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春不渡 我覺得你會對我圖謀不軌

餐桌正上方亮着三角形的白熾吊燈, 落下的光線格外明亮刺眼,屋子裏不知道從哪裏飄來的檸檬清香,在鼻尖來回萦繞盤旋。花花從貓爬架上面跳下來, 四仰八叉的在地毯上滾了滾, 而後聲音輕緩地“喵”了一聲。

從嘉的姿勢有些奇怪。

盯了晏書賀片刻, 忽然擡手,打在了他仍舊平攤着的手心。

随即松開被晏書賀緊握着的塑料袋,站直身子輕嗤:“我吃什麽醋。”

晏書賀緩慢地輕握了下拳,揚了揚唇角:“下午那個是表妹。”

“我知道啊。”從嘉撕開菜品上的塑料膜,拖腔帶調道:“你們男人不都喜歡這麽解釋。”

想到她之前經歷的事情,晏書賀垂了下眼睑, 擡手蹭了一下眉梢, 低聲說:“生氣了?”

“我生哪門子的氣。”

從嘉有些莫名, 矢口否認:“我要是生氣還能放你進來嗎。”

晏書賀揚眉:“也是。”

兩人安安靜靜的拆開配菜的包裝,屋子裏一時間靜的只剩下回音。等到将火鍋弄好,從嘉去廚房拿了冰啤和飲料出來, 将後者放在晏書賀面前。

晏書賀看了眼啤酒,擡眼問:“你喝酒?”

“不行嗎?”從嘉拉開易拉罐。

晏書賀彎唇,漫不經心的笑了聲說:“倒也不是不行, 就是我有點兒害怕。”

這話來的莫名其妙。

從嘉眼神古怪的盯着他看, 幹巴巴的問:“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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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書賀:“我怕我有危險。”

從嘉:“?”你說什麽怕玩意兒。

晏書賀瞧見她的眼神,忍着笑繼續說:“在我的劇本裏面,我覺得你會對我圖謀不軌。”

“你戲可真多。”

面前的火鍋湯底已經燒開了, 從嘉認真添菜,懶得跟他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然而晏書賀将她手中的盤子拿過去,像是接受了她的稱贊:“多謝誇獎。”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倒是挺好奇的。”

有人添菜, 從嘉便撒手不管了,單手托腮看着對面的男人,忽然開口問:“難道你們這種微信容易被盜號的人,腦子也容易被盜走嗎?”

晏書賀笑意一僵:“……”

看着他吃癟,從嘉終于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火鍋上方飄蕩着白氣,朦朦胧胧纏綿在兩人的視野之內,從嘉稍稍偏了偏頭,夾了根燙好的青菜放進碗裏,沾了蘸料吹口氣咬進嘴裏。

晏書賀眼見這人模樣滿足,不着痕跡的挑了下唇角。

兩人沒怎麽說話,吃了會兒,從嘉感到七分飽後停下筷子,支起手肘撐着臉看向晏書賀。遲緩地眨了眨眼睛,才想到剛才他的解釋,說那人是表妹的事情。

從嘉側頭打了個呵欠:“今下午那個真是你表妹啊。”

“我騙你做什麽。”晏書賀咬了口鴨血,斯文的咽下去後才說:“我媽的妹妹,當初跟大學外教老師談戀愛,我外公外婆不同意,他們就去國外生活了,前幾年關系好轉,慢慢才回國。”

從嘉沒想到晏家還有這種秘密,驚訝的擡起眼皮:“我就說你妹妹怎麽還是藍眼睛。”

“怎麽?不是小女朋友了?”晏書賀忍不住想逗她。

從嘉擰眉:“你這又是從哪裏聽來的。”

晏書賀喝了口飲料:“你心裏。”

“……除了算命你原來還會讀心術。”從嘉竟然不知從何吐槽,只能豎起拇指,“牛逼。”

吃好喝好,也沒着急收拾桌上的東西,兩人坐在沙發上聊了會兒天。

聽着晏書賀說起表妹家裏的事情,從嘉抱着抱枕,側身靠着扶手,目光無神的盯着地毯上的花紋。晏書賀抱着窩在他懷裏的花花,捏捏它的爪子,偏頭去看。

“從嘉?”

她回過神來:“怎麽了?”

