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思汝未敢言(廿三)
千秋猝不及防被人推出去,整個身體失去控制,踉跄的撲向地面,「咣當」一聲撞上了什麽東西,擡頭一看,才知道是一個盾牌。他晃了晃腦袋,這撞得一下顯然不輕,他的視覺中的天地都在晃動。
這也是夠狼狽的。
狼狽歸狼狽,千秋雖說不是什麽膽子小的人,但此刻所有人驚訝的視線聚焦在他身上,他不僅承受着來自所有人目光的壓迫,還要立刻開始思考着該如何脫身。
上一個青年的後果他已經看到了,只盼着裏面坐着的公主性格不會像她哥哥一樣,如此草菅人命。
千秋微微緊張,連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控制了起來。
他始終無法完全鎮定下來,楚國公主的馬車就在他的面前,他腦中嗡嗡作響,怎麽樣都理不出一個頭緒。更別說去想什麽脫身了。
官兵們雖然說有些傻眼,對于這種戲碼第二次上演還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是還是很有經驗的一把将還在愣神的千秋給架住了。
數把兵器在千秋擡起頭的頃刻間便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千秋心下一慌,卻還是很快的鎮定了下來,眼角偷偷的瞄向被他「沖撞」了的馬車。
但僅僅看了一眼,他的視線便轉向了茶樓門口,那一抹盈然的身影正站在門外,關注着他的方向。
是雲深……
千秋的心立刻安寧了下來。他重新望向馬車。
那馬車之內端坐的人,究竟是何模樣?
禁衛軍長快步走過來,看他緊皺的眉頭,顯然是對這種事情頭疼到了極點,恨恨的瞪了一眼千秋,朗聲道:“還不快押下去?!”
“等等!”
這次是千秋出聲:“我是被人推出來的!”他一下子被人架起來,拼命的掙紮道:“放開我!”
他本來自幼便跟着雲深習武,身子不弱,竟然也給他掙脫了好幾個人。禁衛軍長大驚,立刻指揮着人上前把千秋給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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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拖延時間,或許等到齊北笙聽到消息,他就能被釋放了吧。
“方才之事你又不是沒看到!”禁衛軍長根本不容許千秋說什麽,道,“押下去!”
雲深正欲往前,卻聽馬車內傳來一聲溫和婉婉的聲音:“等一等……”
千秋渾身如篩糠般一顫,不可置信的看向馬車。
那聲音很是悅耳,禁衛軍長臉色變了變,他剛才已經領略過了楚國皇帝的「玩笑」,現下生怕這位楚國公主做出些什麽事來。這一次齊北笙不在,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應付的過去。
很快,禁衛軍長應變能力也上來了,立即指揮着人押着千秋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将他往地上一按。
千秋腦中混沌完全不知他要做什麽,便沒有任何防備的被禁衛軍按着跪在了地上。
地上有些碎石頭,一個個都尖利的紮入了千秋的膝蓋內。
千秋咬了咬牙,低着頭想要掙紮,卻是如何都沒辦法掙開禁锢了。
馬車內有着低語,大街上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目光如炬的關注着面前這一幕。
雲深不動聲色的看着場內所有人,忽然捕捉到人群之中一個快速閃過的影子。
他眯了眯眼,輕輕皺眉。
那個影子稍縱即逝,一下子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雲深雖沒有看清他的面目,卻覺得這個影子有些眼熟。
大街上無聲,除了馬車內的低語,幾乎是死一般的沉靜。
祝江有些沉不住氣,焦急的轉向雲深道:“公子,要不我們過去吧?”
他壓低了聲音道:“我們把令符拿出來,不怕他們不放人。”
雲深眸如沉水,輕輕的搖了搖頭。
千秋死死地低着頭,承受着這極具壓迫力的沉靜。他瘋狂的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下來,一定要鎮定下來。
一定不能惹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國公主的馬車終于被人掀開一點兒,裏面似乎有人在說着什麽。
随即,一個清麗的女聲道:“公主說了,此事她不追究,還請将那位百姓放回。”
這個清麗的女聲語氣中還帶着絲絲不情願,說出來的話卻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而禁衛軍長正巴不得這樣的事兒呢。原本像這樣的沖撞馬車的事兒在齊國的律法裏确實需要被押入大牢,但基本上都會被釋放。
所以他們也通常對這種事情視而不見——反正最後都要被釋放,那為什麽還要抓呢?這不就廢了他們的心力嗎?
盡管這一而再的「被人推出來」的話确實很可疑,巧的也實在是太詭異,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禁衛軍長更喜歡息事寧人。
“既然公主都這麽說了,那就依着楚國榮夢公主的話,放了吧。”禁衛軍長笑道,“還不快謝恩。”
千秋緊閉雙唇,悄悄的看了一眼雲深,低頭道:“多謝……榮夢公主。”
他慢慢的站起來,祝江實在忍不住已經飛奔着向千秋跑來,一把扶住千秋的手臂惡狠狠的沖着禁衛軍長瞪了好幾眼,忍不住道:“你可知我家少爺是何許人也?”
