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思汝未敢言(十)
他看着人來人往的茗樓,心中的退堂鼓越打越響,低聲道:“不不不,岫岫你聽我說,千秋哥哥就不去了啊你自己一個人去這萬一被将軍知道我們兩個穿成這樣跑到這裏來還不得罰死我們。”
雲岫緊緊拽住千秋的手腕,同樣低聲道:“不行不行,都到了這裏了好戲就不遠了,趕緊進去不會怎麽樣的。再說了爹娘他們都出去了不會有人知道的……”
“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穿成男的也就算了。”千秋痛心疾首的掙紮着,“你讓我一個男的穿你們女孩子的衣服你、你讓我情何以堪啊?”
“這有什麽?女孩子怎麽了?”雲岫越發來了興致,死命拽着千秋,“千秋哥哥你本來就長得很好看啊,你看現在都沒人戳穿你就別怕了,你、你再掙紮下去可能就真的引人注目了!”
最終志得意滿的雲岫拽着一臉生無可戀的千秋上了茗樓不但,還財大氣粗樣的點了幾樣小菜。
雲深的桌子就在隔間,千秋往裏縮了縮,一邊輕聲的拿起碗筷,就聽見慕娉婷的聲音傳來。
“雲深哥哥真的有心儀之人了嗎?”
雲深笑了笑:“我對慕小姐的感情,只是兄妹之情罷了。慕小姐不必執着于在下,未嘗不可找一個兩情相悅之人度過此生。”
“兩情相悅……”慕娉婷低了低頭,忽而擡頭,“但我仍然不會放棄雲深哥哥!"千秋嗓子一堵,一口飯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他努力抑制着咳嗽用眼神示意雲岫趕緊把水拿來,哪知這家夥正聽的入神:“哈哈,娉婷做的好,就是要這樣啊……千秋哥哥你怎麽噎着了?”
等千秋好不容易順了氣,他感覺自己的生命都丢掉了一半。
隔間已經說完了話,慕娉婷和雲深起身,慕娉婷猶豫道:“只是我還是想冒昧的問雲深哥哥,你是否真的有心儀之人?”
雲深想了想,微笑道:“或許是有的吧。”
雲岫驚愕的回頭:“千秋哥哥你聽……你怎麽又噎着了?”
她走過去正想倒杯茶,一拿起來就發現手中的茶壺已經空了,急忙安撫道:“千秋哥哥你等等啊,我去叫小二上壺茶,很快就回來你堅持住啊。”
她邊說邊拉開門往外走,就聽到旁邊傳來悅耳的男聲。“岫岫?”
雲岫身體猛地一顫,僵笑着回頭,毫不意外的看到溫和微笑的雲深和一臉驚訝的慕娉婷:“你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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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咳得頭暈眼花,就看到穿着深藍色深衣的雲深走了進來,笑的如沐春風。
千秋羞憤欲死。
最後的結局當然是罰跪半個時辰。
千秋分了一半饅頭給雲岫,憤恨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雲岫接過來,垂頭喪氣道:“早知道就不僞裝了,也許能罰的輕點,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二次罰跪呢!”
千秋邊咬着饅頭邊望天嘆氣:“你說你怎麽就想到那樣的臭點子?都怪我啊都怪我,我為何要上你的當。”
雲岫眼珠一轉道:“其實……也并不是全然沒有收獲。”
千秋認命嘆息道:“是啊是啊,聽到了慕小姐說不會放棄雲深,還聽到了雲深說或許有心儀之人,以及我的樣子被你們嘲笑了之外,并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收獲。”
雲岫一掃剛才的灰心沮喪,笑嘻嘻的蹭過去:“是啊是啊,最大的收獲就是能看到千秋哥哥穿女裝,哈哈我可是想了很久的,你看你眉目清秀……”
“打住打住,越說越不像話了啊!”千秋怒瞪一眼,“你怎麽沒想過讓你的如意郎君換上女裝?”
提到齊北笙時雲岫才正經了一些,臉上微紅:“我要護着他啊!”
千秋一口老血哽在喉嚨裏不上不下:“所以你就把陪伴了你十年的哥哥推出去了?”
真是嫁出去的妹妹潑出去的水,這還沒嫁呢就把哥哥給賣了。
慕娉婷之所以能與雲岫如此聊得來,只怕不僅是因為慕娉婷從不巴結雲岫,還因為慕娉婷的行事也是果斷決絕,帶着股女俠豪氣。
第一日,雲深與慕娉婷去茗樓品茶。
第二日,雲深與慕娉婷去茗樓聽說書。
第三日,雲深與慕娉婷去書畫院賞畫。
第四日……
千秋猛地一揮手:“祝江你別說了。”
祝江疑道:“少爺,不是你讓我日日禀報公子與慕小姐的行蹤的嗎?”
