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梁葉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啊”
“老師要不趁熱把面先吃了？”梁葉本來是想問為什麽他在數學試卷，但是突然又覺得不太禮貌，于是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只好擡着面走到宋天翎身邊，問他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還有兩個題，你先吃吧，不用管我。”
說着伸手接過了梁葉手裏的面，放在桌上，把試卷翻了個面繼續改。
幾分鐘後，宋天翎用紅筆在梁葉的試卷正面寫了個140，蓋上了筆蓋，拿起試卷徑直朝正在扔垃圾的梁葉走去。
“你，”宋天翎想了想應該怎麽問這個問題，猶豫了一下，又道:“你花了多長時間？”
梁葉還沒看到自己的分數，但是對于自己來說，寫數學題一向是很流暢的，所以也就如實對宋天翎說:“花了點時間，以前不經常做這種題型大概一個半小時......”
“你以前很少做過這種題型嗎？”
“嗯，我們學校在八校以外，而且這種題應該是完全按照高考題出的吧？我轉學來之前偶爾自己買一些來做。”
“你覺得數學難嗎？”宋天翎問。
“不難啊！我覺得特別簡單！”梁葉笑起來，嘴邊又現出兩個酒窩，宋天翎突然從他的笑容裏看到了他的年少和驕傲。
于是宋天翎不由自主也笑着繼續問到:“那你覺得英語難嗎？”
一聽到英語這兩個字，梁葉臉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消失，直到眉頭都不自覺的皺起來。
見他不說話，宋天翎把已經改好的數學試卷英語答題卡一并遞給他，唇角笑意未減，看着他接過去，轉身走到辦公桌邊，端了炒面吃起來。
梁葉看着七十分的英語成績和一百四十分的數學成績，覺得好笑。
“怎麽，對這個成績滿意嗎？”宋天翎問。
“老師，我會努力學好英語的，努力...”梁葉沒由來的突然表決心的樣子着實是有些可愛，宋天翎放下炒面擦了擦嘴，似笑非笑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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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高考英語最高分147。”
梁葉點點頭，不說話。
“我的學生。”
梁葉這次不敢點頭了，擡起頭看着宋天翎，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你的數學是這次八校聯考的最高分。”
“最高分嗎？”梁葉嘴上不說，隐隐覺得這最高分好像有點低？八校是全省八所省重點高中，這所學校是唯一一所私立高中，以前他從來沒有參加過八校聯考，自然是不知道八校的實力究竟如何。
“可是你的英語足足讓之前數學最高分的同學甩了六十分。”
梁葉不由自主的撓了撓後腦勺。英語學不好，他也很着急，媽媽送自己去一對一的補習過，都沒什麽效果，有一段時間甚至越補越差。
看着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複雜，宋天翎也不忍逗他，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柔聲到:“怕啦？”
梁葉向後退了半步，搖搖頭，道:“不不不，不是的，我只是怕拖了老師的班級平均分。”
“怕什麽，不就是六十分麽？還有時間，老師會讓你追上其他同學的，別擔心。”宋天翎大概是不知道此時自己是以什麽樣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
梁葉覺得，這個人擡起頭自己看到他雙眼的一剎那，內心深處的不安被一陣徐徐清風安撫，可是心跳又突然加快，陷入了一種奇妙的興奮中。
就好像看到了等待很久的人突然出現的那種興奮。
“走吧，送你回去。”宋天翎倒是沒太在意他的反應，把椅背上的薄外衫拿在手裏，說到:“明天再寫理綜合卷，語文試卷你帶回去自己寫好了明天給我，記得定時。”
“嗯。”梁葉點點頭，背上書包跟着宋天翎出了辦公室。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麽說話，只是快到宿舍的時候，宋天翎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一只手肘搭在車窗上，一只手抵住方向盤，放松了腳下的油門，車速慢了下來，他也慢悠悠的說到:“我看你這兩天跟同學們互動都挺好的，怎麽在老師面前這麽拘束？”
梁葉不知道神游到哪個星球去了，并沒有聽清宋天翎問了什麽問題，只不過聽到他問句結尾的語氣，才條件反射的“啊？”了一下？
“我是說——”宋天翎無奈笑了笑，搖搖頭放緩了語氣繼續說到:“我是問你是不是很怕我。”
“沒、沒有啊！”重新聽到宋天翎的問題，梁葉這才對剛剛他問的話有了一點印象，繼而又解釋到:“我只是......”我只是覺得自己有點奇怪。
梁葉當然說不出這句話，本來就夠奇怪了，這句話說出來不更奇怪了嗎？
“只是什麽？”宋天翎認真的接着問，絲毫沒有發現梁葉有意識的回避。
“因為老師跟我差沒幾歲。”比較容易親近吧。梁葉想。
宋天翎疑惑：“沒差幾歲不更應該沒什麽代溝嗎？”
“老師我到了！謝謝老師，老師明天見！”
車子停在宿舍樓門前，梁葉便急急打斷了宋天翎的問話，打開車門跳下車，逃也似的跑進了宿舍樓。
晚上寫語文試卷前，梁葉給自己做了無數次心理建樹，幾次提筆，嘆了口氣又放下，一旁的陳樹喬看得一愣一愣的，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到:“梁同學，你這是怎麽了？”
“啊？沒什麽，沒什麽。”
