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閑客此閑行(十八)
越往裏走,千秋越覺得身上的暖意逐漸消失。他哆哆嗦嗦的擡起頭看着白茫茫的天空,無論如何還是很難想象在南方七月天會有這麽冷的地方,這麽惡劣的天氣密江縣居然也會有人住。這麽想着,千秋又忍不住裹緊了衣服,默默的跟在雲深後面。
什麽是徹骨的寒意,這就是了。
随着愈加靠近密江,他們的行程就愈加慢了起來。
雲深不覺間已經放慢了腳步,伸手握住千秋已經如冰塊的手。
前面傳來祝江飄飄忽忽的聲音:“公子,少爺,就快到了!”
雲深回眸過來看他,他嘴唇凍得發紫,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繼續朝着密江走。
這種異常的天氣已經看不清十來步之外的人了。冷風獵獵,呼嘯在峽谷內,刮得千秋耳根生疼。
三人在峽谷內走着,不知過了多久,風速慢慢減小,漸漸有細碎的雪花飄落,眼前突然一亮——竟是到了。
奇妙的是,他們是站在一座小山上的,密江縣就在他們腳下。
往下一看除了看不清人,便只能看清一簇一簇的房屋。這種奇異的景象饒是雲深都被震撼了一下。
事不宜遲,既然到了就立刻下山。千秋的身體冰冷到了極點,幸而雲深一直牽着他的手支撐着,才叫他沒有暈過去。
祝江身體還算不錯,即使也扛不住這種冷凍的天氣,卻比千秋要好太多,便跟雲深打了聲招呼,去找客棧了。
雲深早已将地圖記在心中,此時牽着千秋一步步向前走去。
千秋凍得不行,根本無力去問什麽,便全部交付于身畔之人,任由他帶着自己走。
雲深去的地方,是密江縣衙。
朝廷明文規定,貶谪流放者,到達貶谪流放地,都需第一時間到縣衙通知當地縣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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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江縣縣衙就在眼前,雲深握住冰冷的門環,敲了敲。
隔了好久才終于有門房開門:“有什麽事?”
雲深作揖道:“将軍之子雲深,請見縣令。”
門房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指着雲深道:“居然是你們!請進請進!先到裏面等等!”
這種态度熱情的猝不及防,千秋艱難的看了門房一眼。門房已經跑進去通傳了。
屋子裏比外面暖和的多了,還有火盆。雲深立即将千秋扶至火盆旁,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千秋一把搭住雲深的手臂:“冷……”
雲深攏了攏他的衣服,安撫着低語:“一會兒便不冷了。”
門房很快回來,沖着雲深道:“公子請到大人的書房!”
千秋實在不願意走了,雲深便只得自己一個人過去。
縣令書房內,縣令已在等候。
雲深進來,作一揖:“縣令大人。”
彼時縣令居然也朝着雲深一揖:“雲公子,久仰大名!”
眼前的縣令竟是聽說過雲深和雲寒枝二者之名,心中仰慕有加,偶然間得知雲深就是雲寒枝,更是對雲深充滿敬佩之心。期間雲府遭遇的一系列變故都傳了過來,他義憤填膺卻又無可奈何。
“皇上早已将本官忘了。”縣令嘆息道,“我在密江任縣令已三年有餘,早該調任別地,卻遲遲未等到消息。不過這也好,這裏的一切本官都習慣了,也不舍得這裏的百姓,如此甚好了。”
雲深由衷贊賞:“縣令是真正心懷百姓的好官。”
“不不不……”縣令謙虛擺手,“蘇知府才是心懷百姓,很多人都是。我只不過是在其位謀其職罷了。”
雲深一笑,卻也沒有說太多。
縣令說着又想到什麽:“聖旨言雲公子等需于八月初前至密江,我還以為公子會遲些,沒想到居然是提前了半月。如此,公子一行剛來密江,必然不适應這裏的氣候,那就先到縣衙住下,也好過公子去其他地方找客棧。”
雲深作揖:“多謝縣令。”
其實在對待流放貶谪民這個問題上,在前朝就已經有了非常明确的律法規定:對流放貶谪民從寬處理對待。因此縣令給予住所什麽的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只是歷來貪官奸猾之官多,根本就不把這條律法放在心上。
所以被流放貶谪的人若是能遇到一個真正的好官,便也不會受太多的苦。
而雲深他們雖然來到了極寒之地,但遇到了一個迄今為止看上去是好官的縣令。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千秋冷的骨頭都在發疼,他哆哆嗦嗦的等着雲深沐浴完迅速去沐浴,然後哆哆嗦嗦的爬上床。
雲深将他摟過來,緊緊的抱在懷中。
即使如此,千秋還是在發着抖,好不容易才逐漸緩和了下來。
一行三人走了太久的路,消耗了太多體力,很快就睡着了。
炭火在房內靜靜的燃燒着,終于讓這間屋子慢慢的暖和了起來,千秋也終于不再發抖,睡夢中緊緊皺着的眉頭也舒緩了下來。
翌日……
縣令一大早就派了人送了各種姜湯來,說是能禦寒。剛洗漱完的千秋立即被灌了好幾碗,直到連祝江都看不下去了才停止。
于是千秋一個早上都不想再吃任何早餐,嘴裏不時彌漫的各種味道讓他看着早飯就想吐。
然而還是被逼着吃完了。
他而今身上已經穿了好幾層厚絨絨的衣服,但卻仍在輕微的顫抖。
“雲深……”千秋的牙齒也在打哆嗦,說起話來都磕磕絆絆,“還記不記得……林柳。”
雲深挑了挑眉:“千秋想現在去尋林柳?”