晏書賀也學着她側過身來:“在想什麽?”

從嘉無意識的動了動嘴,面上像是惋惜,又好似羨慕般的輕輕點了下頭,随意道:“感覺你們家裏的氛圍,是真的很好。”

晏書賀:“為什麽這麽說?”

“跟晏則安結婚這一年,其實也不算是真的什麽都沒有得到吧。”從嘉的手指輕輕捏着抱枕邊角,這是她拘謹的時候,會做的兩個動作之一,“曼姨對我挺好,爺爺也拿我當親孫女。很多世家到最後,都會因為權力之争而從內裏爛掉。”

“但是你們家不同,你們各司其職,也愛着彼此。”

晏書賀看得出來,從嘉酒量不小,但可能是因為喝了幾口,導致這會兒話有些多。這段時間的接觸,他基本已經了解了從嘉到底是什麽性格的人。

她離婚後,兩人吃燒烤那次。

從嘉對這段婚姻的解析,絲毫沒有抱怨,也沒有怨天尤人。

晏書賀那會兒就知道,從嘉活得清醒。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也知道及時止損。她很少會因為別人的存在而失态,就算是情緒的起伏,也會因為當時的情況而自我調解。

于是清醒的同時,又多了絲絲縷縷的識大體。

只是晏書賀不知道,她這樣的人,到底是天生如此,還是後天養成。、

可想到明城初見時的場景,好似不像前者。

見她似乎還有想說的念頭,晏書賀低低的嗯了聲:“然後呢。”

“我有時候其實挺羨慕晏則安的。”從嘉出神的笑了起來,垂眼将抱枕上的線頭勾在指尖,“像他那樣,做事沒有後顧之憂的人,一定是備受疼愛的。”

晏書賀不置可否。

的确是這樣。

晏則安在晏家排行老五,頂頭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各個都是行業內的翹楚。他從小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吃喝玩樂的貴公子,他不摻和公司的事情,出了事情也有人兜底。

所以日複一日,養成諸多的毛病。

從嘉擡眼看向晏書賀,眼神朦胧,像真醉了那樣低聲喃喃:“可惜我沒有了。”

“你跟家裏人的關系不好嗎?”晏書賀适時開口,“我記得在明城遇見你的時候,你跟現在……的确有很大的差距。”

提及此事,從嘉逐漸沉默下來。

窗外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孩兒在哭,嚎叫的聲音從外面飄蕩進了屋裏。片刻後,像是被家長帶走,若隐似現的還能聽見大人在說話。

晏書賀敏銳的察覺到,這個話題或許是雷.區。

他正要開口,就聽見從嘉說:“不好。”

她笑了笑,模樣悵然若失:“我就像沒有家人的野孩子。”

晏書賀從沒見過這樣的從嘉。

張揚的、情緒外露的、不耐煩的,甚至是那天夜裏,因為他想要擁抱而忍着尴尬,自言自語安撫自己的從嘉,他都見過。

唯獨眼前這個。

就像是無家可歸的旅人,滿眼都是茫然與空白。

晏書賀沒再問從嘉有關家人的話題,起身給她倒了杯水,打開電視調出綜藝節目。等到從嘉的注意力被吸引,盯着電視看後,他才慢慢松了口氣。

眉心褶皺依舊,他想到下午從嘉進了寵物醫院,他與表妹的對話。

“表哥,我感覺這個姐姐像你的女朋友。”

晏書賀失笑:“想要零花錢?”

“我就這麽俗氣嗎?!”表妹瞪大眼睛,“我看人很準的,我覺得這個姐姐像個小太陽,跟你很般配。”

那時候自己又說了什麽,晏書賀其實已經不記得了。

只是現在,看着這樣的從嘉,他是真心想讓她重新變回那個耀眼的太陽。

綜藝節目播到一半,電視裏笑聲不斷。

晏書賀偏頭看向從嘉:“下周二中午你有空嗎?”

“想約我?”從嘉睨他。

晏書賀見她這樣,格外認真的說:“這你都看不出來?我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我想約從嘉’這五個字。”

“切——”

從嘉扯唇輕嗤,聲音不大不小的嘀咕:“消失的時候一聲不吭,偶遇了又想到還有我這個人。以為我是酒店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聞言,晏書賀饒有興致:“那我倒是沒見過你這麽漂亮的餐廳。”

“少花言巧語。”從嘉撇了下嘴,“有事兒?”

