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住一個帳篷
學校一直有一個雷打不動的傳統活動。高三的第一個學期，開學之前有一周的集體社會實踐。說是社會實踐，其實更多的是老師們組織學生外出三到五天，有那麽點高三前最後的狂歡的意思。
開會後老師們定下了時間和地點，決定這次去離學校一百多公裏的不知名景區露營。周五發了通知下周一出發，整個高三年級歡呼聲不斷，老師們也被感染了，跟着班上學生激烈的讨論了一下午出游的事。
露營的交通由學校統一安排，露營分組倒是沒有什麽限制，班級內自由組合。梁葉他們班是高三A2班，加上他53個人，兩兩一組的話要多一個人出來。宋天翎撐着手臂站在講臺上看着這群小孩兒，說：“給你們二十分鐘的時間自由組合，兩個人一個帳篷，單出一個同學——”話音未落，就又被叽叽喳喳的聲音蓋過去了，他拍了拍講桌，班上又安靜下來。
“咱班女同學恰好是雙數，單出來的那個男同學就跟我住好了。你們繼續，班長二十分鐘以後去統計名單交給我。”宋天翎說。
梁葉似乎對自己跟誰住一點都沒想法，全班同學都在讨論的時候，他撐着腦袋看向窗外，看着遠山的夕陽慢慢沉下去，餘晖漫過山腰。
宋天翎看着他伸出手指對準了日落的方向，似乎是一點一點追着落下去的太陽，整個人像是融入了那邊寂靜的斜陽。
他走到他身後，靜靜地一言不發，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着他把太陽送進了遠處的山坳。
梁葉感受到身後的目光，猛地回頭，正好對上宋天翎的眼睛，驚訝得瞳孔都收緊了。
“你不參與同學們的讨論嗎？”宋天翎問。
梁葉回過神來，笑了笑說：“我跟誰住都可以，不要緊。”說話的樣子看起來，內斂而穩重。
時間到了，班長把名單交了上去，宋天翎看着這個名單，不禁笑了笑——梁葉幾乎是毫無疑問的就成了單出來的那個。
于是梁葉就順理成章的和宋天翎住一個帳篷了。
梁葉安靜看着窗外的身影在吵吵嚷嚷的教室裏那麽格格不入，一種莫名的孤獨和惆悵被教室的喧鬧悄悄放大，讓宋天翎有點手足無措。他想，是不是自己以往和學生相處的方式在梁葉這裏其實并不适用，或許這個學生不需要老師的溫情和關愛，又或許梁葉轉學過來并非真正意義上的自願，反正總有一個合适的原因，才會和自己有種疏離感。
是疏離吧。
宋天翎有點懷念第一次看見梁葉的時候他身上輕松自由的少年氣質，把自己誤當成同班同學，主動和自己交朋友。可是當自己的身份在他面前轉化成班主任，他整個人的狀态就越來越不對了，變得中規中矩，有禮有節。
并不是這樣的狀态不好，而是宋天翎沒由來的就反感梁葉在他面前的這種「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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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總的來說，宋天翎對這次露營安排是很滿意了。梁葉在他面前是拘束的，多少還有點刻意回避，除了覺得能改善一下梁葉對自己的态度，宋天翎也突然發現自己內心對這次出行有了更多的、其他的期待。他不善于回避，所有的情感好像都習慣了橫沖直撞，但是多年在大風大浪中歷練出來的冷靜克制，總能準确的守住那些莫名的情緒的出口。
周末大家都回家去收拾準備出行的東西，梁葉也回了一趟家，在梁月岚的精心準備下，拖着兩個箱子出了門。
後來，梁葉坐着電梯下到一樓，看了看一左一右兩個行李箱，一咬牙還是拖着又回到了27樓。推開門就看見梁月岚雙手環胸站在門口等他。
“我就知道你要回來！”
梁月岚女士一臉「洞悉天下大事」的模樣，讓梁葉不禁笑了出來，上前挽着她的手臂，道：“媽，你想想，我就去三五天，我帶這麽多東西幹什麽呢？”
梁月岚顯然不吃他這套，掰着指頭一邊數一邊說：“每天換一套衣服那就是五套，你去露營，驅蟲防蚊必備吧？有個發燒頭疼的，感冒藥得要吧？再或者，吃什麽摸到什麽過敏了，過敏藥需要吧？還有——”
