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閑客此閑行(十九)
舊疾,就是十年前留下的。
那時候若不是千秋的脈搏仍有一絲跳動,根本就沒有郎中會來瞧上一眼。
後來經過搶救好不容易給救回來了,但身體卻是虛弱不堪,以致雲深也會讓他來練武以增強底子。
郎中在經過診治之後說,千秋不能受凍受涼,別人是患風寒,他則是攸關性命。
所以當诏令中讓他們要去密江,雲深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千秋能否受得了那裏的冷凍氣候。
現下看來,果然還是太樂觀了。
路上都是積雪,他們來密江時密江就在下着小雪,直到現在都沒有停。
以至于放眼望去,整個密江都被白雪覆蓋,雖然有陽光,但還是凜冽的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雲深裹挾着風進入藥館,藥館掌櫃吓了一跳站起來,雲深未發一言執起筆便寫了好幾味藥材,藥館掌櫃沒反應過來,只看到雲深寫下諸如「荊芥、防風」這樣的藥材,而且字體極其好看。
是個生人。藥館掌櫃奇異的看了眼雲深。
雲深沒時間理他,将方子往掌櫃方向一推:“有勞……”
掌櫃的一看雲深神情便知道此人焦急,便識趣的沒說話,接過方子一看,忽而為難皺眉:“公子,羌活我們這兒沒有啊,不僅如此,像川芎這樣只生活在溫和地區的草藥我們也是沒有的。”
雲深緊緊的皺着眉,幹脆道:“那可有什麽禦寒的藥?”
“這個自然有。”掌櫃的連忙轉身去找,“密江縣自古以來都是這麽冷,因而在禦寒方面的藥也是極多,我這就為公子取來。”
說話間他已經極快的配好了藥,手上靈活轉動一忽兒時間就裹好了藥:“這些藥是十分禦寒的……”
他話還沒說完,雲深就已經留下了一個銀錠連人帶藥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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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這就是京城裏傳的被流放的雲将軍的兒子雲深?”掌櫃的看着被風吹開的門,忽然靈光一閃。
開玩笑,像密江縣這種地方,除了他們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裏的百姓,有哪個人敢來這種四面環山、四季唯有一冬季的內地山城?
除非他瘋了。
正當藥館掌櫃思維活躍的時候,雲深卻已經回到了縣衙。
祝江也已經回來了,此時正守在千秋房間的外間,一看到雲深微微有些詫異:“公子,你回來啦?你去哪兒了?”
雲深将手中的藥交給祝江:“去煮藥,愈快愈好。”
他邊說邊往裏走,祝江不明白狀況接過來并阻止着:“公子公子,少爺睡着呢,我剛看了。”
聞言雲深步履更快,走到千秋床畔,輕輕的喚了幾聲。床上的人絲毫沒有反應,雲深眉眼一凜,伸手試探千秋的額頭,依舊是冰冷至極,他心下咯噔一聲,輕輕推了推千秋:“千秋?”
千秋沒有回話——連動也不曾動過。
這時祝江已經在煮藥了,此時跑來一看也是面色煞白,顫抖着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又趕緊跑去加緊煮藥。
雲深趕緊搭上千秋的脈搏,微弱的跳動從雲深指尖傳來。
他終于稍稍的松了一口氣,卻絲毫不敢大意。脈搏已經如此微弱,若再不加以保暖後果不堪設想。他又加大力量推了推千秋:“千秋,千秋。”
千秋睫毛輕顫,費力的睜眼,終于看清面前的人。他的身子蜷縮着,緊緊握住雲深的手:“……”
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雲深自然明白他想說什麽,柔聲安撫道:“無事,我回來了。”
他又匆匆去取了一個湯婆子和手爐過來,命人灌滿熱水塞入千秋的被子裏。“千秋一會兒喝藥,禦寒。”
千秋的身子極冷,不敢直接觸碰湯婆子和手爐。只能讓它們先溫暖一下被窩,他聽到雲深的話艱難的點了點頭,費力道:“我……沒、事。”
“我知。”雲深掖掖被角。他什麽都知道,千秋說沒事其實也是讓他不要太擔心。而他自己應該頭暈難受,呼吸困難,根本不能說沒事。
喝了藥之後千秋再度睡過去,所幸的是他的呼吸和脈搏都不再如此微弱。
但祝江依舊愁眉不展,他很明白方才的藥只是起了暫時的作用,很快就會被自家少爺體內的寒氣所侵襲。如果能按照原來的方子抓藥,最起碼能捱過一陣子。
但是,他們別無他法。
門房看着性命岌岌可危的千秋和臉色如冰霜嚴肅的雲深,猶豫着道:“雲公子,其實還有一處或許能找到其他的草藥。”
他看到雲深倏地将目光聚到他身上:“就是密江北山。據說那裏生長着很多奇花異草,不知道有沒有公子需要的草藥。”
祝江看向雲深:“公子……”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雲深已經起身。他連忙将手中的裘衣遞給雲深幫他披上。
此時祝江也說不出阻止的話,只是盼望着自家公子能夠成功尋得所需的草藥平安盡快的回來。
少爺還在等他。
北山,環着密江的最大的一座山,也是最冷的一座山。上覆皚皚白雪,放眼望去根本看不清裏面的情況。
饒是雲深,此時僅是站在北山山麓,也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
他攏了攏裘衣,堅定不移的急速往上走去。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祝江一直守在千秋的床邊,不停歇地為他替換湯婆子和手爐,保證炭火一直旺盛燃燒。
即便如此,千秋越來越低的體溫還是讓祝江惶惶不安起來,他伸手推了推千秋:“少爺,少爺你醒醒啊!”
