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思汝未敢言(廿六)

“是誰說的?”千秋一把抓住門房,“你聽誰說的?他是怎麽死的?”

門房被千秋緊張的神色也影響,也微微緊張了起來:“少爺,我是聽外頭路過的百姓說的。聽說那個林相死狀頗為可怖,身上并沒有致命傷,是流血而死。”

千秋愣愣的放開了手,是了,沒有致命傷。這種殺人的方法也只有那個草菅人命的楚國皇帝樂意做的事情。将人折磨致死,看着自己的血流出來,卻不知何時死去。

這種恐懼,想必是極其可怖的。

千秋立刻調轉頭去大堂,他才起來還沒用膳,只見雲深和雲岫已經在裏面用膳了,他走過去,看了看兩人神色,便知他們也已知曉這件事。

雲岫忽然道:“祝江,那輛馬車是誰的?”

一旁的祝江道:“不是我們的,是我偶然認識的一個小哥。他原是在姑蘇做夥計,後來因為家中有事,這才辭了工。昨夜正好他要回鄉,我便讓那小哥載着林相走了。”

他想了想,又道:“不過那小哥的去處與林相說的密江縣并不相同,最多只送出林相約兩裏地的樣子。”

“那現在那個小哥呢?”千秋插嘴道。

“門房只說了有林相的屍體,卻沒有說現場有沒有其他屍體。”祝江道,“卻也不能斷定那小哥沒事。”

正說着,門房突然過來道:“公子,慕老爺來了!”

千秋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雲深:“慕老爺?這時候不是應該正在上早朝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門房道:“這我确實不知,不過外面的人确實是慕老爺沒錯。”

“那還不請進來!”祝江一拍腦袋,連忙急匆匆的跑過去迎接。

許是因為很久沒有人在這個時候過來雲府了,千秋一衆還隐有不習慣之感。

特別是來的人還是慕老爺,也不知是有什麽事,再聯系到林相的事……千秋心中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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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不該是這件吧?

千秋的想法沒有印證,慕老爺來雲府确實不是因為這件事。

他暗自松了口氣,就聽慕老爺道:“聽說府上的千秋公子于幾日前沖撞了榮夢公主的馬車?”

千秋剛放下的心又給提到嗓子眼兒:“是啊,慕伯,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慕老爺見千秋神色緊張,連忙寬慰道:“無事無事。就是今日楚國皇帝知道了這件事,說着要追責。當時楚國公主也在場,勸阻了一下,楚國皇帝這才放棄了——我當時已經聽說是你沖撞的,本想着求他饒過你們的。”

千秋的心一個早晨起起落落:“多謝慕伯了。”

慕老爺擺擺手:“唉,這本就不是我的功勞,只是榮夢公主确實如傳聞中所言的那般溫婉,性格善良,是個極好的女子。”

語罷,他頓了頓道:“只是你們已經被楚國皇帝所知曉,這便是我要來告訴你們的事情。”

“你們近日一定要小心,據我這幾日在皇宮裏的觀測,這個楚國皇帝別看他年紀輕輕,只怕他是個狠角色,不把人的命當命……”

慕老爺嘆了口氣,似乎心有餘悸,“這幾日我親眼見他肆意殺了宮中的幾個太監,而他臉上的神色竟是玩味。”

祝江倒吸一口涼氣,千秋的臉色也極度難看:“皇上就允許他?”

慕老爺重重的嘆氣:“不允許。只不過那些太監确實出了些小差錯,皇上也就随着楚國皇帝去了。而這楚國皇帝也很會掌握尺度,偏偏捏着那個點兒就停了,讓人沒法說。”

他忽然壓低聲音道:“我算是看出來了,或許皇上和楚國皇帝根本就是……”他止住不再說,卻向他們使了個眼色,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慕老爺坐直了身子:“當年送他回楚國的之前,他還是個彬彬有禮的人。沒想到……人心竟是如此不測,究竟是他本性如此,還是這幾年突然改變?”

雲深淡然道:“本性的東西,一旦回到自己可以肆無忌憚的高度,便也會肆無忌憚的釋放出來——這一點,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變的。”

慕老爺頗為贊同的點點頭:“如此看來,之前幾年的質子生涯,他能如此忍耐,面上一副君子的樣子,也都是裝出來的。”

他話音剛落,又有門房急匆匆的跑過來:“公子!少爺!”

他急促道:“榮夢公主在外等候!說要進來拜訪!”

千秋蹭的站起,臉色劇變。

祝江陡然拔高音調:“什麽!”

榮夢公主突然來雲府是為什麽?是她已經知道了他在這裏,要來算賬?可她不是已經說過了她不追究此事嗎?

千秋腦中閃過無數猜測,他哪一個都不敢确定,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現在一定不能見她,無論怎麽樣都不行!

慕老爺也驚訝起來:“榮夢公主?她怎麽會來這裏?”

他看了看千秋的神色,就已經知道了千秋所想,整理了一下衣服,對雲深道:“雲侄便與我先去迎接公主吧,公主可不是一般的貴客,不能怠慢。”

雲深當然知道慕老爺的想法,點了點頭,又把目光投向了千秋:“莫慌,我們先去。”

待兩人走了,千秋一把抓住祝江的手:“祝江你聽着,我現在要出去,立刻就要出府,等榮夢公主走了,我再回來。誰知道她來咱們府上是幹什麽,不過多半就是因為我的事,我先走了啊!”

