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思汝未敢言(廿四)
風停簾止。兩旁的街道上已有不少人拼命的探長了脖子想要看一看榮夢公主的容顏。
可風轉瞬即逝,還沒等他們看上半眼,這簾子又給蓋了回去。一群人頓時有些失望,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
“公主,要不要……”
“你們走罷。”輕柔的聲音從馬車內傳出,榮夢公主道,“我看到了你的容貌,我遵守承諾。啓程……”
祝江連忙扶起千秋走到一旁,人們自覺的讓出一條路,看千秋的眼神中都帶上了絲絲同情的意味。
千秋的臉色已經好了很多,不像一開始這麽慘白。雲深和祝江都不再耽誤,駕了馬車直奔雲府,很快就離開了人流湧動的人群。
千秋直至上了馬車,方才想起要放開緊緊攥住雲深的手,有些疲憊的靠在馬車上。雲深稍稍坐過來了些,傾身問道:“千秋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千秋神情有些委屈,搖了搖頭道,“就是有點兒……吓到了……”
雲深聞言,輕輕的摟住他。而他的眉眼卻隐藏着絲絲疑惑,卻終究沒有追問下去。
馬車将要行至雲府,眯着眼睛靠在雲深懷中睡覺的千秋猛地驚醒:“對了!那個推我的人呢?雲深你聽我說,我真的是被人推出去的!”
雲深眼看着千秋就要不知疲倦的講上好長時間,安撫的摟了摟他的肩膀:“我信。推你的人我只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并不能确定那是誰。”
他們雙雙下車,雲深理了理千秋有些淩亂的衣領子道:“千秋先好好休息,一路也累了,若有什麽話待醒了再與我說如何?”
千秋乖順的點點頭。
祝江将千秋安頓好,回來就看到雲深心不在焉的在練字。他道:“公子,那個背影……”
雲深此時也是無心練字,擱筆道:“若我未曾看錯,那人該是李家少爺身邊的小厮。只不過我只見過那小厮一眼,記得個大概,卻實在不能斷定就是他。”
祝江哼了一聲,道:“我看也就只有他了!我們平日裏為人随和,少爺最近也沒有惹什麽事,今日也就與那李家少爺有點兒過節!他準是過來報複的!少爺說得對,這人果然令人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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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深也沒說什麽,只道:“你去查查李家少爺的消息。即便我們不參與争鬥之事,但仍需防一防。”
聞言,祝江卻是一愣,又追問了一句:“去查他?”
雲深點頭……
祝江愣愣的轉過去,此時的他格外強烈的察覺到雲深的變化。
以前的雲深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樣子,從來不會讓他去做這樣的事,而現在雲深俨然成為一家之主,且手上只有一個将軍令符和一道先皇給雲峰的聖旨,雖說護國将軍之位還是他的,但現在誰都知道,他根本就什麽實權。
而他手上的兩樣東西,又是最讓人所觊觎的。要是一朝不慎,他們就會被觊觎者陷害。
也就是說,現在雲府上下的命,全都背負在雲深一個人的身上。
祝江情不自禁的回頭,看到的還是那抹他印象中最熟悉的書生般的背影。可是祝江卻明白,很多事情,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之中,都改變了。
失去雲峰,失去秦眉,他們很痛苦,但是誰都沒有雲深痛苦。
他表面上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可是他卻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不能将自己的情緒外露,而是應該迅速的成長,肩負起這個家庭的責任。
若是雲将軍此時還在,或許公子就不用這麽早就開始承擔這些吧?
晚膳時分,雲岫回來用膳,這才聽說了千秋被人推出去沖撞了楚國榮夢公主的馬車的事,當下便有些微怒:“是誰幹的?”
祝江在一旁答道:“公子沒看清,那人跑的太快了。只說像是那個李家少爺身邊兒的小厮。”
雲岫敏銳的轉頭:“李家少爺?”
她眼睛一轉:“是不是,那個李還松?”
祝江猛點頭:“就是他就是他!”
遂将搶座一事說予了雲岫聽。雲岫聽後怒中火燒,語氣不善道:“下次別讓我碰到他!”
說完卻是沒有其他舉動。祝江看了看雲岫有些憔悴的側臉,若是放在以前,雲岫聽說了千秋或者府上其他人被欺負,必然怒的當即跳起來,大喊大叫的說現在就要去找人打一頓。
果然,所有人都在成長着,變得更成熟了。
祝江趁着幾個人在吃晚飯,一邊道:“我去打聽過了,這李還松的父親在朝中做禮部尚書。因為他父親在皇帝當太子的時候就一心向着太子,所以太子登基之後很重視他。而李還松本就性子頑劣,在他父親當上禮部尚書之後就更加猖獗。”
“他平時就喜歡欺壓平民百姓,與我們搶座還算是小事。而姑蘇知府也是忌憚着他父親的權力,只要李還松不惹什麽大事,基本上知府都是對他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祝江看了看衆人道,“李還松的父親平時對李還松疏于管教。所以……李還松平時也經常去風月居。”
雲深雲岫不為所動的繼續吃飯。
只有千秋狠狠的戳了一下米飯:“但願他死在床上!”
