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思汝未敢言(十九)
夜色正濃。
千秋轉着買來的筆,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月亮。
中旬時分,月亮格外的好看。可千秋并沒有什麽心思去欣賞。
他剛剛從祠堂跪了一個時辰回來,膝蓋雖然有些疼,但已經不會像以前一樣,疼的只能爬。
每天晚上用完晚膳後的一個時辰,他和雲深就會去祠堂跪上一個時辰,這已經是自從雲峰過世之後的常事了。
他一直把這支筆放在衣服裏,終究還是沒敢拿出來給雲深。
雖然這的确是滁州生産的筆,但樣子卻并不是非常好看。甚至他自己都覺得這支筆上的花紋和雲深及他的筆的風格一點都不相同。
都怪當時自己莫名的慌張心煩,這才沒來得及仔細看。
千秋懊惱的把筆一擱,從貼身裏衣裏拿出那塊他從不離身的玉佩。
「羨」字在月光之下隐隐發着光。
齊北折帶着笑意的話模模糊糊的響在他的耳邊:“半月之後,楚國皇帝将會到訪我齊國。”
半個月,一晃而過,只剩下兩天。
千秋幾乎篤定齊北折什麽都知道,至少他能肯定,齊北折一定知道他是楚國人。
對,他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楚國人,卻在七歲那年來到姑蘇,被雲深收養,從此在齊國臨安生活十年。
千秋賭氣般地将玉佩往地上一擲,玉佩和地板接觸,發出清脆的響聲,卻沒有碎裂。千秋嗔怒的瞪着玉佩許久,最終還是決定站起來把它撿回來。
“千秋?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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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起身準備去撿玉佩那一刻,門外忽然傳來雲深的聲音。
千秋一時慌亂的不知該顧哪頭,卻聽門被人推開,千秋急忙撿起地上的玉佩往床上一丢,回頭正好看到雲深走進來:“雲深,這麽晚了你有什麽事嗎?”
雲深有意無意的瞥了床上一眼,溫和笑道:“聽說千秋今日在街市上替我買了一支筆?”
千秋開始在心中怒罵祝江:“啊,是。”
雲深笑眯眯道:“那為何不給我?還是千秋想自己留着練字?”
千秋擦了擦頭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幹笑道:“沒、沒有。本來是想給你的,但是我看了一下,覺得不是、不是很配你,所以就自己留着了。”
他覺得有些尴尬,又呵呵的向外間移動着。雲深淺笑,眉眼彎彎,繞過他直接走向了桌子,拿起了上面被千秋随意擱置的筆:“就是這個?”
千秋絕望的閉了閉眼。
那支筆确實與雲深的筆長得頗為不同。尤其是上面的花紋,都是一朵朵色彩豔麗的花在争奇鬥豔,好不風流。
而在看雲深以前的筆,要麽是清雅的木紋,要麽就是上面只有一點修飾點綴。那支筆和以前的筆,簡直不在一個風格上。
千秋甚至不敢想象雲深拿這支筆的樣子。
雲深似乎也被哽了一下,頓了頓才微微笑道:“嗯,不錯。重量合适,花紋別具一格,我喜歡。”
千秋幹巴巴道:“我知道我買錯了。”
雲深将筆收好,淺笑道:“不會,無論千秋給的是什麽,我都會很喜歡的。重要的不在物什,而是在于千秋的這一份心意。”
于是千秋感覺自己似乎吃了蜜,一個晚上睡得極其香甜。
雲深回到自己的房間,睡在外間的祝江起來服侍他脫衣,一邊奇道:“公子,你真的把這支筆拿回來啦?”
“嗯。”
祝江心直口快:“這筆也不知道少爺是怎麽想的,挑了這樣一支。本來我還想叫住他讓他要不要再看看,哪知道他就急匆匆的先走了。沒辦法,我也只能先付錢了。”
雲深問道:“千秋何以着急?”
祝江回想了一下,道:“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事兒,就是那時候他聽了幾句滁州話……哦,他看到了一個人,聽說那個人長得很好看,少爺站在那街上看了可長時間呢。”
“是嗎?”雲深将外衣給祝江,“滁州話?千秋應是不懂滁州話。”
“對……”祝江接過外衣轉身放在架子上,“所以是我告訴少爺的。內容就是後天楚國皇帝和楚國公主後天要來齊國了,那些擺攤子的才會趁着熱鬧人多來臨安,好做個好生意賺多點兒,哪知道少爺忽然就急了起來。”
雲深微微低眸:“好了,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你下去歇着吧。”
“是……”
熹微,千秋隐隐覺得自己的腰身硌得慌,迷迷糊糊轉了個身,卻還是覺得有什麽東西硌着自己。
他迷迷瞪瞪的眯着眼睛,手在床鋪上摸了一圈,忽的摸到一個光滑溫潤的東西。
千秋惱怒的閉着眼睛把玉佩往枕頭底下一塞,正打算睡個回籠覺,卻怎麽也睡不着了。
他坐起來透過簾子看着晨光熹微,按着自己被硌了一晚上的腰,頓時覺得一陣酸軟疼痛。
他按了一會兒覺得舒服了許多,便取出玉佩小心的放在裏衣,随即穿衣束發洗漱。
一出門不出意外的看到祝江已經忙活開了,老劉不在,一切事情就是由他來負責。
不過祝江看到千秋還是挺意外的,愣了幾下才扔下手中的活跑過來問道:“少爺?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早膳還沒好。”
千秋道:“哦,我腰有些疼,睡不着所以起來看看。”
“腰疼?”祝江的眼睛瞥往千秋按住的腰,“少爺昨晚上是做了什麽事嗎?”
