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閑客此閑行(十六)

周恒根本上屬于江夏郡的地頭蛇,此時被雲深傷到不得不躺在床上,老百姓幾乎是歡欣鼓舞。

于是百姓們也知道了雲深三人,知道他們的現況後,都紛紛讓他們到自己家住,還有好幾個郎中過來給千秋和雲深看看是否受傷。

不過這一些在雲深和祝江看來都不是什麽大事,唯有此時躺在床上的千秋才最讓他們擔心。

已經是第二日了,千秋根本沒有任何醒過來的跡象,問了好幾個郎中,都說是驚吓過度導致昏睡不醒,他們也沒什麽辦法。

但即便如此,該出去應付的還是要出去,于是便留雲深在客棧內照顧千秋。

他看着他的蒼白的睡顏,心中泛起波瀾。

差一點就來晚了,才讓他受了這麽大的驚吓。雲深在心中暗自自責,他雖然知道周恒是斷袖,也多多少少聽到了些事跡,即使在第一時間做了準備,卻仍沒有趕上。不得不承認,雲深第一次感受到後怕。

光是想想周恒真的把千秋怎麽樣了,他心中滔天的憤怒就無法容忍,那一天若不是殘存的理智告訴他要收手,他可能真的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周恒。

他從未經歷過如此大的憤怒,等到此時平靜下來,才發覺那天晚上的一切似乎猶在夢中。

他生活了十九年,看了太多的故事和書,以至于少年老成,有着別人根本沒有的沉穩和淡然,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憤怒,最起碼一定不會極致的憤怒。

但是,床上的人的生死狀态,卻告訴他,他把自己想的太超然物外了。

雲深的眼眸中逐漸浮現出複雜的神色,輕輕的握住千秋微涼的手。

什麽時候,這個總是跟在他身邊的小孩子,在他的心中占據了這麽重要的分量?

千秋的手腕被麻繩勒出了好幾圈紅痕,還有一些細末的血跡,現在也已經上了藥,就等着人醒過來了。

大概心有靈犀就是這樣的,雲深抿唇想着的時候,千秋的手指不經意的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雲深唇角的微笑終于釋然,将人扶了起來:“千秋感覺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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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茫然,愣愣的看着雲深,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他張了張嘴巴,喉嚨卻一陣幹熱說不出話。不待他說什麽,雲深已經轉身過去端起一杯水,遞給千秋。

茶水溫熱,嗓子也終于滋潤了些。千秋這才道:“感覺沒什麽事了。就是頭暈,手腕也很疼,火辣辣的。”說着,他擡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噫」了一聲,一臉不敢置信和嫌棄。

雲深失笑,将千秋又按回床上,柔聲安撫道:“既然頭暈那就多睡會,手腕上一會兒還會塗清涼膏。”

千秋極其乖巧,一雙眼睛滴溜溜的看着雲深替他掖好被角。見他要走連忙伸手拉住他:“雲深你去哪?”

“出去給你拿清涼膏……”雲深又将他的手放回去,“現在已是六月下旬,千秋可還記得要做什麽?”

千秋想了一下,果斷而幹脆:“不記得……”

雲深果斷而幹脆:“喝藥……”

千秋看着雲深的背影,還是沒忍住開口道:“那你今日陪我嗎?”

雲深心中微動:“嗯……”

上藥和喝藥期間,祝江回來了,一見他就開始了哭天搶地的訴苦,千秋原本正要問他發生的一切,現在只能默默的看着他嘶吼完再來問了。

不過他沒等多久,畢竟雲深在一邊淡淡的看了眼祝江,祝江立即乖乖閉嘴,端着凳子坐在一邊開始口若懸河的給千秋描述他昏睡過去發生的一切。

聽完之後祝江忍不住感嘆:“少爺,我們又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啊!你看我們現在住的客棧,都不收我們錢的!”

千秋疑惑道:“你趁我昏睡的時候去了梨園嗎?”

祝江:“??”

