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思汝未敢言(九)
雲深依舊溫和的微笑着,盈然站在大堂之中,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千秋緊緊抿着唇,心下原本還在為雲深的拒絕感到欣喜,可「心儀之人」四個字,讓他一下子如墜冰窖。他緊緊的抓着桌角,不敢置信看着雲深。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托詞,雲深雖說也會出門與友人相會,但絕不會有心儀之人。
他無意識的看了看每一個人的表情,俱是驚訝,只有慕娉婷難掩失望傷心之色。
“既、既然如此……”慕老爺開口打破僵局,“那我們也不勉強,還請雲公子好好考慮考慮。”
雲深作揖道:“一定……”
之後是如何走出大堂,又是如何回到自己的房間的,千秋都忘了,只知道自己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他必須去找雲深問清楚。
用過晚膳之後,千秋起身就準備往雲深房間走,哪知剛一推門,就看到祝江氣喘籲籲的跑過來:“少爺,将軍說讓你去祠堂罰跪半個時辰。”
千秋立即想起自己打碎茶杯之事,無奈的轉身回去取了件披風,望着雲深的房間嘆了口氣,舉步往祠堂走去。
祠堂內還擺着兩個圓墊子,千秋鼓着腮幫子揉了揉膝蓋,慶幸這一次是跪半個時辰。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正要跪下,就聽到身後傳來不疾不徐的步子,下意識的轉頭去看,正看到一身白衣披着藍色披風的雲深向他走來。
于是雲深看到千秋以一種極度奇怪的姿勢跪了下去。
千秋半尴尬半驚訝的嘿嘿笑道:“雲深你怎麽……”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到雲深撩起衣服下擺,跪了下去。
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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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深道:“言語莽撞了。”
千秋頓時想到大堂上的情景,低頭哦了一聲。
雲深奇怪的看過來。
千秋咬牙,心裏做着激烈的心理鬥争,不是他不問,确實是自己心裏有鬼,恐怕一問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但他越是沉默,就越是能察覺到雲深的目光一直定在他身上沒有離開。
千秋眼一閉心一橫,表情決絕:“你、你跪多少個時辰?”
雲深把頭轉過去:“半個時辰。”
祠堂內重新恢複安靜,千秋暗暗惱怒悔恨,卻聽雲深主動挑起了話頭:“今日父親找我了,是慕小姐的事。”
千秋心一縮:“啊?将軍說了什麽?”
“他問我,是否對慕小姐真的無意。”雲深目光平靜道,“我自然答無意,他便說會處理好此事,但也說了,慕小姐對我一往情深,讓我不要傷害到慕小姐,并讓我多去寬慰幾番。”
“哦。”千秋點點頭。
雲峰有這樣的态度并沒有超乎千秋的意料,雲峰性格爽直,做事從來不拖泥帶水,行事更有一套自己的風格。
千秋的心結頓時解了一半,他猶猶豫豫的望向雲深,心下思考着該如何開口。
雲深溫和道:“千秋有什麽但說無妨。”
千秋低頭嗫嚅道:“額,我想問……”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與雲深一同回過頭去,正好看到雲岫腳下帶風般的殺至面前。
“哥哥,你真的有心儀之人了嗎?”雲岫一個頓足,一旁匆匆趕來的小厮急忙鋪上墊子讓雲岫坐下。
千秋也跟着看向雲深。
雲深道:“岫岫認為呢?”
雲岫嘟嘴不滿道:“我猜就是托詞,可是哥哥,你知不知道娉婷她為了你這句話有多傷心啊!方才還與我哭了好久。
我從小與她作伴,她不像別的人一樣,別的小姐們只會一個勁兒的巴結我。娉婷雖然嘴上說着不在意,但是心裏肯定是難受的啊!”
“哥哥明白。”雲深道,“只是若我不這麽說,豈非要慕小姐受委屈?讓她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她又哪能真正得到幸福?”
雲岫不語,半晌點了點頭。她确實很清楚,在那樣的情況下如果雲深不拿這句話當幌子的話,只怕這親真的就結下了。
到時候只會是慕娉婷一個人的一廂情願,既害了雲深,也會苦了慕娉婷。
雲岫走後,千秋的心算是放下了,只是隐隐有些失落,這點失落太過微不足道,千秋并沒有重視,但卻抑制不住內心的小雀躍。
沒有就行……
“千秋方才要問什麽?”雲深轉過頭道。
“啊,沒什麽沒什麽了。”千秋努力控制着自己上揚的嘴角,沖雲深揮了揮手。
雲深微微一笑。
半個時辰比三個時辰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待時間一到,千秋居然還沒起任何困意,不知道究竟是時間太短還是心情愉悅造成的。然而即便時間短,也仍然掩蓋不了腿麻了的事實。
雲深站起來時見千秋沒有跟着起來,只看他尴尬回頭,讪讪笑道:“雲深,我腿麻了。”
雲深:“……”
他伸出手……
千秋咬咬下唇,毫不猶豫的搭上了雲深的手。
待千秋站定,雲深忽然一個用力,千秋的心猛地往下一墜,不由自主的驚訝出聲,回過神來時竟發覺自己已經被雲深橫抱在懷裏。
千秋驚魂未定之下面紅耳赤推拒道:“雲深你、你、你做什麽?放我下來我很重的,我自己能走的真的我沒騙你你先讓我下來啊喂,你放我下來我走兩步給你看行不行啊這樣不好啊……”
雲深溫和的掃了他一眼:“重倒是不重,只是有些吵。”
千秋立刻漲紅着臉閉了嘴。
“再者,我是你兄長,有何不好?”