“嗯?”千秋氣若游絲,費力的将眼睛睜開一條縫,很快又閉起來。
祝江急忙說道:“少爺你別睡,公子現在去了北山為你采藥,那北山冷的據說能把人給冷死!少爺你趕快醒醒,你得等着公子回來啊!”
聽到此話千秋終于将眼睛睜開,眉頭緊緊皺着不曾松開過:“好,我不睡……”
他動了動身體,只感覺疲憊、酸軟、疼痛一并朝他襲來。
他的寒意并不只是從外界感受到的,而是因為外界的原因,從內到裏源源不斷的透露着寒意,似乎連骨頭都在發冷。
然而祝江的話和千秋的意志并沒有阻擋舊疾帶來的所有反應。
祝江交代了幾句,千秋什麽也聽不清楚只是點着頭,祝江見狀連忙取出湯婆子去換熱水,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這一走,千秋徹底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這一次,他是昏睡過去的。
天色越來越晚,祝江心急如焚,徹底亂了陣腳——床上躺的醒不過來,出門在外的還沒回來。
縣令已經召集了好幾個郎中前來,此時都在千秋的床前。
“祝小哥,千秋公子是怎麽回事?”
祝江極快的将十年前的事情解釋一通,他剛說完,幾個郎中齊齊露出了無計可施的表情,看着縣令默默地搖頭。
祝江怒氣竄起,揪着一個郎中的衣領子吼道:“你什麽意思?!”
“這位公子發冷持續一日,而今已昏迷三這個時辰,脈搏呼吸十分微弱……”被揪着的郎中一下受驚,顫顫道,“我等已經盡力了,如今只能針灸封住公子的穴位,拖延時間。可這樣也只能護得公子一時……是我等醫術拙劣。”
直白說,千秋命懸一線。
祝江大腦轟的一聲,口不擇言的毛病又開始犯了:“庸醫!”
縣令嘆了口氣,揮揮手讓幾位郎中先退下。
祝江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喃道:“縣令大人,如今幾時了?”
縣令看了看天色:“約莫還有一刻就到戌時了。”
祝江倏地又擡頭:“公子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戌時一刻,大批的百姓已經舉着火把往北山的方向而去了。祝江看了眼仍然昏迷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千秋,牙一咬轉身跑了出去。
雲深和千秋,哪一個他都不希望出事,但千秋那邊尚且還有郎中在護着,雲深可是獨自一人。
想到這裏祝江整個人都慌起來,不受控制的往壞處想。他沒命的奔跑着,忽然感覺前方有什麽東西向他而來,他停下了腳步。
剎那間有一白衣男子挾飄雪落地,祝江一怔愣,一旁的百姓立即駐足,驚喜道:“葉郎中!”
葉郎中掃視了一圈,眼神停在祝江身上,沉聲道:“舊疾複發的病人呢?”
跟過來的門房見祝江還沒反應過來,連忙手肘一拐:“在縣衙!”
他話音一落,葉郎中就乘風而起,祝江又被拐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立時回頭跟着葉郎中的身影狂奔,奈何他再怎麽快,葉郎中的身影還是極快的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
祝江一路狂奔到千秋房門外,卻被縣令攔下:“葉郎中已經在替千秋公子診治,祝小哥不必擔憂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也是放松的,一方面是因為他是雲寒枝的兄弟,另一方面則是朝廷明文規定。
若是流民到了流放地,當地官員需要保證流民的人身安全,不得允許,除非無力回天,流民不得死亡。
祝江渾身發熱氣喘籲籲,額頭上滿是汗,心突突的狂跳:“他是很厲害的郎中嗎?”
“是。”縣令連連點頭,“葉郎中既得知千秋公子,想必雲公子也已為他所救,祝小哥可以放心了。”
他話音剛落,外面突然一陣嘈雜,門房大聲道:“大人!雲公子回來了!”
祝江掉頭就跑,一到大堂果然看到雲深一臉蒼白被門房攙扶着走進來,似乎身上有傷不便行走,他一見祝江立道:“葉郎中可曾到?”
祝江眼眶一紅,擔憂了許久的心立刻落地,哽咽道:“已經在為少爺診治了。”
他從門房手中接過雲深攙扶着讓他坐下,縣令也匆匆趕來:“雲公子可無事?”
雲深按了按胸口,緩緩颔首:“無礙……”
“公子你怎麽去了這麽久?”祝江急道,“還帶了傷回來?”
雲深眉頭輕蹙,輕描淡寫道:“無事,只是遇到了猛獸,與其纏鬥時不慎為其所傷,幸得葉郎中出手相救。”
縣令和祝江同時拔高聲調:“猛獸?!”
縣令無比擔心,密江縣冷冽異常,應當根本不會有什麽猛獸出沒。
他來這裏三年也沒聽說過附近北山上有猛獸,若是真有,它會不會下山傷害百姓?想想那場面縣令就一陣冷汗。
千秋的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幾個人的眼神齊齊的看過去,雲深站起來。
葉郎中道:“命保住了。”
雲深和縣令作揖:“多謝葉郎中。”
葉郎中點點頭,沉沉開口,他的嗓音如明月清風般清雅:“若要想痊愈,還需待其醒來後,帶到我的住處來調養。”說完再不理衆人,徑直走了。
祝江哆嗦了:“他他他剛才說什什什麽?痊痊痊愈?!”
“是痊愈。”縣令望着葉郎中離去的方向,敬佩道,“葉郎中不愧是神醫啊!”
祝江喜笑顏開,猛點頭,雲深卻是倏忽道:“神醫?”
他敏銳的抓住這個詞彙——
普天之下,除了那位,還有誰敢自稱為神醫?
那位不見蹤影的神醫——葉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