“為什麽我覺得梨園裏的說書先生好似傳了什麽秘訣給你。”

祝江:“……”

“好了……”雲深出言,“祝江先去做事,千秋剛醒,這幾日還未進食。”

“哦哦哦。”祝江連忙應着,一邊接過空碗一邊道,“那一會兒我去後廚房給少爺煮一點白粥,郎中說了要是少爺醒過來那就得喝白粥。”

其實我是想吃肉的,千秋是這麽想的,他看了看雲深,最終決定還是不要說出來了。

雲深看着千秋出神的樣子,溫柔道:“千秋想做什麽?”

千秋回神,猶豫了一下,問出祝江開始講話時就想起來要問的事情。他睜着眼睛看向雲深:“你那日為什麽這麽晚才來?”

他的聲音還有些嘶啞,聽在雲深耳裏是委委屈屈的音色。

雲深心中一動,語氣已然的愈發溫柔起來,甚至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周恒帶你去的地方并非周府,而是另一個他家的密宅。不過這也無礙盡早找到千秋,主要是我這邊的計劃誤了時辰,才叫千秋受了傷。”

如此溫柔的雲深倒叫千秋面紅耳赤起來:“反正現在也沒事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他頓了頓,忽然捕捉到雲深話中的重點:“計劃?”

雲深點了點頭:“蘇知府很快就會帶着監察使來江夏,周恒已不具威脅。”

末了又補上一句:“此地的老百姓也不會再苦惱于周恒。”

他看到千秋的眼神倏地亮起光芒,裏面崇拜的神色讓雲深不由得揚唇一笑,将事情的緣由緩緩道來。

竟是一開始他便聽人說起過周恒的「斑斑劣跡」,心中已有提防。

于是按着周恒性格的危險性,雲深不得不讓保護他們的暗衛去調查收集有關周恒在江夏「嚣張跋扈」的證據,另一個暗衛則立即連夜去通知青城的蘇知府。所幸蘇知府仍在處理陶澤的事情,未離開青城。

這就是為何千秋出事時,身旁并沒有暗衛出來保護的原因。

之後在小攤子上的一系列對話終于讓雲深決定立即離開,而此時暗衛已經搜集了許多周恒與官府勾結的證據。不料在此時千秋提出去梨園。

而去找蘇知府的暗衛由于只身一人,行程極快,才半日就到了青城通知了蘇知府。

蘇知府一聽在江夏有人「制官府而用之」,剛正的性子立即發作,連夜飛鴿傳書給在姑蘇的好友慕老爺。

慕老爺心下一計較便知與雲深有關,當即與齊北笙在朝廷力争讓離江夏最近的蘇知府去江夏調查。

至于朝廷上究竟是什麽樣的情況雲深不知道,他只知如今诏令已下,蘇知府正在青城等着監察使的到來,然後一起到江夏調查。

随後又講了講周恒的人品和劣跡。

雲深講的平淡,千秋卻聽得驚心動魄,他只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曾感覺到,而面前的這個人,卻已經做了這麽多的事情。

“那日未來得及救千秋,乃是這些事纏身,其中有一證據非要我出面,方可收集。”雲深眉間滿是歉意,“令千秋擔驚受怕,卻是不應該。”

“你以前,不是該我受罰的就會讓我去受罰嗎?而且還會讓我去受苦。”千秋擺擺手,神情是滿滿的笑意和自豪,“我不是女兒家,受苦沒什麽的。”

雲深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忽然起身将千秋攬入懷中:“此次太危險,幸得千秋無事。”

“少爺!”門砰的被人推開,祝江冒冒失失的端着巨燙無比的白粥進來,進來的那一刻就愣在了原地,“額……”

千秋頓時臉上羞赧,倒是雲深淡然,神色不喜不怒:“将粥端過來。”

祝江聞言一激靈,這才反應過來手指已經被燙的通紅,連忙誇張的将粥放好,噼裏啪啦的往門外跑:“公子您讓少爺小心着點這粥可燙了!”

千秋:“……”剛剛他為什麽要害羞?明明誰都不知道的好嗎!

