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溫泉之行（上）
他起身在窗邊站了會兒，外面雪下得正大，他想推開窗戶，這才遺憾的發現是一扇落地窗。
這也太“不南方”了，梁葉心想。
入冬以來他總覺得不安，接着就爆發了那件事。現在他仍覺得不安，仍然是說不上為什麽，并且被這種近乎的矯情搞得日夜難寐。
倒也不是日夜難寐，起碼昨天晚上他就睡得挺好，這麽想來他似乎是應該好好感謝一下宋天翎。
他聽到客廳關門的聲音，追出去的時候發現宋天翎已經走了，于是他又小跑到門邊猛地拉開門，正趕上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轉角。
算了，他想。
晚上戴程君回來了，宋天翎還沒回來。
飯桌旁誰都沒有動筷子，戴程君問：“今天他走的時候說什麽了？”
他們打不通他的電話，梁葉有點焦慮，剛剛最近幾個月發生了這麽多事，他總有些不太好的聯想。
又等了差不多十分鐘，戴程君正在打電話安排找人，聽見大門咔塔一聲開了，挂斷電話就和梁葉同時站起身往門那邊走了幾步。
推開門的時候宋天翎像是料到門後面是一臉焦急的梁葉，他提前擡起雙臂，把撲過來的人準确無誤的摟在懷裏。
接着就用疲憊聲音在他耳邊說話。“對不起，剛剛在開車，想早點回來，沒接到電話。”
“快進來，吃飯。”
梁葉聽出他精神不太好，拍拍他的背，拉着手把人帶了進去。
他是有點餓了，比平時吃得快了些多了些。
戴程君放下碗看他，說：“你去哪兒了？電話也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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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天翎朝他擺擺手，就着一口湯把嘴裏的菜咽下去，“明天不是要開車帶梁葉去溫泉麽，我開車去保養了，排隊等了好一會兒，剛剛才完事，路上又有點堵。”
“那你開我車去不就行了嗎，這麽費勁。打不通你電話，天又黑了，喏，這倆，急得團團轉。”他指了指此時還咬牙切齒的宋天羽和低頭默默吃飯的梁葉。宋天翎順着看過去，先是朝她妹笑了笑以示安撫，然後又摸了摸梁葉的腦袋，說：“我們小葉兒可沉得住氣了，你別瞎說，再說了，你的車都太高調了，不太适合開出去度假。”
戴程君：“......”
梁葉吃完飯把自己的碗放到廚房，一言不發的回了卧室。
察覺到梁葉有些不太對勁，他恍然想到是不是他知道了些什麽，于是問宋天翎：“你是不是跟梁葉說了我辭職的事情了？”
“哥你辭職了？！”宋天羽驚呼，這下梁葉原本不知道也知道了。
“......我沒說，但是我估計現在他知道了。”良心保證戴程君本人是絕對不可能跟梁葉說起宋天翎辭職這件事，給宋天羽這麽一叫——
果然，梁葉從裏面把房門鎖上了。
宋天翎：“......？”
宋天羽趕緊于事無補的誤傷了嘴，歉意的朝他哥看過去。
“吃完飯沒有，來樓上，我有事跟你說。”戴程君同情的拍拍他的肩，擦了擦嘴就上樓了。
“我待會兒再找你算賬！”宋天翎惡狠狠地在他妹肩上戳了戳，随後跟了上去。
戴程君站在卧室外面的小陽臺，推開了窗戶，點了根煙夾在指尖沒有抽，看火星一點點往後燃。
“你這是，重回十七歲的憂傷？”
宋天翎打趣到，坐在藤椅上看他。
“我倆十七歲的時候有這麽憂傷？原來那會兒我就忙，是因為你顧着憂傷去了？”戴程君反身踢了他一腳，用手把煙灰撣進煙灰缸，靠在窗棱上和他說話，“你知不知陳樹喬因為什麽休學？”
“嗯？怎麽突然問這個？”
“知不知道啊，到底。”戴程君有些不耐煩，拉了拉從肩上垮下來的外衣，“我沒找着他，我感覺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宋天翎坐直了些，問：“從他休學以來這麽久你一直在找他？”
“不是，是後來，他突然消失了。我差點去報警，我真的什麽方法都試過了，就差沖到他家裏去——雖然我已經用一些不太正當的方式去過。”想到這裏，戴程君垂下頭看着腳上毛茸茸的拖鞋，自嘲地笑笑。
有雪飄進來，一根煙燃完了，戴程君關上了窗，一片雪花撞在玻璃上，化成一點水漬。
“你很着急？”宋天翎覺得發小有些反常，從頭到腳的狀态都不對，“你要不先跟我說說你倆發生什麽事了？”
于是戴程君坐下來耐心的把從陳樹喬踩他腳反而自己扭傷腳到最後一次見他都說了一遍，宋天翎真想罵他。
“我之前提醒過你——算了，我就不罵你了，你想想怎麽辦吧。”
“我想？”
“不然我替你想？”宋天翎對他的反問表示不解，這種問題難道還需要自己幫他想明白？他又說：“又不是我不幹人事......”
