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思汝未敢言(廿八)

千秋緩緩的醒過來時,天已經亮了。他首先便覺得腦後被打的地方一片火辣,疼得不行,只得吃力的轉了轉,眼神觸及到窗子旁邊的一株蘭草時一下怔然。他還沒緩過神兒來——他的窗子旁何時多了一株蘭草?

再一轉眼,看到的就直令他猛地倒吸一口涼氣,掙紮着坐了起來。

雲深着一身黛藍色深衣坐在桌前,正擡袖要落筆,聽到動靜便側目看過去,只見千秋像受了極大的驚吓似的呆坐在床上看着他,手裏還不知所措般緊緊抓着被子。

千秋呆呆的看着雲深轉過來看他一眼,又漠然的轉回去,心中既是失落又是忐忑不安。

就憑剛才那一眼千秋就知道,雲深在生氣,至于氣什麽,千秋心裏直打鼓——莫不是昨夜發生了什麽?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起來,抱起一旁的衣服極快的穿上,唯唯諾諾的走到雲深旁邊。還沒等他說什麽就聽到雲深淡淡道:“先去用膳。”

千秋不知所措,又害怕他生自己的氣:“雲深,我……”

“先去用膳。”雲深仍然堅持道,甚至看也不看千秋一眼,只專注于面前的紙張。

千秋只好半是尴尬半是忐忑的轉了身,讪讪的走了。

祝江正在大堂吃飯,一見到千秋過來立即站起:“少爺你醒啦!”

“嗯……”

見千秋只嗯了一聲,祝江頗有些不适應。他歪頭看了看千秋一語不發吃飯的神情,似是猜到了些什麽,便問道:“少爺,你昨天怎麽跑到風月居去了?還被李還松下了藥,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

果然,千秋的神情沮喪了一些,長嘆了口氣。

既然挑起了話頭,祝江接着道:“幸好公子在,才把你體內的藥給逼了出來。少爺你都不知道,昨天公子看見你那樣子,臉色別提多可怕了。”

說到此處他停了下來,回想了一下還是覺得害怕:“臉色就像塊冰似的,面無表情。我跟公子這麽久,從來沒見他露出這麽可怕的表情。”

千秋沮喪道:“他方才也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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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爺你究竟怎麽回事兒啊?”

“我才走到江邊,就發覺有人在我後面,正要回頭的時候就被他從後面砸了一棍子。”千秋又悔又哀,悶聲道,“醒來的時候人就已經在風月居了,也已經被下了藥。”

末了,他小心翼翼,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問道:“昨夜,我沒有做什麽事吧?”

祝江抓住重點:“李還松居然還偷襲你!打到哪兒了?”

“後腦。”千秋摸了摸被打的地方,疼得他直吸涼氣,“你們都沒發現嗎?難怪今天一起來疼得要命。不過我想應該不是他,應該是哪個會武功的吧,不然我也沒說直到在我身後了才發現。”

祝江看了看千秋的腦後:“少爺你就不會時時刻刻警惕嗎?要不要現在給你找個郎中看看?好像腫了。”

“等等再去。”千秋連忙擺手抓住祝江,“你還沒回答我問題。”

“什麽問題?”祝江回想了一下,“哦!少爺你那時候神智都不清楚了,能做出什麽事兒啊!有公子在少爺你是不會有事的。”

千秋覺得沒說到點上,又不好意思再問,只能轉移話題問其他的:“那為什麽雲深現在還在生氣?”

聞言,祝江疑惑的打量着他:“少爺,你不會是被人打傻了還是被風月居的姑娘們迷了心智?公子當然是氣你去了風月居,又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啊!”

頓了頓又道:“用膳時我就猜到公子氣還沒消。少爺,我覺得你還是去向公子好好認個錯。”

千秋忙不疊的點頭,趕忙扒了幾口飯。

雲深喜和不喜怒,因此自打千秋跟在雲深身邊十年幾乎從未見他生過氣,永遠是溫和雅致的,但是偏偏這樣的人真正生起氣來是令人害怕的。

千秋知道雲深一旦愠怒,必然處事更加果斷決絕,連帶着手段也強硬狠厲起來,就像帶着一陣狠厲的北風似的。

只記得有一次,祝江話裏帶刺兒咄咄逼人,直把一位平時就有些驕橫的小姐說的哭泣不止。

這件事本來不需要雲深動氣,但是這樣的錯誤祝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雲深也不得不為了解決由他弄出來問題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面調和。

聽到上門來控訴的家屬的話,雲深當即把臉沉下來,不容祝江辯解什麽,直接把他關在柴房一天一夜。

關柴房沒什麽,但是祝江自小就有些怕黑,最怕的就是夜晚呆在又冷又濕的柴房裏。

可雲深偏偏就挑到他最害怕的東西,給他送了進去,還不允許任何人去看他。

以至于第二天千秋和雲岫趕過去時,祝江幾乎是昏迷在柴房裏,渾身蜷縮着,還在微微發抖。

自那時起,祝江再也不敢語氣沖,再也不敢說話帶刺兒。除了一些時候他難以控制本性,會說上一兩句,但也不會像以前一樣了。

那麽他最害怕的是什麽呢?最害怕的莫過于将他從雲府裏驅逐出去吧。

千秋一路跑到雲深書房,敲了敲門,乖乖的等着雲深喊進來再進去。

進去之後雲深桌上的就不是紙了。他擡眼看了一眼千秋,卻沒有說話。

千秋知道是在等他自己開口,便悔道:“雲深,我錯了。”

雲深道:“錯在何處?”