跑下去的祝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喘氣,他回想起剛剛尴尬的一幕,渾身又是一個激靈——

一定是最近被周恒的事情攪得神情恍惚了,要不然他怎麽會生出自家公子和自家少爺如此般配兩個人抱在一起是不是已經在一起了的錯覺。

呸呸呸!

祝江冒着冷汗趕緊把這個荒謬的念頭甩出去,起身去做事。

千秋又睡了一覺,在雲深的陪伴之下,睡得很好。

起來就正好吃晚飯,兩個人到了客棧大堂,千秋一下來就得到了小二和掌櫃的慰問。

他一邊應付一邊敏銳的察覺到一個細節,終于趁着掌櫃的說完之後插話道:“掌櫃的,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掌櫃的一愣,随即展開爽朗的笑顏:“公子說的極是!我是楚國人,公子現在在我們客棧也不用擔心周恒會來報複。因為我開的這家客棧只接別國人,多年來生意倒也景氣,來了許多別國的有錢有權的大老爺。”

“那這裏豈不是很多楚國人?”千秋環顧四周,見到有許多人正往這裏看。

“當然喽!四國之中唯齊楚國力最強盛,自然是楚國人居多。”

千秋微喃:“這樣啊……”

既然周恒的事情得到了暫時的解決,那麽臨行也沒了阻礙。

又過了三日千秋的身體好得差不多時,幾個人才慢悠悠的啓程。

千秋還擔心着盤纏夠不夠,一問之下才知道雲深已經将臨時寫的字畫賣出去了。

千秋心中惆悵不是滋味。

果然是一路順利的出了城,只是在半途上又停了下來,千秋一看俱是不認識的人,但都是書生模樣,一看就是來找雲深的。

結果真的這群書生鬧哄哄的讓雲深下了車,去一旁的茶館兒敘上一敘,還說不會耽誤時間。

反正隐患都沒了,雲深便應了那群書生的要求。千秋想了想,決定還是在外面看着馬車。

雲深和祝江往茶館兒走去了,前前後後都有書生簇擁着,千秋看着便「咯咯」的笑起來——你們要知道雲深就是雲寒枝,還會狂熱成什麽樣子呢?

光是想想他們知道真相的一瞬間的表情就覺得有點滑稽。

他無聊的轉着頭,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黑色影子在街角一閃而過。不知為何這一瞬間他心中湧動起了某種莫名的感覺,催使着他跟過去。

千秋跟過去了,看到了眼蒙黑巾身着黑袍,手中執一幡旗的人。

“小公子,有緣自會相見。”

“張天師。”千秋一揖。

張天師笑呵呵的看着他:“小公子,別來無恙啊?”

“托福,最近還好。”千秋狐疑的看着張天師的眼睛,“額,天師,您是如何走過來的?”

“路在心中,眼睛便不是那麽重要了。”張天師并未介意千秋的直白,只道,“我看了這麽多的天命,都會收上前來的人一樣珍惜的物品。小公子命數奇特,便也不收小公子的東西了。”

千秋心中咯噔一聲:“多謝天師,不知我命數奇特究竟是什麽?”

張天師笑吟吟:“在與小公子初見時,我便已說過,小公子身上有紫氣祥雲之兆,乃是天注定的富貴命。但小公子身上除了紫氣祥雲,還有絲絲乾坤清氣。

原本這兩氣必能兼容,但小公子的乾坤清氣看似微弱,卻在逐漸蠶食紫氣祥雲,便證明了二者不能兼容。”

千秋一頭霧水:“什麽意思?”

遠處傳來祝江呼喊的聲音,張天師笑呵呵道:“小公子的家人來尋了,先去吧,莫讓他們擔憂。至于我方才所說的一切,小公子不必放于心上。天命乃天命,非人力所能改。”

祝江的聲音越來越近,千秋只得先過去,一回頭,卻已經看不到張天師的身影了。

“少爺你幹什麽去了?”祝江緊張道。

千秋晃了晃神,下意識的看向雲深,只看到了雲深眉間的一抹溫柔:“沒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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