千秋一愣,喃喃道:“是啊,你是我兄長。”
“少爺,你與公子的感情可真好。”祝江一邊服侍着千秋歇下一邊道,他在門外坐着打盹,一醒來就看到雲深正放下千秋。
“啊?”千秋笑了笑,“是很好。他說他是我兄長。”
祝江歪頭想了想:“公子比少爺長兩歲,的确是兄長。”
“好了好了,你快去睡吧。”千秋揮了揮手,“明天早上不用來叫我,将軍說了,罰跪的後一天可以賴會兒床。”
“那好。”祝江拿走燭火,“我也不是很想看見少爺您在地上爬的樣子了,視覺沖擊力實在太大。”
千秋:“……”
罰跪之後睡得要比平素沉很多。
不知過了多久,千秋恍恍惚惚聽見有人叫他,那聲音清澈如泉,又帶着一點溫柔。
他站在白茫茫的一片往四處張望,卻看不到任何人,只聽那聲音忽遠忽近,他卻心急如焚。
“千秋,千秋。”
他一個回頭,就看到雲深翩然站在他的身後,他一怔,只看雲深一襲白衣站在他面前向他安撫的微笑道:“別怕,我在這裏。”
千秋愣愣的點頭,卻見雲深一個轉身,撩起衣服下擺,猛地跪在了茫茫雪地裏。
刺骨冰冷的雪立刻穿透雲深的衣服,千秋焦急不已,連忙跑過去想要拉他,雲深卻回過頭來朝他微笑,他聽見自己顫抖的出聲:“為什麽你要替我罰跪。”
面前的雲深溫柔的笑着:“因為我是你兄長。”
千秋一下驚愕,場景卻再度轉換,霧氣彌漫,有聲音和着風聲傳入千秋的耳裏。
“兄長,兄長……”
“你是誰?”千秋努力去聽這個并不熟悉的聲音,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那聲音仍然繼續。
千秋往前走,卻猛地碰到了一個人,他低下頭,看到的卻是一張與他相似的臉。
“啊!”
千秋驚魂未定的坐起來,窗外明媚的陽光灑在他的被子上。
他的眼神微微有些空洞,口中不斷的喘着氣,千秋茫然的環顧四周,一時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他拉了拉快要掉下的被子,閉着眼睛往後靠,長籲了口氣。
他閉眼沉思着,似乎是在努力回想着夢中那個一聲一聲呼喚他兄長的孩子。
半晌他睜開眼睛,拿出那塊貼身的翠綠色玉佩。他的手指輕輕的摩挲着上面僅有的「羨」字,眼神中透着意味不明的神情。
外面隐約有聲音傳來,千秋披了件衣服出去,就看到雲岫放風筝的身影,忙喊了一聲。
“千秋哥哥,你醒啦?”雲岫把手中的風筝交給小厮,笑嘻嘻的一蹦一跳的走過來,“你這一覺睡得可真久……你怎麽了?怎麽臉色看上去這麽不好?不會是病了吧?”
“沒事沒事,做了個噩夢而已。”千秋揮揮手,轉而問道,“雲深呢?”
雲岫把手放到背後,嘿嘿笑道:“哥哥和娉婷出去了,唔,就在我最常去的茗樓……诶千秋哥哥你去哪兒?等等我!”
千秋揣着一肚子委屈和酸氣出了門才發覺自己實在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找雲深。
雲岫小跑着過來道:“千秋哥哥你要去茗樓嗎?”
她忽然嘿嘿笑道:“難道你也想偷偷地去看哥哥和娉婷相親?”
千秋:“……”真是個好主意。
千秋一揚眉:“走!”
雲岫拉住他:“等一等,既然是偷偷的去看,那我們是不是得準備什麽來掩飾一下。”
千秋看着雲岫一點點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頓時感到毛骨悚然,極為驚悚艱難的點了點頭。
事實證明,随意點頭絕非是一件穩妥的事,尤其是當對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的時候。
這是千秋被迫穿着女裝被雲岫拉着到了茗樓面前悟出來的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