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思汝未敢言(二十)

大堂內一時靜下來。

千秋心中有鬼,不免慌亂,但仍舊不過腦子般的快速回答:“坊間傳言。”

齊北笙無語道:“你還真是喜歡聽那些坊間的傳言啊。”

若是放在以往,千秋必然會回怼回去,偏偏他一個楚國人,在齊國王爺面前,就是欠了一點兒底氣,便只能哼一聲,底氣不足的反問道:“怎麽,不可以啊?”

齊北笙當然沒這心情沒這精力跟千秋打哈哈,索性茶也沒喝就站起身道:“我要轉達的這些話就是這些了,接下來你們怎麽辦就只能看着你們了。皇兄那邊還安排了我去處理接待楚國使臣的各項事宜,就先走了。”

他剛往門外快速的走了兩步,便聽到身後一陣急亂的腳步,轉頭正是雲岫。

她微笑道:“我送你……”

齊北笙一直隐隐皺着的眉頭這才松緩下來,寵溺的笑了笑道:“走吧……”

“聽娉婷說,楚國使臣今天下午就會到了?”

稍偏一點兒的街道上,齊北笙和雲岫并肩而行。至于齊北笙來時乘坐的馬車,倒是沒敢跟在他們後面緩慢的移動,而是一直在不遠處等着。

夏日炎熱,本不是什麽悠閑漫步的好時候。可偏偏兩位主兒毫不在意,頂着烈日緩步着。

“是,兩國訪問,都是使臣先于皇帝到達的。”齊北笙道。

他在談論這些事的時候眉頭又開始微皺,顯然這些事在近期帶給他不少疲憊,雖說是皇帝任命的任務,但也能看得出他确實是發自內心的在意這些事。

雲岫近期都在慕家,對新皇帝的政治态度有所耳聞。在她看來,那個齊北照還不如齊北笙對政治這麽上心。

但也要明哲保身才行,雲岫相信齊北笙知道并能做到。

雲岫察言觀色,不忍道:“你多歇息,別累壞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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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北笙舒然微笑道:“好。岫岫也是。”

彼時二人已走到馬車旁。雲岫并非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惜惜不忍別之人,沒有上演你不舍我我不舍你的場景。兩人互相道別,臨別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姑蘇雲府在較偏僻一點兒的外郊,楚國使臣并不會經過于此。

雲府上下的人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狀态,沒有一個人想着要去湊熱鬧看看楚國人。

千秋乖乖的坐在雲深書桌的一側,雙手握着墨細細的研磨。

一旁的雲深正在練字,字體如其人,看着極其舒服。既不是筆走龍蛇般潦草的模樣,也不是柔柔弱弱的小家模樣,更不是帶着劍走偏鋒般的淩厲模樣。總而言之,用四個字來說,就是相當的賞心悅目。

「咯嗒」,擱筆聲。

千秋應聲停下,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走了神。

雲深微笑問:“千秋可想出去看看?”

千秋真誠答:“不想……”

“千秋向來不善掩飾,想出去的心思寫在臉上有大半天了……”雲深看着條件反射去摸臉的千秋,笑了笑,又指了指桌子道,“而且,墨汁已經溢出來了。”

“啊!”千秋驚的跳起,一看桌子,果然已經有墨汁一點點的往外溢,他竟然毫無察覺!再低頭一看,自己的十個手指已經染上了黑色的墨汁。

祝江聽到動靜走進來,就看到千秋手足無措的張着一雙手茫然四顧,再定睛一看就看到十個手指頭上的墨,當場十足十的嫌棄的「噫」了一聲,轉身急急忙忙的去打水。

幸好雲深寫着的字沒有染上,千秋暗自慶幸着,又惱自己走神。

祝江很快打來水和皂角,一邊幫他洗一邊道:“少爺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我以前在公子身邊兒研墨的時候都沒這麽狼狽過。”

千秋略帶不好意思道:“這,這不是想事情太入神了嘛。”

祝江随口接下去道:“什麽事兒啊?”

“呃……”

“祝江,備馬。”放好字的雲深回來道。

祝江驚異道:“公子你說什麽?備馬?公子要出門?”

“嗯。”雲深眼角瞥了瞥窗外,“這個時間,楚國使臣應是還未進城,要去看他們,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齊楚兩國交和是在十年前,由于楚國已經陷入十分被動的境地,根本無力反轉局勢,楚國先皇親手将楚國皇子,也就是現在的楚國皇帝送往齊國做質子,并承諾會定期向齊國交多少多少金銀,兩國這才沒了戰争。

沒了戰争的兩國百姓自然是歡欣不已,總算不用遭受戰争的苦楚。

但高層卻并不像百姓那樣歡欣,雖然楚國先求和,但這十年來除了越送越少的金銀之外,兩國基本沒有什麽交流。索性也沒戰争。

因此,這一次不僅是楚國使臣要來,楚國皇帝和公主也要來,這可是史無前例的大陣仗。更何況那位在齊國做了幾年質子的皇帝,姑蘇城的百姓對他也有所耳聞。

馬車內……

千秋拘束的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拿眼睛瞄雲深。

雲深雖說出門,但手上還是捧了本書,眼睛也從未離開書一刻。他輕輕翹起嘴角,笑道:“千秋與我出門一趟就這麽緊張嗎?”

