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思汝未敢言(十四)

齊北折的身體狀況似乎又不好了些,說上一句話便有些喘不上氣。千秋在一旁看着便覺得難受,又只能束手無策的光坐一旁看着。

雲深忽然道:“是否是沈躍?”

齊北折咳嗽期間向雲深投去一抹肯定的眼神。

“是沈躍沒錯……”齊北折眯眼靠在椅子上,薄唇輕啓,“我無意之中看到衛秦兩國的人曾經出入過沈躍的府邸。西南邊境出事,朝上稱乃是衛秦聯合騷擾我齊國邊境。

衛秦不過兩個小國家,一直以來是聯盟,但實力與我齊國相差甚遠,他們有何動機,有何底氣來侵擾我齊國邊境?”

雲深抿着唇,斂眸思慮。

齊北折還是第一次說這麽長一段話,一旁的小厮連忙捧着茶給他。他正了正身子接着道:“細思之下,不難想到這就是一場騙局。”

“恕我直言……”齊北折緩聲道,“雲将軍是朝中重臣,也是忠臣,若是齊北照想要盡快篡位,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雲将軍。”

齊北折是直呼齊北照的名字,眉間神情淡漠,好似是在說一個與他毫不相幹的人。

“想報仇?”齊北折說的累了,索性靠在椅子上閉着眼睛,一旁的小厮立刻把抱着的披風輕輕抖開,蓋在齊北折身上。

雲深沒有說話。

齊北折輕笑:“想報仇你也根本沒有辦法啊……你又不做官。再說了,就算你做了官,可你仍舊沒有足夠的資本說服朝中的臣子們。”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相信雲公子比我更懂吧?”

雲深沉默不語。

千秋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們不要報仇?!”

齊北折睜開一只眼睛道:“你有什麽更好的方法報仇嗎?現在去殺了他們?然後扶持我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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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一噎:“但也不能這般……”

“你們只能靜觀其變。”齊北折說完之後伸出手攏了攏披風。他的手蒼白纖細,看上去很無力。

“新皇一旦舉行登基大典,我們便會時時刻刻陷入危險之中……”雲深淡淡道,見齊北折贊同的點了點頭,繼續道,“世襲的将軍之位也好、雲府威望也好,都是新皇和沈家需要忌憚的。”

“那豈不十分被動?!”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齊北折輕輕擰眉再道。

千秋小聲道:“我覺得方才那個直接殺了他們的方法好。”

雲深輕輕掃了他一眼,齊北折微微不耐:“沈家後面連着多少勢力你可知道?就算你成功了,将我二哥推上皇位,世人會怎麽看他?那才是真正的篡位!”

他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神色,叫千秋微微窘迫,仔細一想确實是自己想得不周到。小厮也适時遞上一杯茶水。

他看了看斑駁的樹影,心中失落異常。

不能報将軍之仇,怎麽讓将軍泉下安心啊!

千秋又側頭看了看雲深,竟看到他眉間的一抹悲怆。

悲怆,強烈的悲怆。

他還來不及感傷,就聽到旁邊有一個稍微沙啞卻十分響亮的聲音忽的響起。

“我有辦法!”

齊北折詫異擡眸。

正是雲岫身着素衣走過來,經過一連串的打擊她的面容已顯憔悴,但面上的堅定卻是任何人都不曾見過的。

她快步走來的時候,千秋在某一個瞬間忽然覺得,正向他走過來的女孩子,已經不再是他百般呵護與疼愛的妹妹,她已經長大、成熟起來了。

雲岫作揖行禮道:“三皇子……”

齊北折微微挑眉,笑道:“你有何辦法?”

雲岫頓了頓,忽然轉向雲深,肅道:“哥哥,我想嫁給二皇子。”

此話一出,莫說雲深,就連齊北折都詫異的不敢置信的直起了身子瞪大眼睛看着雲岫。

雲深微微沉聲:“岫岫,莫忘了三年守孝之期。”

雲岫站在陽光之下:“我知道。但是父親之仇,哥哥明擺着難以相報了,那便由我來。”

齊北折重新閉眼躺回去:“如此也可,守孝之期不過是虛禮,也不必非要遵守。”

千秋看了一眼臉上寫着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齊北折,又看了眼擰着眉的雲深,猶豫着開口道:“岫岫,這樣不守孝道。但是……我們也別無他法。”

雲岫看了眼千秋:“千秋哥哥,你知道嗎,這是一句廢話。”

千秋:“……”

他這下是真的覺得雲岫變了許多,變得更加堅定果敢了。

“無論孝道也好,我的名譽也好……”雲岫道,“在我認為都沒有報仇重要。”她撩了撩散在一旁的頭發道:“而且,哥哥你也知道,我向來是不在乎什麽名聲的,所以不怕。”

雲深微微閉眼:“我考慮考慮。”

入夜。姑蘇的夏夜并不悶熱,反而比白天更加清涼。

千秋剛要躺下便聽見房門被人從門外輕叩。

“千秋睡下了?”