祝江道:“少爺,這……”

他還沒說完,千秋就已經急速的跑了出去:“沒時間了!我知道怎麽翻牆出去的,你就放心吧,我會回來的!”

人在感到危急的時刻總是能爆發出自己意想不到的潛力。

千秋有武功底子,但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再練過了,一些複雜的武功早就荒廢掉了,就記得一些基本功。

因此翻牆還是很容易的,他幾乎是在瞬間提氣,輕輕一躍,便立刻翻到了屋頂上,再輕聲落地,整個過程幾乎是一眨眼的瞬間。

千秋壓根兒沒心情去在意他翻牆的時間是他以前翻牆的好幾倍這事兒,只感覺體內翻湧着一股力量——逃跑的力量。

他蹑手蹑腳的繞過牆角,悄悄的瞥了眼雲府大門口,果然看到一輛豪華的馬車,旁邊還站着兩個侍女。他果斷的轉身,提了口氣,雙腿掄得飛快的跑了。

慫……

慫也認了……

以上是千秋跑了幾裏到了茶飯館兒的想法。他跑出來時沒覺得累,只覺得渾身有使不完兒的勁兒。然而一到茶飯館人一放松,雙腿的疲憊感和透支感立刻就上來了。

千秋一邊假裝鎮定的喝茶一邊龇牙咧嘴的忍受着雙腿的酸軟,忽的想起什麽似的手腕一僵。

他悄悄的放下茶杯,眼睛小心的轉了轉,神情略有緊張。手摸進自己的衣服裏……天哪居然沒有帶錢!

千秋臉色更加敗,又仔細想了想自己身上值錢的東西,除了兩個無論如何也不能用來典當的玉佩,渾身上下真的沒有任何值錢的了。

尴尬的千秋招呼小二,小二将抹布往自己肩上一甩:“客官喝完了茶,想不想試試本店的招牌菜?今日特價!”

千秋汗顏,幹笑道:“不不不,你湊過來點兒。”

小二靠過去。

千秋幹咳了聲:“那個,我沒帶錢,能不能賒賬……”

他話還沒說完,小二就已直起了身子,笑道:“這位客官,本店不接受賒賬。”

他微微提高音量:“客官,您可以在身上找個值錢的東西押在我們這兒,我們保證,一定會替客官保存好的!”

千秋暗罵了一聲,眼角的餘光果然看到了四座已有人望向他的位置,此刻他的除了無比想念錢之外,還希望祝江能帶着錢出現在他面前。

他一咬牙,解下一塊玉佩遞給小二:“喏,給你。我告訴你啊,雖說是我無理在先,但是這塊玉佩是我的傳家之寶,珍貴的很。你且等着,我今日回去拿錢。”

小二拿起玉佩放在眼前看了看,笑道:“好嘞客官,慢走。”

千秋哼了一聲,嘟囔道:“一頓茶錢而已,能有多少。”

他捏了捏剩下的玉佩——這塊雲深送給他的玉佩,他寧願将那一塊自小就伴他長大的、十分重要的玉佩拿出去,也不願将這一塊寄放在別人那裏。

千秋跑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只知道天氣是越來越熱,約莫還有一個時辰就要用午膳了。他可不敢回去這麽快,便只好在這街上漫無目的的逛一逛。

姑蘇城還算挺大的,街市也熱鬧。千秋就這麽一路走走看看,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處幽僻地段,這裏行人稀少,卻有一條河流流過,旁邊兒還有一排柳樹,長勢正好。

他便起了心思要過去,才到柳樹下,忽然察覺身後有人,還未來得及轉身就覺得眼前一黑腦後被人狠狠錘了一下,竟是暈了過去。

另一處,雲府。

榮夢公主的相貌氣質果然不俗,到底是出身皇家,一舉一動都帶着女性特有的優雅和溫婉。

她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輕輕朝雲深颔首:“府上便只有雲公子一人嗎?”

雲深道:“在下還有一位兄弟。”

榮夢公主微微颔首:“不知他喚何名?此刻在何處?”

雲深道:“「窗含西嶺千秋雪」,他名千秋。此時該是在慕伯家吧?”

慕老爺一時走神:“是啊是啊,雲侄的妹妹方才不就去了我家嘛。”

說罷他也有些尴尬,看着面前的兩位雅致之人,竟是覺得二人如同天造地設,再般配不過。

他忽然想起朝中有人說過,榮夢公主此次來齊國,也有可能是為了和親,而這個人選,很大程度就是雲寒枝。

雲寒枝,果然是很适合呢。

榮夢公主也不介意,只是輕笑道:“既然如此,那唐突了。”說着就起來,打算離開。

二人便也按着禮數送了。

看着馬車逐漸遠去,雲深看了看天色,忽道:“祝江,千秋呢?”

祝江道:“少爺說,他等到榮夢公主走了再回來。此刻怕是正在路上了吧。”

雲深輕輕皺眉,卻沒有說話。

慕老爺道:“雲侄,那我也先走了。”

雲深颔首:“慕伯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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