“哦。”陳樹喬也沒好說什麽，又低頭繼續做題。
掐着表，做完語文試卷剛剛好花了兩個半小時，答閱讀題的時候竟然一不留神把班主任的名字寫在了答題卡上，他用橡皮擦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擦幹淨，又怕把答題卡擦破了，沒敢使勁擦，最終還是留了淺淺的筆痕。
那天晚上梁葉在夏涼被裏滾來滾去兩個小時才睡着，人有些燥熱，也有一點悶悶不樂。
他感覺自己有一點失控。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宋天翎要參加英語教研組的周常教研會，讓梁葉去辦公室寫試卷等他，被梁葉委婉的拒絕了。
“那你就在教室寫吧，兩個半小時。我開會很快回來。”宋天翎以為是辦公室的環境讓他有些不适應，也就答應了他的請求。
梁葉轉學之前就是年級第一名，英語差別人的分數都能用數學和物理補上來，原來的學校理科綜合合卷測試都比較早，除了語數外固定科目以外，一般高二上學期期末就做綜合卷了，理綜對于他來說是沒什麽特別的難度。
把最後一題的答案寫在答題卡上的時候，宋天翎恰好開完會回到了教室。
梁葉正在收拾書包，見他來了就停下來手中的動作，把答題卡遞到他手中，說:“老師，我寫完了。”
宋天翎接過來粗略的掃了一眼，确定沒有空題，問到:“用了多少時間？”
“兩個小時吧。”梁葉擡起手臂看了看表，随便估了個時間——他忘了計時，只不過按着平時的用時給宋天翎報了一個。
宋天翎點點頭，繼而看着物理大題說到:“待會兒一起去教師食堂吧，學生食堂肯定已經沒菜了。”
“不用了老師，我不餓，今天就不吃了——我待會兒自己坐擺渡車回宿舍就好，每次都麻煩老師，不太好。”
梁葉說話帶着點兒鼻音，因此就有了些軟軟糯糯的味道。
聞言宋天翎倒是覺得有些奇怪，他以前把學生留下來寫作業輔導功課也是會送回寝室的，因此自己并不覺得麻煩，而且班裏的同學跟自己都很合得來，這個新同學似乎是太“客氣”了。
于是宋天翎笑道:“老師不覺得送你回寝室是一件麻煩的事。”
“真的，真的不用了老師！”
兩人面對面靜默了幾秒，看着梁葉閃躲的眼神，宋天翎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說到:“好吧，那你就自己坐車回去吧。試卷我拿去請老師們批改好了明天我再給你。”
于是梁葉禮貌的向宋天翎道謝，背上書包出了教室。
宋天翎幾步踱到窗邊，沒一會兒就看見背着書包一路低着頭的梁葉，迎着夕陽餘晖走向車站，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炎炎夏日，高三的教室裏尤其的悶熱。
上次因為梁葉補寫的試卷總分排名到了班級第五，八校第九，整體成績非常優秀，特別是數學成績，拿到了最高分，英語成績卻是前十名中最低分，所以高中部教務主任特意找宋天翎談了一次話。
這次談話的內容宋天翎後來也非常全面的和梁葉說過了。
“那孩子可能沒什麽學英語的熱情吧。”黃老師轉着手中的筆，看着梁葉的答題卡漫不經心道：“這種學霸怎麽會有學不好的科目呢？”
宋天翎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遲疑了片刻，道:“黃老師怎麽看出來的？”
“七十五分還不能體現問題嗎？”
宋天翎一把從黃老師手裏拿過梁葉英語周考的答題卡，對着他翻了個白眼，說:“不能！”
“怎麽就不能了？這孩子又不是沒天分的那種，這麽聰明的孩子那不就是不樂意學才學不好嘛！”黃老師一本正經的說着，又翻出了梁葉的物理周考答題卡，道:“這個題，看見沒，全年級，全年級只有他拿滿分，這就直接說明他的學習能力是沒問題的，只是他想不想學的問題。”
宋天翎瞥了一眼答題卡上鮮紅的數字95，挑挑眉算是默認了黃老師的話。
“梁葉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啊...”
黃老師聽了這句話，一口水嗆進氣管咳了半分鐘才緩過來，他漲紅了臉斷斷續續道:“咳、咳咳！怎麽可能呢？”
“怎麽又不可能了，照你說的，這孩子這麽聰明，跟英語多大仇，總學不好？”宋天翎真摯的問到。
“不是，唉，算了，我的意思是，”黃老師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他對英語沒熱情，和他對你有意見，這兩者之間其實并沒有什麽聯系，你想想，他轉過來之前英語不也不好麽，總不能是對所有英語老師都有意見吧。”
宋天翎低頭又将兩張答題卡仔細看了看，想起了教務主任的那句話：梁葉同學是個好苗子，家庭情況有點特殊，你作為班主任，平時要多關心他。
家庭情況有點特殊。
宋天翎坐在車裏，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他花了點時間去了解了梁葉的情況，甚至親自和梁葉的媽媽通過了電話，了解到梁葉随媽媽姓，這一點倒是跟自己很像。
梁葉在臺灣長大，爸爸是商人，生意做得還不錯，掙了些錢，小時候的梁葉沒有吃過苦，錦衣玉食，要什麽有什麽。直到有一天媽媽帶着自己頭也不回的回到了老家，寧願粗茶淡飯也不願退讓一步，梁葉才知道，他記憶中那個總是把自己舉高高的男人，帶自己去游樂場玩到天黑的男人，給媽媽造成一輩子無法愈合的傷害。
回到老家之後，梁葉和媽媽與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一開始日子過得非常拮據，後來媽媽的工作還比較順利，不斷升職拿獎金，漸漸的媽媽有了自己的房子，梁葉也有了自己的房間，還有練舞的空間，那時候梁葉初三。
宋天翎腦海中反複的浮現出第一次見梁葉的那個下午，那個流着汗站在樹蔭裏的男孩，個子高高的，很瘦，頭發染成亞麻色，個性卻不張揚，眼底總有一絲笑意流轉。
如果不是教務主任提醒自己，他大概不會想到，這個樂觀開朗的孩子心裏其實藏了很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