燕掙脫舉起手的時候,一道女聲在兩人身後突兀響了起來。

“我來!”

很耳熟聲音,少了幾分平時的溫婉端莊,多了幾分鎮定的果斷,是蘇蓉。她聞聲跨上前一步毫不遲疑應聲後,聲音稍緩了緩,俯身端莊福了福,小聲說:“大公子,二姐不合适,還是我來吧。”

蘇蓉在自薦,蘇瓷驚訝回頭,蘇蓉就斂衽站在她身後,而楊延宗已應允了,“可。”

他擡目淡淡瞟了蘇蓉一眼,直接就給定下了。

蘇瓷:“……”

她從上到下掃了身後一遍,這人什麽時候過來的???

楊延宗他們議事,旁人可輕易不能過來的,蘇蓉和白姨娘陳氏等女一貫坐得挺遠的。

而楊延宗坐在蘇瓷前面,從他這個角度,肯定清楚看見蘇蓉從那邊篝火堆走過來的全過程,可他根本沒有阻攔,顯然原來他就是這麽屬意的。

讓蘇蓉給蘇瓷當替身。

而且他淡漠的眼神毫無感情,仿佛只是安排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哎喲,這劇情還沒怎麽沒開始呢,這男主女主就未愛相殺上了?

蘇瓷想說話,被蘇燕拉一把打斷。

蘇瓷回頭,她姐狠狠地刮了她一眼。

對于蘇燕來說,這再好不過。站在她的立場,她當然先顧着自己的親妹妹的。也不是她逼蘇蓉的,蘇蓉自己來自薦的。

而且同待着一個隊伍裏,有需要的時候總得做出貢獻不是?總不能什麽不幹光讓人護着你呀?

蘇燕一路上都是把自己當男人使的,所以她覺得這個道理理所當然。

蘇燕狠狠掐了蘇瓷一把,蘇瓷險些慘叫出聲,哎喲姐啊,你想岔了,她沒有想反對好不好?

算了算了,她不說話總成了吧?

蘇瓷翻了個小白眼,她回頭時和蘇蓉對視了一眼,雙方都沖對方一笑。

蘇瓷笑了笑,低頭挑了挑眉,繼續剪棉繩。

行了,有句話她姐說對了,這是蘇蓉自己自薦的,不是嗎?

新問題解決了一個,歐耶!

接下來,就希望和那邊的碰頭機會能少則少,最好沒有,好讓她順順利利茍到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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