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元宵過後,迎來今年第一場春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從黎明前就起了,至天明時,滴滴答答的雨水在檐前瓦當滴落地上彙集成流。

蘇瓷睡醒的時候,身體不舒服的感覺已經沒了,有點兒冷,她披着被子趴在正對庭院的窗臺上,扒拉開一點點窗縫偷瞄對面。

昨晚做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但做完後想到今天要再見面,就總感覺有點怪怪的。

添了點不大自然的感覺。

東配殿有人影晃動,半晌端着洗漱銅盤的小太監從裏面出來了,而她這邊的殿門也“咿呀”一聲,張姑姑和小宮女帶着梳洗用品進來了。

蘇瓷穿上昨天選好的蒼綠色小葉子領纏枝紋的衣裳和白狐毛滾邊大鬥篷,搓搓臉抹上面脂,鬓角抿上一點張姑姑熱情推薦的桂花油,好不容易把自己捯饬完畢搞定了這個張姑姑,她推開房門,楊延宗已經立在廊下等她了。

黑色皮質束袖,深青色緊身武官便服,身軀像标槍一樣挺拔筆直,面龐無聲內斂,目光銳利,這邊門一動,他視線就敏銳瞥了過來。

隔着蒙蒙雨霧,兩人視線對了片刻。

這個“回”字型的朱色長廊,東西配殿兩人各站一邊,看到對方後,蘇瓷眨眨眼睛,兩人各自繞着長廊彙合往宮門外行去。

淅淅瀝瀝的雨,楊延宗撐着油紙傘,雨絲蒙蒙,前後撐傘引路和跟随的人都拉着略遠,說話也方便,楊延宗側頭看一看,她瓷白的臉頰陷在雪白蓬松的狐毛裏,襯得臉更加小了,唇紅齒白,纂兒鴉黑。

他低聲問:“身子還疼嗎?”

昨兒實在太倉促了,很多事兒根本顧不上。

蘇瓷:“……”

她有點想笑,這問題怎麽那麽想小言裏男女主啪啪後的經典臺詞呢?就是楊延宗嗓音天生帶着淡淡漠然的質感,表情也是,聽起來感覺差老遠了,但她又沒好意思笑,這問題有點讓人尴尬啊。

她溜了他一眼,咳咳兩聲,一本正經說:“沒事,反正也沒多長時間。”

說的時候是沒心的,就表示一下沒有不舒服嘛,但說完馬上就反應過來了,她忍不住噴笑出聲。

果然人不能尴尬,尴尬就容易說錯話啊!

楊延宗臉黑了黑,不過蘇瓷大眼睛立馬溜過來了,眉眼彎彎,帶着笑瞅着他:“楊大哥。”別生氣嘛!

他冷哼一聲,最後暫且先饒了她,心裏卻狠狠道,你給我等着!

不過兩人經過這麽一鬧,那種怪怪的氛圍倒是不見了,相處間重新恢複正常。

兩人是去上陽宮的,德慶宮和上陽宮距離倒是非常近,只是有些禦道卻是禦駕出行才能走的,其餘人等不管是誰一律得繞道,就得兜了好大一個圈。

沿着石板路緩行,一路繞上朱廊,順着朱廊一路行至蒼龍門附近,兩人一路低聲說了幾句,不過基本都是蘇瓷說的,楊延宗簡短“嗯”應上一聲,兩人走着走着,忽前面引路的徐姑姑頓了下,她頭往廊外的蒼龍門望了下,表情沒什麽變化,但眼神似乎添了點隐晦東西。

于是楊延宗蘇瓷也跟着眺望了眼。

只見蒼龍門後,有一個年輕男子穿過宮門後正往內宮行來。

蘇瓷心裏哇了一聲,她和徐姑姑也算漸漸熟悉,她膽子也算大的,于是好奇問了句:“這是誰呀?”

徐姑姑已經收回視線,淡淡道:“這是虔王殿下。”

蘇瓷恍然大悟,原來是虔王啊!