晏書賀:“帶你跳傘,去嗎?”

“十二月去跳傘,這麽冷的天。”從嘉皺眉。

晏書賀輕啧:“最近跳傘的特別多,況且——明天可是我翻遍了天氣,在這段時間裏找出的最适合跳傘的日子,就是為了約你。”

從嘉感覺喉嚨有點幹,傾身提起杯子抿了一口:“那你想着吧。”

這話有些耳熟。

晏書賀撓了下眉解釋:“你前段時間不是在忙工作,我就沒敢找你,發個消息還得成天守着,生怕落下你的回複。”

“更何況跳傘,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從嘉狐疑扭頭:“我什麽時候說了?”

“你第一次去俱樂部,前臺問起還喜歡什麽活動的時候,你自己說想冬季跳傘。”晏書賀對上她的眼,目光直白。

這話将從嘉忘記的那段記憶再度勾回。

她當時的确說了,只不過是不是随口胡謅,眼下也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她詫異的是,晏書賀居然真的會去看玩家感想:“難道你每個玩家的評價都要看?”

晏書賀:“為了生意,當然。”

“不過建議到底聽不聽,我分人。”

聽到這句話,從嘉眼睫微顫,看向他的視線都有些不自在。曲又寧的酒後胡言再度浮上心頭,就差那麽一點,從嘉就要問出口——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但她還是忍了忍,将這話咽了下去。

這會兒已經快十點半,晏書賀離開前,将餐桌上的東西收拾幹淨,又把碗筷放進洗碗機。做完這些,他才跟始終沒表态的從嘉約好時間。

等他走後,偌大的房間再度安靜下來。

從嘉盤腿坐在沙發上,視線緩慢的挪動到門口膠着,過了好久,花花在她身側叫了一聲,從嘉才逐漸回過神。

那刻,她腦海中淩亂的思緒也緩緩分明。

剛才沒敢問出那句話,大抵是怕聽見他說:“還能為什麽,我們不是朋友嗎。”

這樣的回複明顯很正常,可從嘉後知後覺的在此刻意識到,她其實并不想聽到這樣的回答。

至于緣由,她也說不清楚。

大抵是今晚有些醉了,否則又怎麽會跟晏書賀說那些話。

“傻花。”

從嘉垂下眼嘀咕,伸手戳了戳花花的耳朵。

屋裏除了花花的回應,再無別的聲響,她第一次感覺到有些孤獨。

周五下午。

從嘉收到了美術組那邊的郵件,大致內容不變,還是像之前宣傳海報時候那樣,提了幾個建議。她拿了小本将要點記下,又跟對方溝通好什麽時候出圖。

吃完飯,從嘉洗了個澡趴在床上,在日歷上做着标記。

畫到下周二,她的筆尖微微停滞。

想到晏書賀約定的時間,從嘉最終還是跳過了那天沒安排工作。

正算着日子,從嘉聽到手機在旁邊震動,她翻了個身,看着花花擡腿将枕頭旁邊的手機抵了抵,幾下滾到她跟前來。

拿起手機的那瞬間,花花也熟稔的貼着她的胸口躺下。

從嘉揉着它的腦袋接通:“晏書賀?”

“爺爺摔傷了。”

從嘉驟然坐起身,花花直接落在床上,擡眼看她,從嘉卻沒什麽心思搭理它,皺眉問:“怎麽會摔傷呢,現在在醫院嗎?”

“在中心醫院。”晏書賀吐口氣,“剛醒來就說想見你,我沒辦法只能給你打個電話。”

晏老爺子的确是對從嘉很好。

或許是晏家女孩兒少,所以也拿從嘉當親孫女疼着。

眼下聽晏書賀這麽說了,她自然坐不住,匆匆忙忙起身翻了件大衣往醫院趕。直到上車以後,從嘉才反應過來,晏老爺子怎麽在這個時候要見她。

這念頭只在她腦海中停留了一瞬。

将車停在醫院門口,從嘉握着手機大步往裏走,剛走進門,就看見從電梯裏出來的晏書賀。

她松了口氣,快步迎上去:“爺爺怎麽會突然要見我?”