“是是是……”千秋靠在椅背上委屈道,“我聽不下去了,倒不如安心的練我的字。”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雜亂的聲音急速的逼近。千秋剛剛回頭,就聽到自己的門被人打開,外面的小厮喘着粗氣疾聲道:“不好了,不好了少爺!京城出大事了!”
千秋猛地站起:“什麽!”
姑蘇皇城,天子病重,各方大臣緊急趕回姑蘇。
雲峰神色沉重,先一步與慕老爺策馬往京城趕,剩下的人乘坐馬車跟在後面。
千秋與雲深同乘一輛馬車,秦眉和雲岫及慕夫人和慕娉婷乘坐另一輛馬車。
千秋不安的看着雲深,後者臉色溫和,看不出除平靜之外的任何情緒。
“我們、我們是不是最近要暫住姑蘇了?”千秋撩開窗簾問道。
“是。”雲深斟了一杯茶遞給千秋,安慰道,“別慌……”
千秋放下窗簾,靠近了雲深一點:“雲深,為何會突然傳出皇上病重的消息?是否是太子齊北照和沈躍得手了?若是他們得手,肯定會對我們雲府不利吧?”
雲深擰眉,看着千秋點頭道:“有可能……”
千秋聽着急促的馬蹄聲,心裏惶然,不由得再次撩開窗簾看着急速掠過的臨安城景,忽然覺得此次一去,便再也回不來了。
姑蘇剛到,遠遠的就看見雲府門口站着一個人,是來宣召秦眉與雲岫進宮陪伴太後的聖旨。秦眉來不及安頓便匆匆的囑咐了雲深幾句就帶着雲岫一路趕往皇城。
“天色已晚,舟車勞頓,千秋先去歇息吧。”雲深溫和開口道,“放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總會有辦法的。”
千秋憂心忡忡的望着絕塵而去的馬車,遲疑着點了點頭。
洗漱完後千秋躺在床上心神不寧,披着披風來到幾室之隔的雲深房間,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雲深正要睡下:“千秋怎麽了?”
千秋抱着披風道:“我還是擔心,總覺得事發突然,沒有這麽簡單。”
“簡單也好,複雜也罷……”雲深出言安慰道,“一切已成定局,太子已經得手,事情無可挽回。再者,他是太子,他繼位無論如何都是名正言順的事情,究其根本也就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既然怎麽樣都要面對,為何不能靜觀其變?”
他知道千秋素來是這個性子,也不勉強他,只道:“你今晚便與我一起睡吧。”
“好。”千秋鋪好外間的被子,忽然道,“雲深,你的百花圖畫完了嗎?”
“畫完了。”雲深的聲音從裏間傳來,“最後一張是茉莉。”
“噢……”
來到姑蘇的日子似乎比臨安要漫長許多,僅過了半個月,朝堂之上就不斷有流言蜚語傳來,有的說皇上垂危,有的說皇上已無大礙,孰真孰假誰也不知,一時間京城人心惶惶。
雲深與千秋則居府內不出,無聊時千秋也會與雲深下棋來打發時間。
他看着雲深絲毫不在乎外面的流言,不由暗暗嘆自己是絕對無法做到這種程度的。
“啪……”
雲深落子,封住千秋唯一一條出路。
千秋看着被殺的丢盔卸甲的黑子,自愧不如道:“你又贏了。”
“你心不在棋,自然會輸。”雲深微笑道,“千秋何時才能改掉這杞人憂天的特點?”
千秋委屈道:“我是擔心……”
他話音未落,屋外就傳來幾陣聲響。千秋與雲深對視一眼,立刻快步往外面走,竟然見到雲峰神色嚴肅的往屋裏走。
“怎麽了怎麽了?”千秋拉住一個小厮問道。
小厮急道:“聽說将軍又要出征了!”
“什麽?”千秋詫異,“最近沒聽說哪裏有事啊!”
雲深抿唇,擰眉望着雲峰的背影。
不多時雲峰已經換好了一身銀色盔甲,他匆匆的往外走,經過千秋與雲深時卻停了下來,轉頭看着雲深,微微遲疑道:“西南發生動亂,衛國與秦國聯合攻打我齊國邊境。皇上派我帶兵出征。京城本就人心惶惶,這消息一定不能擴散。”
他看了看千秋擔心的神色,又道:“只是西南的小動亂,很快就能回來。”
雲深點了點頭,臉上表情慎重,眼神中卻帶着什麽光芒:“父親,一定早日回來。”
雲峰舉步離開,千秋忽然上前一步:“将軍!”
雲峰回頭……
千秋忽然胸腔一堵:“将軍,一定要早日回來。”
雲峰面上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但仍舊點了點頭。
千秋與雲深站在門外,看着在夜色籠罩之下雲峰的背影漸行漸遠,那穿在身上的銀色盔甲似乎很重,壓着雲峰的肩膀微微彎折,可盔甲的主人卻依舊挺直着背,仿若挺拔的蒼松。
此時的雲深與千秋都沒有想到,這個背影,會是這個人留在他們心中的,最後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