雲岫幹咳了一聲,轉過臉來:“不過話說回來,千秋哥哥,你為什麽不肯擡頭,讓榮夢公主看看你的樣貌呢?”
祝江立即附和道:“是啊少爺,我在你身邊兒我都看到你的臉蒼白的不成樣子?是……害怕嗎?”
千秋僵了一下,緩緩把飯咽下去,幹笑道:“是啊……那個時候,太緊張了……”
他話還沒說完,雲深忽然敲了敲桌面,淡然道:“食不言……”
用完晚膳後,雲岫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道:“哥哥,明日我要和娉婷去一趟宣城。”
“宣城?”千秋想了想,“那地方不是盛産胭脂水粉麽?你不是向來不喜歡那些東西嗎?”
“是不喜歡。”雲岫淡淡道,“但好歹我是個女孩子。雖然我現在不能與人出去交際,只是若是不出去走走,我真的覺得渾身不舒服。”
守孝期間應該停止一切娛樂和交際,表示哀悼。
但他們并非極度迂腐之人,出去逛一逛也無妨。
雲深颔首允許。
入夜之後……
千秋慢慢的靠在浴桶內。桶裏是剛剛打好的熱水,有些刺激。他靠在桶裏全身放松,閉着眼睛一動也不動。
他今日睡得不安穩,老是做夢,夢裏盡是今天他被人推出去之後的場景。
其他人或許沒有看到榮夢公主的樣貌,但是他卻看清了。千秋眼力還行,哪怕那一下只是一個瞬間,也足夠讓他看個清楚了。
坊間有傳言:楚國榮夢公主乃是天下第一美人。不僅是因為她的樣貌氣質,還因為她飽讀詩書,十分識大體懂禮儀。讓有錢有權的貴公子們心神向往。
千秋不知道榮夢公主是否是飽讀詩書,但她确實長得很好看。
既非豔麗,又非清秀,而是雅而不俗,就如她本人的聲音一般,溫婉而寧靜。
千秋睜開眼睛,看到屏風上挂着的衣服上的玉佩吊墜,上面的「羨」字刻的蒼勁有力,好看不已。
他又緩緩的閉眼,還是決定多泡一會兒。
不知不覺中,千秋恍恍惚惚的聽到有人在外面敲門,他迷迷糊糊的睜眼喊了句等一等,撐着桶壁想要站起來,但手腳已經被泡的有些發軟,頭也有些暈。他站了好幾次才站起來。
他方才晃着頭擡起來,就聽到外面的人已經未經允許推門而入。千秋吓得一個激靈,立刻又坐下去:“雲深?”
來的人正是雲深。千秋靠在已經冷掉的浴桶裏隔着屏風看着雲深的影子一步步的靠近,不知為何心中開始緊張起來,心跳開始微微加速,身體卻開始有些燥熱了起來。
他緊緊的盯着外面的那道影子,居然有些小小的期待。
“千秋還沒有洗完嗎?”
雲深在屏風前站定。
千秋在心裏長籲了口氣,同時又在心中狠狠的惱怒了自己一把——他剛剛在期待些什麽啊!
“沒、不是,洗完了……”千秋快速的摘下一旁的浴巾,又拉下挂着的衣服,胡亂的擦了幾下,又把衣服随便的套上,“雲深你有什麽事嗎?”
“無事,就是過來看看你……”雲深溫和道,“祝江說他把浴桶送進來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你都沒有動靜,敲門也不應一聲,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千秋尴尬的笑道:“哈哈,我沒什麽事,就是剛才不小心睡着了。”
他迅速的把衣服整理了一下,暈乎乎的走出去。果然看到雲深淡然的站在那裏,他看了看自己,衣服穿得還很淩亂,連頭發也是濕漉漉的,樣子肯定慘不忍睹。
雲深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千秋一眼,高深莫測的笑了笑,沖他勾了勾手。
千秋颠兒吧颠兒吧的跑過去。
雲深拿過一旁的毛巾,走到千秋身前,擡手,輕輕的為他擦拭頭發。
千秋的臉騰地開始發燒,他一下子攥緊了拳頭,拼命的抑制自己不受控制想要上揚的嘴角。他離他如此之近,他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帶着的點點書卷的香氣。
擦拭頭發的時間不長,千秋卻覺得十分幸福。雲深向他道了聲晚安,便輕笑着離開。
千秋還站在原地,沒能從這巨大的幸福裏走出來。
于是祝江一開門就看到千秋站在屏風前,抱着浴巾,臉上綻放着花癡般的笑容,不禁狐疑的望了望雲深離開的方向。
他轉過來時,千秋已經努力的平靜了下來:“祝江,不好意思啊,我剛才睡着了。”
祝江打量着千秋,瞪大眼睛道:“少爺——你……衣服好像穿翻了。”
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