“他……剛知道你跟晏則安離婚的事情。”晏書賀的情緒看上去并不明朗,邊說話邊低斂着眉按下電梯按鈕,“可能接受不了,傍晚就在樓梯摔倒了。”

那次聚餐之後,從嘉就再沒留意過晏家的事。

後來離婚,就更不怎麽在意了。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十月初晏老爺子就出了國,前兩天才剛剛回來。

老年人不怎麽會在網上看東西,于是便不知道前些天從嘉跟晏則安付雅的那場鬧劇。

今天中午,晏老爺子想着好久沒見她,就讓三房的小兒子給從嘉打電話,誰知小孩子不知情,直接就說了晏則安和從嘉離婚的事情。

晏家百年基業,兒女婚嫁之事向來開明,彼此有意你情我願才作數,從未有過強迫聯姻這一說。

就算是當初的晏則安,那也是經由他自己同意了的。

所以離婚這消息,無疑給了晏老爺子一個打擊。

他将晏則安叫回了家,确認了離婚是真的,并錯處在晏則安身上,老爺子當時便氣得站不穩。揚起的巴掌落了又落,最終還是沒有打在晏則安的臉上。

可能是真的被氣到,剛走上兩級樓梯,沒踩穩就摔了下去。

好在晏則安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沒磕到腦袋。

乘坐電梯的這段時間,晏書賀将這事情同從嘉大致說了說。

電梯“叮”的響起,門緩緩打開。

往前幾步,拐角就是晏老爺子的病房。

晏書賀的步子越來越慢,從嘉察覺到,回頭看他:“你怎麽了?”

“從嘉。”晏書賀抿了抿唇角,眼神難得嚴肅,“等會兒你去見爺爺,他有可能會提起,讓你們複婚的事情。如果這樣的話,你……”

從嘉不解的擰起眉:“你打電話叫我來,不是為了看爺爺,而是為了商量我跟晏則安複婚的事情?”

“當然不是。”晏書賀想也不想。

從嘉:“還是你覺得,我是會吃回頭草的人?”

“我沒這意思。”晏書賀心口那個石頭驟然落地,他喉結上下滑動,“我就是擔心,你會礙于爺爺這次暈倒,怕再刺激他而暫時同意。”

“那你可能不太了解我。”

從嘉慢慢擡眼,看着他淡聲說:“這世界上,應該還沒有能讓我改變底線的人。”

晏書賀垂眸看着她,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

病房裏。

從嘉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旁邊的沙發坐着晏則安許曼等人,晏書賀站在從嘉身後。屋裏氣氛有些僵持,晏老爺子看着從嘉止不住地嘆息。

就在他第三聲嘆時,從嘉好笑道:“爺爺,您喊我來就是為了給我嘆氣聽的嗎?”

晏老爺子往日最喜歡跟她說玩笑話,可此時卻沒了心情,面色心疼:“嘉嘉啊,跟他結婚這一年,你肯定是受大委屈了吧。”

話音剛落,沙發上的晏則安擡起頭,目光直直的落在從嘉臉上。

她絲毫沒有反應,仍舊是像簽離婚協議書那晚,告訴他适可而止那般得體的模樣,笑着說:“您這是說的什麽話,我跟他是和平分開的。”

晏老爺子想起什麽,擺擺手,像是不欲多談似的閉上了眼睛。

許久之後,他才低聲說:“雖然離婚了,但晏家還是你的家,以後要是得空,記得回來看看我。爺爺年紀大了,也經不起什麽折騰,你決定好就好。”

從嘉嘴邊的笑容慢慢變得僵硬。

她像是能明白,晏老爺子為什麽會這樣生氣了。

不是因為晏則安的緋聞敗壞晏家名聲,也不是因為離婚這事在晏家史無前例。而是因為,晏老爺子心疼她,心疼她小小年紀就經歷這些。

這是從嘉在後來,不曾擁有過的溫暖親情。

她眼睛酸澀,清了清嗓子:“那您早點休息,我有空來陪您說話。”

晏老爺子始終閉着眼睛沒吭聲,從嘉見狀,将被子給他掖好。站起身跟許曼和晏書賀打了招呼,拉開病房門走出去。

晏書賀側目看着她的背影。

忽而之間,身側掠過一道黑影。

晏則安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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