“沒有。”

千秋急急忙忙的披了件披風走出外面,看見雲深穿着的仍是白天的素衣:“雲深?”

“随我來。”

千秋與雲深緩步走在走廊裏。千秋并不知道雲深要帶他去哪裏,但雲深的樣子,似乎也是漫無目的的漫步在走廊裏。

他或許只是要人陪着罷了。

千秋一直十分依賴雲深。無論是年幼時還是現在。以前的他總是愛賴在雲深身邊,對雲深的話言聽計從,而現在這樣的習慣也基本沒變。但是他卻忽略了雲深也是會感到疲憊的。

一個人哪怕面上再如何如沐春風,也會有累的一天。

他還記得昨夜因為守在雲岫門前,以致深更半夜才回房歇息。

等到他早上醒來時,竟沒有發現雲深,叫醒祝江才知道,雲深剛剛回房間歇下了。

他立馬跑到雲深房間,輕手輕腳的走進去,就看到面容微微憔悴的雲深正安穩的睡着。

他緩緩的坐在床畔,情不自禁地輕喚了兩聲,床上的人并沒有被打擾的跡象,他便知他是真的太累了。同時心中泛起微微愧疚之情,暗悔自己太過沉溺個人情感。

雲深停下腳步時千秋仍沉浸在回憶中,等擡眸一看時急忙收住腳步,千秋險些撞上雲深的後背。

今夜沒有璀璨繁星,只有一輪孤月挂在天際,銀白色的月光灑在雲深身上,有如谪仙。

雲深輕嘆了一聲,忽而轉身,摟住千秋。

千秋一下呼吸不穩,回過神來他已經靠在雲深懷裏。

不必多言,千秋緩緩擡手,擁住雲深的後背。

他的疲憊,他的松懈,在這一刻全部交由被他摟住的人。

只有彼此心意相通,才會明白對方的思緒,然後适時的給對方安撫。

“雲深,岫岫的話,你覺得如何?”千秋坐在小院子裏的石凳子上,聽着旁邊兒蛐蛐兒的叫聲問道。

“自然不能讓她這麽早嫁給二皇子,雖說她與二皇子确實有婚約。”雲深緩緩道,“先不說三年的守孝之期。岫岫年紀尚小,又被仇恨所縛。若是一朝入皇室,給她帶來的只有不得已的無奈與苦楚。”

千秋默默點頭。

雲峰是将軍,智勇謀略樣樣出色,所以他從不信奉有仇必報,而是來日方長。

因而照此想下來,雲峰也定然不願意雲岫為了仇恨去毀掉自己的人生。雲岫的人生,就應該活得更好,更燦爛,更絢麗。

“那我們,走一步看一步吧。”千秋偷偷擡眼看了看雲深,“反正有你在,什麽也不怕。”

雲深輕輕彎了彎唇,起身攏了攏千秋的披風,道:“夜深了,千秋早點歇息吧。”

齊北折頗令人驚訝的宿在了雲府。千秋訝異不已,他曾聽說過外面謠傳,說當朝三皇子從不宿在別人家,哪怕夜再深也一定要回去。

齊北折聽後呵呵的笑了笑。

千秋許是忙着照顧雲岫,沒有往深裏想。雲深卻非常明白齊北折的深意。

齊北折身旁有三名禦醫,在齊北折早早歇息之後便被打發去了秦眉的房間。

先皇向來對這個最小的皇子頗為疼愛,因此這三名禦醫的醫術也是極為精湛,不多時便為秦眉開了方子,再叫過雲深來細細叮囑一番。

自先皇去後,皇家的兩個兒子便時常拜訪姑蘇雲府。

臨安是暫時回不去了,這點原因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每次齊北笙來雲府都是來找雲岫的,雲深也不阻止,畢竟兩個人的感情還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旁人幹涉不得。

倒是齊北折每次都是病怏怏的來,病怏怏的往椅子裏一躺,眯着眼睛在小院子裏曬着太陽,也不需要人招待,似乎就是尋得了一處好地方來曬太陽。

再又一次的診治之後,禦醫搖了搖頭,移步在外間輕聲道:“雲公子,令堂心郁不解,令我等實在難以調理啊!”

其餘兩位禦醫連連點頭。

“心病仍需心藥醫,我等能做的事情也只有盡力去調養……”禦醫嘆道,“但令堂心郁太過,就算喝了藥也難以吸收,事倍功半。長此以往,令堂的身體只會越來越差。雲公子,還請多開導開導令堂。”

雲深作揖:“自然……”

望着禦醫離去的背影,雲深微微斂眸,他又何嘗未曾開導過秦眉?

自從雲峰去世,他便日日重心皆在秦眉身上,一刻也不曾松懈。但他亦知,秦眉的心結只怕難以相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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