千秋道:“我不應該翻牆逃走,不應該毫無防備。”

雲深道:“不夠……”

千秋道:“我……”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雲深擡手微微止住他的話:“今天陪岫岫去逛街,晚上回來在祠堂跪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千秋松了口氣,只是三個時辰而已,不是趕出去。

雲深又道:“三千字反省書,未寫完不允許吃飯。”

千秋的表情終于有一絲異樣:“反省書啊……好。”

他小心翼翼道:“雲深,你還生氣嗎?”

雲深神色淡然,卻拉過千秋将他擁入懷中。

千秋眼眶一紅。

雲岫難得去逛街,這一次是因為要給慕娉婷準備生辰禮物,這才想到必須要出去一趟。

千秋乖乖的跟在雲岫的後面,心情極佳。他們一路逛着逛着就走到了廷玉閣,千秋擡眼去看「廷玉閣」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心生驚嘆。

廷玉閣,乃天下最大的藏寶收購地,總部就設在齊國姑蘇,在其他地方甚至其他國家還設有分閣。

千秋跟着雲岫走進去,立刻就吃了一驚。閣內裝飾并不豪華,只是看上去說不出來的典雅和大氣。

牆壁上繪着不知哪個朝代的彩紋,珍寶就擺在內裏,一只只精致優雅。

千秋沒來過,雲岫倒是來過幾次,所以熟門熟路的走到了賣玉的專欄,仔細的看着擺在那裏的一塊塊玉。

千秋對玉并不感興趣,也就沒什麽研究,只知道色澤和聲音。

他亦步亦趨的跟在雲岫身後看,忽然想起自己的一塊玉還在茶飯館兒的老板手裏,還沒贖回來。

雲岫停下來,指着一塊綠色的玉道:“千秋哥哥,你覺得這塊怎麽樣?”

千秋看玉正看得興起,冷不丁的被點名問話,連答道:“嗯,好看,好看。”

“你看沒看啊?”雲岫無奈,只能轉身讓掌櫃的取下來仔細察看。

千秋也湊過去看。那塊玉通體瑩綠,還泛着點點的光芒,幾乎沒有任何雜色,感覺上就是一塊絕佳的好玉。

千秋起了興致,從雲岫手中接過這塊玉。拿到時才知這玉入手溫潤,光滑不已,令他這個外行的也忍不住想要收藏。

“這塊玉名喚瑩合。”掌櫃的一見雲岫和千秋對這塊玉愛不釋手,立刻在旁邊笑吟吟的解釋這玉的來歷,“相傳是在戰國時期,有一女子名喚瑩合,其夫将要随軍隊行軍打仗,臨別時曾贈予瑩合一林流螢。

瑩合之夫出門打仗三年,一直未曾有過音訊,瑩合相思成疾,化作一只流螢,飛越千萬裏的山河大海,以為終于能與其夫相見,沒想到其夫已亡于戰場。瑩合悲痛不已,化為一塊玉永埋戰場,并終于其夫相見。”

千秋越聽越喜歡,雲岫亦然,她笑道:“這塊玉我要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千秋的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這玉我要了。”

千秋身體一僵,還未及轉頭那聲音的主人就已走上前來。

她穿着一身藕色衣裳,眉間似乎點了梨花妝容,她落落大方的走前來,微笑着對雲岫道:“這玉我也喜歡。”

雲岫挑挑眉:“可事情總該講個先來後到不是?”

榮夢公主抿唇一笑:“我與你說這話,似乎是同時。那麽何人先,何人後?”

語罷,她微微側目,看到一旁的千秋,又是一笑。

千秋道:“這塊瑩合我們早之前便挺喜歡的,若是姑娘肯讓步于我們,我們定然感謝姑娘的大度。”

榮夢公主微微歪頭:“也罷,我也是剛來這裏,還未看盡。這玉,我也不奪人所好了。”

雲岫看向千秋,千秋揉了揉她的頭:“先去付賬吧,我在這裏等你。”

看着雲岫的背影逐漸遠去,榮夢公主抿唇笑着,輕移蓮步走到千秋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塊玉遞給千秋:“這玉似乎是公子的東西。”

千秋面色僵硬的接過玉,看也不看就放入懷中。這玉伴他十幾年,不用細看,光是瞥一眼就能認出來:“多謝姑娘。”

榮夢公主笑道:“公子不必言謝。姑蘇此地我也是初來乍到,能結識公子你,我亦是倍感榮幸。我姓楚,名雪意,不知公子名諱?”

千秋看着雲岫就要出來了,道:“「窗含西嶺千秋雪」,我名千秋。”

說罷,他不再理楚雪意,快步向着雲岫走去。

楚雪意含笑看着兩人的背影越走越遠,吩咐貼身小厮道:“走吧,與我逛一逛這「廷玉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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