“我怎麽不幹人事了？”戴程君腦子少有的一團亂麻，把他攪得亂七八糟。
“你都把人家睡了——”
“沒睡成！”他站起來反駁，突然又覺得自己确實不太像人，或許人家小孩已經把那次擦槍走火等于睡過，那自己在他那兒四舍五入大概就是個渣男了吧。
又或許本質上，就是個渣男也說不一定。
“那有什麽區別？你先告訴別人你倆是好兄弟，斷了人的念想，又跑去不分青紅皂白差點睡了人家？”宋天翎笑笑，說：“就是想問我這個事嗎？”
戴程君有些洩氣，他點了根煙想自己抽，從煙盒裏抽出來拿在手裏看了會兒，又狠狠地揉碎在手心，說：“不是。”
“你不要心急，我去過陳家，雖然陳家對陳樹喬休學一事都是諱莫如深，內情是有的，人應該是沒事，說不定就這兩天就聯系你了。”
宋天翎拍拍他的肩，活動活動腰，往卧室門走過去。
“我事情還沒說呢，你着什麽急，反正你現在下去又進不了門。”
“......”宋天翎皺着眉轉身看他，站在原地說：“有事說事！”
戴程君看他笑，說：“年後陪我去處理點事，事兒不小，搭把手。”
宋天翎來了點興趣，“什麽事你都來找我了？成，明年我的事就是梁葉高考，沒別的事了，只要不陪你打架。”
“我也可以找別人，但是這件事你一定最感興趣。”
看戴程君那賤兮兮的表情，他隐隐有了些猜測：“和梁葉有關？”
“你怎麽一猜就中？”
宋天翎心裏咯噔一下，試探道：“你是不是要說，你發現梁葉媽媽有問題？”
戴程君收斂了臉上的笑意，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問他：“你怎麽又知道？”
他沒說話，只是眉頭越皺越深，沉聲說到：“我看了你讓林鑰轉給我的資料，我順着去查了查，一開始我懷疑是肖淩家，但是我去你給的發帖的地方找了一圈，人是找到了，但是——”
“但是？”
“用了些不文明的手段問出了上家，我又去找上家，意外發現他手下的人在跟蹤梁葉媽媽。”
宋天翎今天沒接電話當然不是因為所謂的保養車去了，梁葉和戴程君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正準備抓了跟蹤的人問話，結果不僅人沒抓到，怕打草驚蛇，從花池翻走的時候把手機掉在梁葉家樓下的草叢裏面了。
“這兩天我會多派人去保護阿姨的，現在問題是為什麽跟蹤她。”
他搖搖頭，沒什麽頭緒，這麽看來肯定不是肖淩，而且他懷疑這次的事情甚至都不是針對他和梁葉，這麽推測的話，上次在梁葉家，他去買酒的時候梁月岚跟自己說的話，就很有問題了。
她拜托自己好好照顧梁葉的時候，神情和語氣都太重了，重得當時的宋天翎都不太敢答應。
“你查到點眉目了嗎？”他問戴程君。
戴程君慎重的思索着這事到底該怎麽說，面前這個人才比較好接受。
“一點，李哲知道吧，他在我之前跟你說過臺灣那個傻逼公司幹過一段時間財務總監，後來因為發現了老板做的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離職了，他回來告訴我——”他停頓了幾秒，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了，坐在床邊沉默着回憶手下交上來的資料。
宋天翎問：“怎麽了？”
戴程君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說：“你不要生氣啊，那次梁葉出事之後我去查過他，他的父親在臺灣是個小有名氣的企業家——我說的那個傻逼公司，就是他的。”
這到底是什麽可怕的緣分。宋天翎心想。
“然後我就想知道他們到底想幹嘛，結果無意中，跟你一樣，發現他們在找人跟蹤梁葉媽媽。”