千秋:“滾去做你的事情。”
祝江嘿嘿笑着走開:“少爺,若是腰疼還是需要去找找公子,讓公子幫你按按也許會舒服一點的。”
這句話倒是很實在的。千秋還是瞪了一眼祝江。祝江有時也會沒大沒小的和千秋開開玩笑,千秋也從沒和他置過什麽氣,雲深也從不管祝江這樣的性格。
不過更多時候,祝江還是盡職盡責的做他的府內小總管和雲深的書童。
千秋按着腰一路走到雲深的房間,敲了敲門,聽到門內一聲溫潤的進來。
千秋推門而入,果然看到雲深已經穿衣束發,洗漱完畢了,正在磨墨,桌上鋪着昨天千秋買回來的紙,當然還有千秋買回來的色彩斑斓的筆。
雲深不停手上的動作,道:“千秋有何事?”
千秋支支吾吾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腰疼。”
雲深動作細不可察的滞了滞,道:“為何腰疼?”
“硌着了吧,一晚上枕着東西睡覺,我竟然也是毫無知覺,只在天才亮的時候才感覺到。”千秋無奈道。
雲深将墨靠在一邊,走過來,覆上千秋按在腰側的手,道:“這兒?”
千秋猝不及防,急忙躲開雲深說話間噴灑的熱氣,他心跳猛地加速,耳朵也開始發紅,點頭道:“嗯……”
雲深翹起嘴角,手揉着千秋的腰,力度合适,倒也真叫千秋感覺好多了不少,只是畢竟心上人就在自己貼身前,千秋根本無法放松下來。
只能大氣不敢喘一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雲深的側臉,心如擂鼓的瘋狂跳動着。
雲深狀若漫不經心的揉捏了一把千秋的腰:“放松,感覺好了嗎?”
千秋的臉像是燒了起來,忙不疊的點頭:“好了好了。”
雲深施施然收手:“走吧,去用早膳。”
今日本無事,千秋閑着也是閑着,想到要不約了雲岫一同出去逛個街。哪知道剛到雲岫房門口還沒來得及問一句,就被雲岫給搶了先。
“千秋哥哥,一會兒靖王爺會來。”
千秋詫異道:“明日就是楚國皇帝和公主來的日子了,他不在宮裏好好呆着,跑這兒來幹什麽?”
雲岫道:“我也不知,不過他說了,稍後就到。”說着,還向千秋揚了揚手中的紙條。
“但是他從來不會飛鴿傳書,不知這一次……”雲岫話未說完,便聽到貼身婢女在外道:“小姐,王爺來了。”
千秋嘟囔道:“倒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齊北笙穿了深藍色的深衣在大堂裏等着,幾個人前來照樣是一番揖禮。
千秋作揖的同時第一次感覺到了禮不可廢這四個字确實講的很有道理,瞧瞧現在,多麽平和的氣氛,可比某位扶風大人有教養多了。
齊北笙面露些許疲憊,卻關切的看了一眼雲岫,雲岫沖他微微點頭,才道:“今日我來,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們說。”
祝江遞上幾盞茶。
齊北笙繼續道:“皇兄讓我來告訴你們,明日楚國皇帝,公主和使臣會到訪齊國,你們要做好随時進宮的準備。”
千秋跳起來:“你說什麽?憑什麽要我們做好随時進宮的準備?我們現在還是一介平民又不是官,為什麽要進宮?”
真是笑話,他,雲深,雲岫,哪一個是在朝為官的?楚國的人來了為何他們也要進宮?這關他們何事?
齊北笙搖頭道:“我也不知。不過他既然讓我來和你們說,大約也是顧着齊國的臉面。”
“不對。”千秋擺手道,“他不讓我們進宮就不會有什麽我們不來臉面有沒有的事兒了。總不會趕明兒給我們每一個人發一身朝服,扔給我們一個虛官讓我們「暫攝官職」吧?”
齊北笙呵呵的幹笑了一聲:“我看你也是想太多。”
他道:“楚國皇帝是原先楚國先皇送給我們齊國的質子,此番他帶他的妹妹楚國公主前來,也許是想來和親的吧?”
說着,他有意無意的瞄了眼雲深:“人楚國皇帝可是對雲寒枝的大名早有耳聞呢。”
千秋臉色煞白:“你別亂講啊。楚國公主現在才……才及笄一年,十五歲而已。”
齊北笙看着千秋道:“都過了及笄之年了。”
千秋低着頭不說話,雲深卻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千秋,墨色的眼眸折射着不明的意味。
齊北笙忽然道:“你如何知道楚國公主現在才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