“嗯。”
“那便亦可。”雲深淡淡的說着,“我們也不能久住縣衙。來了密江自然一切需要靠自己,祝江你先去密江探探地形,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屋宅購置,至于林柳,不需我們現在去尋。”
祝江應聲走了,臨走前還給千秋留下了一個辣椒。
千秋:“……”
找林柳的事情還需要靠縣令。雲深将事情始末輕描淡寫的告之,縣令神情凝重,片刻點頭:“公子放心,本官這就差人将林柳帶來。”
貌似所有人一忽兒都各司其職去了,雲深将千秋的手攥在手心裏溫暖着。只看千秋晃了晃腦袋,有些迷糊的問道:“縣令大人他怎麽說?”
雲深輕蹙起眉來:“千秋方才不曾聽到?”
千秋虛弱的搖搖頭,不由自主的又貼近他:“許是太冷了,确實沒印象。”
雲深溫言細語:“他即刻差人将林柳帶來,無需我們去尋。”
千秋眼神好似帶着深深的疲倦,挺了挺背似乎非常累。雲深将他摟過來,千秋毫無防備也不忌諱,就這樣順着靠過去閉着眼睛小憩。
雲深順手握住他的手,溫度仍然低的吓人,那好幾碗姜湯似乎沒有起到多少作用。
縣令的辦事效率很高,不一會兒林柳就被找過來了。
千秋已經靠在雲深懷裏睡着了,不過雲深小心翼翼的一動還是醒了過來。
林柳一聽說有自己哥哥的消息,抛下了手頭的活立刻跟着衙吏過來了。一看到雲深和千秋還有些忐忑,一雙眼睛期待的看着他們。
千秋道:“林柳姑娘?”
林柳點點頭:“二位公子知道我哥哥的消息嗎?他現在在哪?最近怎麽樣了?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林柳期待而充滿希望的眼神讓千秋不忍,一想到林相已死了,面對着還是個小姑娘的林柳,他實在難以說出口。
他下意識的去看了眼雲深,深吸了口氣,輕聲道:“你哥哥林相,他在姑蘇過的很好,已經是個很厲害的教書先生了。嗯,因為姑蘇學生多,他可能沒有時間回來,他讓我們來看你,說希望你好好的。”
林柳越聽越開心,興奮道:“多謝公子!我哥哥他淳樸老實,在以前就說想做個教書先生。”她興奮的搓着手;“既然哥哥不能回來,那我就要準備去姑蘇看他了!”
千秋脫口而出:“別……”
林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什麽?”
雲深接道:“林姑娘,林公子有言,盼你能早日尋得好歸宿,莫要讓他憂心了。”
林柳紅着臉點頭,沖着雲深和千秋感激連連道謝。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千秋松了口氣,感覺像完成了什麽重要的任務一般。他晃了晃腦袋,感覺頭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暈。
雲深時時刻刻注意着他的狀态,此時伸手試了試他額頭上的溫度,只感覺他的腦袋冰的刺手。
他眉頭一皺,二話不說攔腰将千秋抱起,迅速倒回房內,不由分說将千秋塞入被子裏:“千秋先睡一睡。”
千秋腦袋混沌,幾乎聽不進任何人的聲音,費力的睜眼:“雲深你去哪兒?”
雲深快速的将炭火燃旺,移到床畔,又掖了掖被角:“不準下床,聽到了嗎?”
他撫了撫千秋的額頭:“我去抓藥,很快便回。”
此時千秋意識已經模糊起來,深深的疲憊感和暈眩感沖擊着他的大腦。
周遭和身體都冷得不行,他只能縮在被子裏一邊發抖一邊睡覺——或者是,陷入昏睡。
雲深急急的走出縣衙,門房正在屋裏烤火,一見他出來詫異道:“公子,天寒地凍的出去做什麽?”
“采藥。”
門房指了指一條路:“從這條路走一直到底,有密江最大的藥館。公子可以去那裏看看。”
“多謝。”雲深一揖,再來不及耽擱,乘風運氣,利用輕功迅速往藥館而去。他心中焦急,十分清楚千秋出現這種狀态是怎麽了。
他舊疾複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