“你繼續，小葉兒這兩天心事重重的，我想帶他出去走走，你先盯緊點兒，等外婆他們回去我們就可以行動了。”
戴程君把人送到門邊，靠在門框上和他說：“行，你們也當心點，随時保持聯系。——對了，我勸你，你不要把梁葉當一個小孩兒來保護了，他最害怕的不是什麽危險，是你什麽都不跟他說，瞞着他一個人把事做完了。”
“你怎麽突然說出這麽深刻的話？”
他踢了宋天翎一腳，不想理他，砰一聲關了門。
宋天翎下了樓第一件事就是去敲卧室門，梁葉其實關門落了鎖就一直坐在床腳，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
随即他聽到宋天翎隔着門板悶悶的聲音。
“梁葉，你開門，我有事跟你說。”
梁葉坐在床上不為所動，一狠心想着就這麽睡覺去了，随他怎麽敲，就是要治一治他這種什麽話都不說，悶聲不響就去把所有事情都打算好了的毛病，每次都是自己最後一個知道的，他很讨厭這種感覺。
他不說話，宋天翎門也不敲了，就站在門口說話：“我今天是去交辭呈了——咱倆不是說好了嗎，你要相信宋老師，宋老師在哪裏都可以當老師，只是——”
梁葉直起腰，往門邊湊了湊。
“只是現在不太恰當，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你開門，我看看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不僅是生氣了，聽到那人說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生氣了的時候簡直要氣死了吧！
“生氣了，不用看，明天見。”
于是梁葉氣沖沖起身把燈關掉，踢了鞋子就往床上爬，撲向枕頭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床板，“嗷......”
宋天翎憋不住笑出聲，他沒再說話，也沒再敲門，重新去抱了床被子，在沙發上将就一晚上，明天再好好哄人。
黑暗中梁葉看見客廳的燈滅了，抱着枕頭靠在床頭坐了很久，直到困意襲來實在沒精神胡思亂想了，才縮回被窩裏睡下。
第二天梁葉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手機鬧鐘也沒響。他一晚上沒睡好，此時腳下有些輕飄飄的不着力，迷迷瞪瞪在洗漱間洗漱好了，想起來還沒收拾行李，今天還要去溫泉——雖然有點生悶氣，但是對這次溫泉之旅他還是有些期待。
他要去儲物間拿行李箱，看時間還早，開門準備出去的時候輕手輕腳的，怕吵醒了還在睡覺的人，門一拉開卻意外的發現門口放了兩口箱子。
梁葉條件反射的就往沙發看過去，借着熹微的晨光看到沙發裏空落落的，早就沒了宋天翎的蹤影。
他又往外跨了兩步，看公衛的燈果然是亮着，他走過去站在門口鬼使神差的就去推門，可宋天翎鎖起來了。
門裏宋天翎停下脫衣服的動作，輕聲問：“小羽要用廁所？”
“是我。”
随即就聽到門鎖咔噠一聲被打開的聲音，梁葉順勢把門把手壓下去，推開門往裏走，隔着簾子，也不知道說什麽，就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看着簾子上的花紋發呆。
“你怎麽起來這麽早？”
“這麽早起來？”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問的，兩個人都隔着門簾笑了。然後宋天翎光着上身拉開門簾，說：“起來沖個澡，你再睡會兒，我待會兒叫你。”
“你怎麽總叫我睡覺，搞得我像頭豬只知道吃喝睡......”