禁衛軍長從未見過千秋,只在多年前見過雲深一面,此刻卻是記憶早已淡去,絲毫不記得了。
更何況這十年來雲深和千秋居住在臨安,禁衛軍長只聽說過齊國護國将軍雲峰有一子名喚雲深,卻并不知道是誰。
千秋也生怕祝江會說錯話,急急地看了一眼雲深,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祝江,低聲道:“我們走!”
祝江哼了一聲,扶着千秋往前走,背後突然道:“等等!”
祝江腳步一頓,竟是那聲清麗的聲音。
他心中有些發毛——該不會是他剛才的那句話惹上事兒了吧?
便只能與千秋交換了一個眼神,重新回到原地跪下。此時千秋卻是感覺自己身畔有一道陰影裹挾着清風,他擡眸一看,竟然是雲深。
雲深作揖道:“這位是在下的弟弟,不知他犯了過錯?”
禁衛軍長皺眉道:“你是何人?”
他原本是想要将此人拿下的,但看此人氣度不凡,從容不迫,心中竟忽然生出一絲猶豫,這才未曾動手。
雲深眼角輕輕的看了一眼禁衛軍長,沒有說話,甚至連一個正臉都沒給他。
禁衛軍長心中一堵,原本的猶豫此刻也是消失得一幹二淨,正要出言将他拿下時,卻聽馬車中那聲清麗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公主說了,這件事她的确不追究,但不追究,也是有要求的。”那聲音頓了頓道,“過錯沒犯,就是我們公主實在是好奇,這位「被人推出來的」百姓,究竟長什麽樣子。只需要他擡起頭來讓我們公主瞧上一眼,這件事才算真的過去了。”
人群立刻開始竊竊私語,千秋臉色一白,卻是完全猜不透榮夢公主的心思了。他縮了縮身子,又将頭低下去了幾分。
雲深見狀,眉頭微皺,道:“相信榮夢公主寬宏大量,不會計較在下的弟弟這一點過失。在下的弟弟身子不适,還請公主原諒。”
那清麗的女聲大聲道:“他身子不适與他擡不擡頭有何幹系?就算你是他的哥哥又如何,犯錯的是你弟弟不是你,饒恕你弟弟的是我們公主又不是你!”
那聲音帶了點兒刻薄:“我們公主只是要求他擡一擡頭看看相貌罷了,你急什麽?”
“在下的弟弟是在下的親人,當然與在下有關……”雲深不疾不徐道,“榮夢公主在一開始便說了要放過在下的弟弟,那時并未提出任何條件。因此,在下認為,在下的弟弟完全不需要履行公主的這個條件。”
“你大膽!”那聲音的主人顯然是有些微怒,“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種道理你一個讀書人不會不知道吧?”
雲深正要說什麽,卻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輕輕扯動。他完全不顧回答,就這樣徑直的俯身下來,關切的看着臉色慘白的千秋,摸了摸他的額頭:“無事?”
千秋臉色慘白:“我無事……”
他頓了頓,閉眼道:“不就是看看我的樣貌嗎?我一個大男人,怕她一個女子?就算她是公主我也不怕。”
雲深微微抿唇,沒有說話。
那聲音又道:“既然如此,那還不快點擡頭!一個大男人磨磨唧唧的,成何體統?別誤了我們公主的時辰!”
她話音剛落,千秋就聽到「嘚嘚」的馬聲。齊北笙很快便出現了,他一看跪着的幾個人,當即臉色古怪了起來,皺着眉環視了一周。
“又是被人推出去的?”齊北笙問禁衛軍長。
禁衛軍長道:“是……”
齊北笙皺眉:“本王是齊國王爺靖王爺,我國子民沖撞了公主的馬車,還請公主諒解。”
那馬車中頓了頓,清麗的聲音接着響起來:“靖王爺,我們公主已經答應放人走了。只不過有一個小小的條件,若是完成了這個條件,公主自然不會追究,放人走的。”
齊北笙心中微微衡量,他沒有跟這位傳說中的榮夢公主打過交道,并不知道她有什麽意圖,但是人家這麽說了也只能順着問下去:“不知公主何條件?”
那聲音道:“擡頭,讓我們公主看看他的容貌。”
齊北笙疑惑的看了一眼死死的低着頭的千秋,心中疑惑。
但畢竟這個條件就這麽在大庭廣衆下說出來了,而且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只是擡個頭而已。他翻身下馬,低聲道:“千秋,擡頭。”
千秋緊緊攥着雲深的手,一點一點的擡起頭。
有風刮過,一下子掀開馬車外的簾子。
那一瞬間,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