虔王可能大家有點陌生,但他兒子大家就有印象的,前頭說過,老皇帝原先屬意的皇位繼承人是坤皇後甥女所出的虔王幼子,今年七歲,這孩子現在還養在長秋宮呢。

當然,這對于現在的蘇瓷而言,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眼前的這位虔王。

第一眼,蘇瓷真有些驚了,哇,這虔王真好人才啊!

颀長清癯,身形高瘦,膚白眉黑,風姿淡雅,如同江南煙雨水墨畫中走出來的年輕男子,一襲青緞白底寬帶束腰的秀色王袍,穿過蒼龍門大廣場往這邊行來,天青煙雨,水霧朦胧,漸行漸近。

蘇瓷還真是頭回見這款,俊美到極致,氣質到極致,關鍵是他眉目攏着一抹淡淡的愁緒,讓人根本就沒法将他和權欲熏心扯上一絲半點的關聯,反而第一眼就下意識相信,他并不是想送兒子進宮的。

“是虔王不假,他該是來探望幼子的。”

蘇瓷說:“我原來還以為,虔王年紀該很大了。”沒想到這麽年輕哇。

“虔王膝下共二子,長子原配先妃所出,幼子則是繼妃所出。”

虔王身邊還帶着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少年,大小面貌相似,那這位就該是長子了,父子倆一同進宮探望襁褓就被接進宮養的幼子和弟弟。

虔王在朱廊下與幾人擦身而過,認出了徐姑姑,還點了點頭,徐姑姑斂目,還了一禮。

近距離看,這虔王更加養眼,皮膚白皙看不到一絲毛孔,那種撲面而來的淡雅輕愁感強烈到極致,簡直是蘇瓷見過最佳氣質男性,一騎絕塵,沒有之一。

蘇瓷其實沒表現出來的,就眼珠子轉了一下,她可沒忘她身邊站着楊延宗,作為未婚妻的她總不好表現太過,就暗戳戳欣賞和哈喇子一下。

但蘇瓷不知道,人心情極佳的時候,總會容光煥發的,要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楊延宗是個觀察力極其敏銳的,他從虔王身上淡淡收回視線,睃她一眼,卻發現這丫頭雙眼锃亮锃亮的,比剛才亮了起碼一個度。

她看似收回了視線,但實際餘光仍籠罩着虔王轉身的方向。

楊延宗惱得要死,真是要被她活活氣死了,真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一個女人!他突然發現,哪怕兩人已經有過肌膚之親了,她也根本沒改變過什麽。

他記得蘇瓷第一次見季元昊,她就貓在草叢裏瞄了好半晌的。

蘇瓷被楊延宗拉着一把,拖着大步往前走,她詫異側頭,卻發現他在瞪她,那眼睛好像要噴火似的。

蘇瓷莫名其妙:“怎麽了?”這又是氣的什麽?好端端的呀?

楊延宗重重冷哼一聲,心裏想的卻是,看來,不成婚這個女人都不會老實的!

……

下了朱廊,沿着宮牆穿過蒼龍門大廣場,風很大,橫着掃過來衣衫下擺和鞋面都被打濕了,但誰也沒吭聲。

上陽宮馬上就到了,已經能看到了重檐庑殿頂下的大紅金柱了。

這時候,不管是楊延宗還是蘇瓷,不管是莫名還是惱怒的情緒,都統統抛到一邊,兩人的臉色都不約而同繃緊了起來。

蘇瓷昨天就給楊延宗說過,老皇帝的傷口要拆線了。

本來前些天就能拆的了,但皇帝這病患不同其他,一般人拆線後傷口還會疼上一段時間,但老皇帝你敢這麽和他說嗎?蘇瓷索性不哔哔,就傷勢差不多痊愈再拆吧。

換而言之,目前老皇帝的治療已經進入尾聲了。

她和楊延宗進宮之事,也馬上要出一個最終結果了。

如果不是這樣,兩人昨天也不會那麽迫切,蘇瓷也不至于他一示意她就答應給他弄了。

轉折就在眼前,是好是歹,能不能順利安然回家,怕就看今天了!