見梁葉大概是氣消了，宋天翎往前一步離得近了些，又說：“你還在長個子嘛，多睡睡總是——”
“我去年就沒怎麽長了，差不多了。”梁葉沒好氣的轉身準備出去，站在門口補了句：“我去收東西。”
他從眼睛的餘光裏看到鏡子裏眉開眼笑的宋天翎，忍不住也彎了彎嘴角。
後來兩人在車上的時候，宋天翎還是從頭到尾的把事情給梁葉交代了，除了他爸在派人跟蹤他媽的事，其他的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所以現在只要把學籍挂靠在隔壁市的學校就解決了？”
宋天翎點點頭，把車停在車位上，解開安全帶，說：“現在沒什麽事瞞着你了，氣消了吧？”
梁葉嘟囔道：“我沒生氣，我是——”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沒事的。”
“下車吧。”
宋天翎無奈地笑了笑，下車拿了行李跟上去。
他定了個套房，室外有個獨立的池子，梁葉坐在這張巨大的床上，腦海裏浮現出一種不太恰當的比喻——大概是怎麽滾都不會掉下去。
再轉過頭盯着那冒着熱氣的池子看了會兒，有些奇怪的畫面浮現在眼前，明明外面有那麽多池子，宋天翎偏偏定這麽個房間，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他想幹什麽。
梁葉趕緊搖了搖頭，把腦子裏色|情的想法甩出去，放下手裏的旅行包把東西拿出來去整理，聽見宋天翎跟在他身後關了門，路過自己将行李箱推到寬敞的位置放倒。
他有點好奇後來他往箱子裏裝了些什麽，回頭一看，拿在手裏的洗漱用具差點砸在腳上——那人手裏的一盒安全套和潤滑劑大概真的是旅行必備吧——一盒真的夠嗎？他懷疑。
在浴室丁零當啷的收拾了會兒，梁葉用毛巾擦着手從裏面走出來，發現宋天翎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站在床邊系扣子，說：“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裏？”問是這麽問，他把毛巾丢回浴室，随即也走過去在行李箱拿了兩條圍巾出來，在宋天翎胸前比了比，選了一條咖色的扔回床上，手裏留了條深藍色的。
宋天翎默契的微微低頭，梁葉順利的把圍巾搭在他脖子上，聽見他說：“還記得上次那個店員送我們的那個紅色的錦袋嗎？”
梁葉轉身在随身的小包裏摸了摸，拿到宋天翎面前，“這個嗎？”
“對，我查了一下，這種浪漫習俗的，這附近有個村子就有，非常近，搭公交就能到，我們去看看吧。”
“好啊！”
兩人就這麽商量着，又穿上外套出了門，準備去那個村子看看。
溫泉位置很偏，村子位置更偏，說是公交，其實就是一輛小巴士，路倒是很好走，一條路直得幾乎要看不到盡頭。
梁葉沒睡好，不到半小時的車程都靠在宋天翎的肩上眯了會兒，下車的時候還有點暈忽忽的，歪了下身子，被宋天翎接過去，在人群背後攬住了他的腰。輕聲說：“小心點，怎麽跟沒長骨頭似的。”
“這就到了？”
“嗯，就在前面，走吧。”
兩人并肩溫柔的說着話，偶爾聽到宋天翎小時候的趣事，梁葉就笑笑，佯裝嫌棄的往邊上走了走。
就這麽走了十分鐘，他們漸漸地落在人群後面，梁葉目光落在前面一個略顯失意的背影上，手突然被宋天翎抓住了。
他低頭看兩個人相握的手，又看了看身邊的人。
宋天翎說：“如果這裏真的那麽浪漫，我想牽着你從這裏走過去，說不定能求一個好的姻緣。”
梁葉看着他笑，“那你直接求我比較合适。”
從并肩走到牽着手，兩人已悄然走進了村子。
看着周圍的景致，梁葉心想，這應該是一個普通平凡的村寨，沒什麽積雪，家家戶戶門口都挂着辣椒玉米什麽的，一派的安靜祥和。
路上沒什麽人，宋天翎走到路邊一戶人家門口，敲了敲門，一個老人家出來給他開門，并且指了指傳說中姻緣樹的方向。
站在路中間，梁葉又看到了剛才那個背影。那人站在不遠處的三岔路口不知道應該往哪邊走，甚至臉上寫着“我不想問路人”的微妙的倔強。
宋天翎回來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到那個人，他問梁葉：“怎麽了？你認識嗎？”
“沒，不認識，就是覺得他挺逗的，站那兒找不着路了也不問，好一會兒了。”
“你怎麽就知道人找不到路了。”他笑，又牽起梁葉的手，朝三岔路向下的方向走過去，梁葉湊到他耳邊悄聲說：“我就是知道，咱倆從這兒下去之後，他就要跟着走——不信你看看。”
其實也不是梁葉料事如神，少年确實是迷路了，他上一次來這裏還是很多年以前，而且年紀還小，又不是很愉快的經歷，要他完全記得路怎麽走，實在是太勉強了，只隐約記得是個長長的坡下去，走到底面前就是一個巨大的榕樹——所以他看到自己面前出現兩個手牽着手走下去的人，一瞬間腦海裏的記憶就全部浮現出來了，跟着兩人就往下面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