千秋幹巴巴的笑道:“沒、沒有,我只是,熱,嗯,熱。”

雲深合起書,氣定神閑的直視着千秋,溫和微笑道:“那就喝一點水。近月我都是在處理府中事務,一直沒有出過門。這一次正逢楚國使臣要來,街上頗為熱鬧,便想着出來看看。”

千秋探身道:“你也想看?”

雲深颔首……

千秋聽話的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已經涼掉了的茶,頓時覺得甘甜沁入心脾。

他怎麽會不知道雲深的想法,分明是看透了他想出去的心思,所以才故意說自己也想看這樣的話。千秋雖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心裏就是開心的不行。

他倒是很享受這種被雲深護着的感覺。

一事歸一事,越靠近姑蘇皇城,千秋的心就跳得越快。

祝江将馬車停好,将雲深先扶了下來,千秋磨蹭了一瞬還是決定下車。

街道上已經站了許多人,與平時趕集的熱鬧有過之而無不及。

千秋和雲深穿梭在人群中頗為費力,好不容易才到了茶樓的門前,才發現茶樓裏也是座無虛席。祝江上前問了幾句,掌櫃的才将他們引至二樓的靠窗坐,上了茶。

千秋探腦袋下去,看到紛紛攘攘的街道。

街道無序混亂,但是很快在盡頭處有了一絲騷動。千秋放眼看去,果然看到已經有大批官兵出來維持街道秩序。

這波騷動越傳越快,盡頭處隐隐看到幾匹駿馬奔馳着,千秋想看個清楚,撐着身子半跪在凳子上往下看。

馬匹越來越快,千秋看得越來越清楚。楚國使臣一共有六名,很快就從茶樓之下絕塵而去,絲毫不留給千秋仔細看的時間。

但即便如此,千秋還是察覺到了一絲陌生而熟悉的感覺。

齊楚兩國本是在幾百年前由一國分裂而成,因此習俗習性幾乎與齊國無異,除了在穿着上,楚國由于在北方衣着稍厚,其他基本上也與齊國一致。

千秋清楚的明白,楚國的衣着不僅僅是稍厚這麽簡單,它內裏的構造與齊國大有不同。

料子方面,齊國輕楚國厚,繡花方面,齊國偏重色彩華美花紋細致,楚國卻講求簡單的氣韻,以致齊國偏婉約,而楚國偏豪放,二者風格是斷斷不一樣的。

意興闌珊的千秋縮回腦袋和身子,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雲深放下茶杯問道:“千秋可看出了什麽名堂?”

千秋興致缺缺道:“沒有。他們騎馬騎得快極了,就像趕着去投胎似的,什麽也沒看着。”

這是大實話,他确實什麽也沒看着,連衣服上繡的花紋是什麽都看不清。

雲深并沒有在意他「趕着去投胎」這樣的不雅之詞,只是翹起嘴角,兀自扣着指節輕輕敲了兩下桌子。祝江立刻會意,将店小二找來。

店小二點頭哈腰,眼睛極快地掃了一圈,幹淨利落道:“客官有什麽吩咐?是上茶還是結賬?”

雲深道:“留座……”

“那不知客官想要留哪裏的座?”

“一樓的靠窗好位置,明日。”

祝江把三錠銀子放在桌上,又拿了幾個碎銀子放在旁邊——一邊兒是留座的錢,一邊兒是茶錢。

店小二當然知道幾位是貴客,自然一路點頭哈腰的送到了門外。

街道上的人群已經逐漸的散去了,人們各司其職,賣東西的賣東西,回家的回家,開始八卦的也開始八卦了。

千秋素來管不住自己的耳朵聽上了幾句,說得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

不過也就是剛才的六名使者的到來引起了這麽大的騷動,可見齊楚交和是一件多麽重要的事。而明日楚國皇帝和公主來,又不知道京都會沸騰成什麽樣子。

其中有人哈哈的笑着:“聽說楚國公主長的美極了,是楚國第一美人呢!”

有人一撞他的胳膊:“別想了,你沒這個命讓楚國公主喜歡你。”

千秋瞥了一眼那人。

“明天還來?”馬車上,千秋有些不可思議。

雲深施施然道:“千秋不想看看楚國的皇帝和公主嗎?”

千秋看了看外面:“那好吧……”

齊北笙的話又浮現在腦子裏。

呸,去他的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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