治好的皇帝還不算完的,古代有句話叫雷霆雨露皆君恩,尤其是現在局勢這麽複雜,楊延宗身份還這麽敏感。

蘇瓷深呼吸一口氣,側頭看楊延宗。

這個男人內斂無聲,如同凜冬兵鋒的河面,從窺見上陽宮的寶頂伊始,他安寂無聲中蘊着一種極度危險的緊繃。

徐姑姑率先登上臺階,兩人落後幾步,借着收傘的動作,楊延宗那雙沉沉鋒銳的眼眸瞥過來,用極低的聲音快速道:“切不可驚慌,保持鎮定。”

蘇瓷飛快點了一下頭,徐姑姑已經轉過身來了,将傘交給迎上來的小太監,蘇瓷也跟着把傘給他了。

一行三人轉身往大殿殿門行去。

雨天宮中穿的雨鞋是高底木屐,徐姑姑不知怎麽練的,走在堅硬的漢白玉廊道上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可蘇瓷不行,她怎麽踮着腳小心走路,都還是聽見一點聲音。

“咯咯咯咯”,細微的木屐敲廊聲音在極度安靜的宮廊上被無限放大,明明這麽多人,卻安靜得落針可聞,不管是配刀執戟朝外的護軍還是垂眉斂目立在牆邊的小太監,統統都沒有一點聲音,就好像雕塑死物一般。

那“咯咯咯咯”一下下非常清晰,像敲打在人的心髒上一樣,讓人小心肝不自禁蜷縮成一團,蘇瓷十分後悔,早知道她不穿雨鞋了,繡花鞋底子雖然和紙一樣薄,但濕就濕吧,反正鞋面都濕了也不差鞋底了。

到了殿門前,宮人取來一雙軟底繡花鞋,服侍蘇瓷換上。

現在上陽宮的宮人太監對她都很客氣照顧的,自從她治愈老皇帝之後。就是不知道,今日過後還有沒有這個待遇了。

今天陰天,殿內燃了燭,但老皇帝年紀大了,過多過亮的光線會讓他感到刺眼,所以每次一次來,上陽殿的燭光總會偏昏暗。

有種殿內進入殿內,有種昏暗了兩個度的感覺,也不知是不是蘇瓷的心理作用,總感覺今天的的龍涎香味道格外濃郁,熏得人頭暈。

老皇帝剛下朝,已經換了常服,正坐在玉階上的髹金大椅上,斜倚擡眸,一只手搭在寬大的扶手上。

楊延宗和她一起進來,可是不管是徐姑姑還是守門的小太監,全都視若不見。

蘇瓷舔舔唇,媽耶,有點緊張啊。

真是人不死都被吓死。

她心裏吐着槽,面上卻一點都不敢顯,老皇帝不動,她就跟着徐姑姑登上玉階,孫時平捧了一大個鋪了白麻布的髹金大托盆上來,上面一色的剪子彎針持針器鑷子等物,簇新精致。

——這個把月來,她這醫療器械可謂鳥槍換炮,就是不知道以後還歸不歸她了。

孫時平身後一溜的小太監捧着銅盆胰子等物,蘇瓷淨手擦幹,已經有宮人跪下小心掀開蓋在老皇帝腿傷的毯子,蘇瓷小心剪開明黃色的外褲,剪斷黑色的絲線,用鑷子精準夾住,快速一抽。

她小心用餘光瞄了瞄老皇帝臉色,這拆線是有些疼的,但後者并不願意再服麻沸散。

老皇帝慢慢撚着手上一串深褐的沉香木珠串,不疾不徐撚動,蘇瓷抽線那會,動作也沒緩滞過,那已見層層皺褶眼睑下的眼神幽深不見底。

蘇瓷不敢再看,瞄一下趕緊把餘光收回來,全神貫注在手上的剪鑷上。

皇帝的傷口雖多,有三個,但蘇瓷技術很好,當初開的創口較小,拆線速度很快,前後也就一分鐘左右,就搞定了。

拆線口沁出一點血珠,她用棉巾擦過後,過不了多時,血珠不再沁出,就好了。

孫時平見蘇瓷放下東西洗手,忙問:“蘇姑娘,不用給上點藥嗎?”