“哎呀媽啊！哪有這麽多問題，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放心…”
“還有萬一哪兒摔着磕着，跌打膏藥很管用啊！”梁月岚根本不理會他，轉身拿了車鑰匙，一邊又說：“我開車送你去學校，恰好今天沒什麽事。”
梁葉站在原地不願意動，看着他媽拿包，穿鞋，動作流暢，一氣呵成。
“走啊！要我背你？”梁月岚手肘拐了梁葉一下，順手把一只箱子拖了出來，再伸手去抓另一只。
梁葉拗不過，只好向她妥協，拉着兩個箱子上了車。
路上有點堵車，車開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在外面集合了。原本梁葉覺得自己帶的東西太多了，到了現場一看，他就知道那是他低估了其他家長——尤其是陳樹喬，自己那位室友，足足帶了兩個箱子再加兩個旅行包。
看陳樹喬的樣子，他好像也不太樂意。
梁葉走拉着兩個行李箱面無表情的往他身邊一站，說：“我以為我媽給我帶兩個箱子已經是全班之最，沒想到還是稍遜風騷。”
“別說風涼話了！我煩死了，我管家剛剛為了防止我把包扔回車裏，把我捆在那邊那棵樹上——那邊，看見沒？”陳樹喬一邊說一邊轉過梁葉的身體直面十米開外的那顆海棠樹，選擇性的無視了他放肆的笑聲，又道：“笑什麽笑，別笑了！”
陳樹喬作勢錘了梁葉一拳，一雙眼睛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嘴裏還在碎碎念着什麽，梁葉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說：“诶，我們可真是難兄難弟了，我媽剛給我一陣洗腦，帶了一堆感冒藥，驅蟲防蚊的，還有跌打損傷的，諾，整整一箱子。”
“噗，你媽這是送你去絕地求生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葉白了一眼笑得比他剛剛還誇張的陳樹喬，別過頭去懶得跟他啰嗦。
随後，梁葉就聽見陳樹喬在自己身後喊了一聲：“宋老師！”
于是他忙轉身，脊背不由自主的挺直了些，規規矩矩的喊了一聲：“宋老師。”
“嗯，都準備好了？十分鐘以後出發。”宋天翎面色不動，目光一直停留在梁葉身上，說：“梁葉等下幫老師引導一下同學們。”
“好。”梁葉點點頭，覺得渾身不舒服，條件反射的就想去回避宋天翎的目光。
宋天翎覺得很奇怪，剛剛在遠處看到這兩個人明明有說有笑輕輕松松的，怎麽自己一過來，梁葉就像被點了穴似的渾身不自在？
“來，你先把你的行李放到車上。”宋天翎拍了拍他的肩頭，轉身先一步朝大巴車走過去。
“梁葉，”宋天翎請師傅打開側邊門，從梁葉手裏接過行李箱，道：“和老師住，會覺得不方便吧。”
梁葉手一抖，擡頭正好對上宋天翎的眼睛，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如果不想和老師住，老師幫你問問隔壁班——”
“不用了！”這反應着實有點過度，宋天翎訝異，反過去關門的手停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我的意思是說，不用麻煩宋老師了，只要宋老師不嫌我煩......”說着梁葉往邊上跨了一步，把門按下來關上，站回原位。
宋天翎愣了片刻後，笑了笑，伸出手在梁葉的腦袋上揉了揉，說：“不嫌煩。”
後來，直到出發的哨子吹響，坐上了車，梁葉都是迷迷糊糊的，但發梢上溫暖的觸感深刻地刻進了骨髓裏，紮得他又癢又疼。
其他幾輛車坐得滿滿當當，宋天翎把同學都安頓好上這輛車的時候，只有梁葉身邊的位置是空着的。于是宋天翎就坐在了梁葉身邊，坐下的時候還朝梁葉笑了笑說：“謝謝你啊，剛才。”
梁葉點點頭：“宋老師客氣了，我應該的。”
“剛剛和陳樹喬聊什麽呢？看你們聊得很開心。”
“也沒說什麽......”
宋天翎靠在靠背上，随意的伸了伸腿，閉上了眼睛，嘴角卻還一直挂着笑。
梁葉心想，宋老師真的挺愛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