“不用,只是一點表皮小傷,沒必要的話,藥還是少用的好。”這是為了減少抗藥性。

蘇瓷低頭洗好手,輕手輕腳從側邊步下玉階,那邊孫時平和宮人要伺候老皇帝進內殿更衣,老皇帝卻擡了擡手,無聲止住了。

他将視線投到玉階下的蘇瓷、以及立在殿門不遠沉默依舊的楊延宗兩人身上。

蘇瓷舔了舔唇,來了!

今天的主題終于來了!

也不知最後會不會演變成暴風雨,而他們又能不能在這場暴風雨中全身而退,并火中取栗!!

而最後一個,是楊延宗心內一閃而過的。

他微微垂眸,長年從軍的腰板卻如标槍一般筆直,悄然無聲間,整個人繃到了極致!

大殿之內,氣氛悄然變了。

嗅覺極其敏銳的孫時平徐姑姑等人,當即神色一斂,無聲退到自己該待的位置,垂首不語。

皇帝先對蘇瓷說話,這時候的他,對蘇瓷還是算相對和顏悅色的,傷勢順利痊愈,他雖應不可能再受外傷,但想留這一個奇技良醫在身邊有備無患順理成章,就是蘇瓷是個女的麻煩了點,不過這對于皇帝而言也不算事,為此,他已命人揀了幾個年齡品貌都不錯的宗室子,并禦筆圈了一個。

“蘇大夫神乎其技,有禦醫太醫所不及之處也,”老皇帝聲音和緩:“你正當韶齡,正是适婚之時,……”

來了!

果然啊!

幸好他們早有準備了!!

蘇瓷立馬擡頭,趕在皇帝再度發聲之前,趕緊稍稍提高一點聲音:“謝陛下關懷!臣女不敢居功,臣女,臣女已有未婚夫婿。”

她裝作羞怯腼腆回頭望了楊延宗一眼,兩人視線碰了一下,一觸即分,蘇瓷回頭,對老皇帝道:“臣女和楊将軍有婚姻之盟,乃家父做主于數年前所定,婚期就定在本月。”

她笑笑:“陛下,臣女和楊将軍馬上就要成親了。”

“哦?”

這點老皇帝當然知道,他漫不經心:“馬上要成親,那不就是還未成嗎?”

他連看都沒有看楊延宗一眼。

連一品二品的朝廷大員單拎出來在他眼裏都不算什麽,更何況一個京外四品武官?

楊延宗在他眼裏,就是個小人物。

可偏偏就是個這個小人物,在烏川以一己之力粉碎了他借機搗碎三大王府的籌謀!

并且,甚至促使三大王府擰成一股,讓朝中局勢再度大變,讓他一時處處忌憚無從下手!!

在老皇帝眼裏,這楊延宗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所以他連一絲眼光都吝啬于給他。

“你治愈朕躬,有大功,有功豈能不獎?!着……”

蘇瓷簡直在心裏一擊掌啊,她就知道會這樣!

蘇瓷努力憋了憋,她以為會很有難度的,但實際此刻腎上腺素飙升,她幾乎不用刻意去憋,就已經心血上湧滿臉通紅了。

心髒咚咚跳得飛快,她兩靥生暈,做出一副羞得難以啓齒之态,但眼見老皇帝要毫不猶豫下旨賜婚,她情急之下,脫口而出:“陛下,陛下不可啊!”

“臣,臣女,”蘇瓷‘羞澀'回頭,剛好和楊延宗深沉的目光正正好碰在一起,他想必極度清楚老皇帝心思,因為她從他眼底看到幽深噬人一般的沉沉風暴旋渦,蘇瓷心跳也很快,她咬了咬牙關,兩人今日能不能平安,就看來接下來了!

“……臣女和楊将軍已有肌膚之親了!!”

她大聲喊了一句,慌忙叩首:“謝陛下隆恩,只是,只是……”

老皇帝沉默了。

他半垂的眼皮子徹底擡起,銳利眸光如箭矢一般射出,讓蘇瓷心驚膽戰!要是尋常閨中女郎,估計早就癱軟在地無法發聲了,可她心髒有點戰栗感,嘴皮子卻依舊很溜:“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且陛下之痊愈,除了天佑龍威,最重要是青黴素,這青黴素能最終提取出來,全賴楊将軍當初竭力尋找陳芥菜鹵!非全是小女的功勞。”

她放低聲音,但在偌大的大殿中依然極清晰:“臣女長于閨閣,外事不通,只知夫為妻綱,若陛下要論功行賞,只管記于楊将軍頭上就是!”

今天楊延宗要是走不出去,蘇楊兩家在這傾辄的朝局中絕對熬不了多久的,一個不好,她全家都得後腳跟上。

此等風雲變幻詭異莫測的局勢,非楊延宗這等如狼似虎又極度能耐的人物才能帶領這兩家人走向最後的平安。

所以頂着老皇帝那沉沉壓力和威勢的目光,她還是飛快說完了,并道:“倘若陛下不嫌,臣女願在太醫院挂上名單,只待陛下随時傳召。”

這都是廢話了,她醫術再好,今天之後,皇帝都不會再用她了。

偌大的宮殿,瞬間死寂,落針可聞,所有宮人內侍含胸駝背,恨不得即時消失。

蘇瓷安靜如雞,梯子她搭好了,接下來就看楊延宗的了!

心跳太快,她有些受不了。

老皇帝視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看得她一後背冷汗,老皇帝驀地擡眼,銳利的目光落在楊延宗身上!

楊延宗一拂衣袖,“啪”一聲單膝下跪!

沒有人說話。

這如同死寂般的安靜持續了半晌,老皇帝笑了,他冷笑一聲,他并不認為這是蘇瓷的主意,老皇帝銳如鷹隼的目光一寸寸在楊延宗身上掃視過,被架起來和被拂好意的他索性推翻原來打算!

楊延宗一動不動,在老皇帝審視下斂目巋然,身上一直斂藏的氣息卻不再去刻意收斂,沙場殺出來的武将自帶一種血腥淩然的氣勢,而楊延宗正在其中的佼佼者。

這是一個極有野心的男人。

而對方此刻并未斂藏他的野心!

老皇帝笑了,嗤嗤冷笑,那蒼老的笑聲在偌大的殿堂之中讓人有一種悚栗的感覺。

老皇帝陡然坐直:“鎮西宣撫使、明威将軍楊延宗,既你前後兩度有功,即日,朕即擢你為左衛上将軍兼殿前副都指揮使!”

左衛上将軍兼殿前副都指揮使,從二品,僅次六部尚書半級,一躍跻身國朝第一梯隊,然這個左衛上将軍兼殿前副都指揮使卻歷來都是皇帝的人所擔任,沖鋒在收割諸王府的第一線,上一任左衛上将軍兼殿前副都指揮使剛去世沒多久,就是下馬于老皇帝重度傷病的期間。

這是一個折損率非常高的位置,而歷來擔任的無一不是帝皇心腹。

可楊延宗卻不是皇帝心腹。

他是六王府的人,六王心腹!

這個一個異樣的出身被拉至這個刀鋒一樣的位置,卻瞬間将楊延宗從六王府中剝離出來。

老皇帝這是想讓楊延宗成為他手上的一把刀!去肆無忌憚往三大王府開割!!

蘇瓷聽冷汗都下來了,這當口,作為沖刺在第一線直沖三大王府的刀口哪能落得好?!

而且楊延宗的根基都在六王府啊,強行剝離,刀鋒掉頭,六王府固然元氣大損為如狼似虎的老皇帝打開缺口,可楊延宗這把刀也必将鮮血淋漓刀鋒斷折,這是衆叛親離兩邊無靠,必死無疑啊!

但老皇帝根本毫不在意!

君王之威,頃刻覆頂,生殺大權,翻手為雲,覆手即雨,莫敢不從!

可楊延宗偏偏卻沒有從命,驚濤駭浪旋渦加身之下,他卻腰身板直,紋絲不動,那淡漠聲音沉沉如水,卻沒有絲毫駭然懼怕。

他頂着老皇帝萬鈞覆頂的王威,叩首,直身,拱手,一字一句:“啓禀陛下,臣願為左衛副都指揮使、鎮西都指揮使。”

“六王陛見争之,而陛下予之。”

左衛副都指揮使,聽着似乎和殿前副都指揮使仿佛差不多,但職能範圍卻完全不搭界,前者并不是皇帝心腹擔任的,而是一個一向處于諸方勢力你争我奪的位置。前一任左衛副都指揮使剛剛卸任,目前六王府正在全力運作争取放上自己的人。

而鎮西都指揮使和左衛上将軍更不一樣了,這是一省最高軍事長官,左衛副都指揮使是京官,鎮西都指揮使則是地方大吏,而楊延宗本來就是鎮西宣撫使,這地兒可是他的起家之地,勢力根植最深的範圍。

楊延宗心內冷笑。

他可以當刀。

但不能這麽當!

皇帝可以即刻将他和蘇瓷放出宮,或攆或只給予財物獎賞,想當然六王必定不會這麽善罷甘休,他能設法煽動六王來進宮咄咄争取,雙方一番拉鋸糾争後,然後老皇帝再給,給他另外一個同樣高品階、有實權、卻完全不會紮六王眼睛的職位。

楊延宗可以當刀。

但他只當暗刀!

明面不脫離六王府,甚至飛躍式晉階,唯獨暗地裏,聽命老皇帝!

昏暗的殿內,冷風呼嘯,他倏地擡眼,直直盯向視線平齊的玉階第三級!

從進宮伊始,他就知道自己走上了懸崖鋼絲,有烏川前情,人在宮中,不管能不能治好老皇帝,蘇瓷或許還有好的可能,他卻是絕無可能!

楊延宗猜到了老皇帝的心思和今日,該如何應對,如何才能博取一線生機并火中取栗機遇險中求,他早已反複斟酌過了。

這是一場豪賭!

老皇帝需要一把刀,去盡快打開這個三大王府同進共退的棘手局面。

而老皇帝年紀太大了,此次傷病元氣大損,哪怕老皇帝極力掩飾并鮮少讓他和蘇瓷一起進殿,但楊延宗還是敏銳察覺到,皇帝的手有時候會不自禁微顫。

此刻的老皇帝,該深刻感受到老邁和天不假年,對方內心該是很焦灼迫切的。

而他,卻也不再想将全盤籌碼盡數押在六王府。

楊延宗,雖悖逆了聖意,但他這退一步自保的提議卻是可行性極高的,而他,很明顯符合一把殺傷力極大的刀!

這次一次懸崖走鋼絲般的危機賭局,稍有不慎,即時身死,粉身碎骨血濺三尺!

但只要賭贏了,他渡過危,成功掌住機,那不管明暗盤算都将會獲得重大成功,得到的将會是飛躍式的進展!

蘇瓷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她根本不敢擡頭偷看皇帝。

禦座之上,老皇帝神色陰沉到了極點,他眯着眼睛打量楊延宗,山雨欲來。

足足半晌,他都沒有吭聲。

大殿內,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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