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閑客此閑行(二十)

千秋緩緩的睜眼,入目的是一片黑色。他動了動手,觸及到一個溫暖的物體。

他身體麻木,意外的感覺到了體內的一絲絲溫暖。即使是一絲絲,在密江這種地方也是奢侈了。千秋的意識漸漸的浮起,回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情。

那個物體忽然動了動,随即是溫和的詢問嗓音:“千秋?”

千秋說不出話,只是再度動了動。

陡然間燭火點燃,一瞬映入千秋的眼眸的正是雲深關切溫柔而帶着疲憊的面容。

“千秋醒了……”雲深伸手試了試溫度,轉而握住他的手,“可還覺得冷?”

千秋搖了搖頭,看着他抿唇笑。

無需他說什麽雲深就已轉身倒了杯水,将他扶起來靠在床背,遞給他:“水尚有些溫。”

他看着千秋乖乖的把水接過去喝,無奈的笑道:“果然是以前待千秋太好了,對千秋身體的鍛煉還是疏忽了,才叫我如此擔心。”

“啊?”千秋不明所以,只知道自己似乎是度過了一場劫難,而面前之人和祝江,一定擔憂的不行。

雲深又讓他睡好,坐于床畔:“千秋可知自己睡了多久?”

千秋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陡然明白自己這一次發病要比往常可怕的多:“多久?”

“五日。”

千秋張了張嘴,不可思議,想了一想竟是一陣害怕。

雲深笑了笑:“睡着睡着就昏迷過去,千秋當時命懸一線,郎中們都說已經無力回天。”

他撫了撫千秋的額頭:“千秋可知我與祝江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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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提到祝江千秋忽然想起來,他一把抓住雲深的手擡眼看他,“祝江說你去了北山,那裏很冷很危險,你……”

“平安無事。”雲深緩緩道,“如今已經是深夜了,千秋再睡一會兒。”

他話音一落,兩個人就聽到外間一陣窸窣,随即是祝江的聲音:“公子?你怎麽點了燭火?”

雲深不動聲色道:“沒事,看看千秋是否醒來罷了。”

“哦。”祝江在外,語氣沮喪,“少爺已經五天都沒醒來了,公子我們要不要去找找葉郎中,讓他給看看啊?”

雲深道:“不必,既是葉郎中所言,千秋必會醒來。你回去睡吧。”

千秋睜着眼睛看他,雲深挑了挑眉,語氣隐隐含着戲意:“祝江的性子千秋難道不知?若是讓他得知你醒了,整個縣衙都不必睡了。”

好像是這樣沒錯的。千秋想了想祝江嚎啕着撲上來的樣子後背就一陣兒發涼。

雖然這是早晚的事,但是考慮到還是晚上,祝江要是一嗓子嚎起來,縣令一定會把他們扔出去的,所以還是不要了。

他看着雲深翹起的嘴角,也不由得展顏笑道:“雲深,你很開心?”

“嗯,我很開心。”雲深也脫了外衣在千秋側邊躺下,伸手攬住他,“早些睡,晚安。”

翌日……

不出雲深和千秋所料,祝江在看到千秋起來的一瞬間果然立刻紅了眼眶,嚎啕着撲了上來,一邊嚎啕着還一邊嘶吼說話。

此時千秋身體雖然不比此前冷了,但還是很虛弱,根本經不起祝江那一撲,幸好雲深眼疾手快,一下攔在了千秋的前面。

祝江雙手撲騰:“少爺啊——少爺啊——”

千秋:“……”

怎麽這麽像哭喪呢?

呸呸呸!別咒自己!

随着祝江哭喪般的嚎啕,整個縣衙都被驚醒了,縣令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起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結果一到大堂就只看到千秋坐在一旁,祝江正圍着他問東問西。縣令仍是驚魂未定:“出什麽事了?”

雲深輕飄飄的斜了眼祝江,祝江沒看到,千秋只得再推了推他,一邊回頭對縣令道:“縣令大人早啊,沒出什麽事。”

“千秋公子醒過來了……”縣令頂着不知道什麽表情的一張臉,尴尬的轉移話題,“公子在昏迷的時候,雲公子不知有多焦急呢。”

千秋垂眸笑:“嗯……”

縣令又轉向雲深:“雲公子,是否是今日去葉郎中的住處?”

雲深點頭,作揖道:“這幾日有勞縣令招待。”

“葉郎中?”千秋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少爺我跟你說!”祝江一看又有說話的時機,連忙踴躍道,拉着千秋到一邊說去了。

然而事實上,除了雲深在心中得出了葉郎中即葉初陽的結論,祝江還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他也只當着「葉郎中十分厲害」講給了千秋聽。

千秋也是一陣欣喜:“能治愈?”

雲深站起來走到千秋面前,揉揉他的發梢:“先去吃飯,即刻啓程。”

葉郎中的住處在北山附近,但并不遠。雲深當日獨自前往北山尋藥,沒想到在白雪皚皚雪氣彌漫的大山裏險些迷失了路。

但他素來鎮定,卻也沒料到會出現一只猛獸。按照密江的氣候,無論是猛獸還是其他動物,都應進入冬眠的狀态。

來不及讓他分心多想,猛獸就已經朝他撲來。雲深絕非會受自己思維影響的人,他立刻從思緒中抽身而出,與其纏鬥起來。

剛開始雲深的确是占上風的,而顧慮也并不是沒有。雲深一邊注意着北山上的積雪防止雪崩,一邊放輕自己的出手。他使用的都不是什麽破壞力極大的招式,故而很快也就處于劣勢。

打不過當然就是跑,這不是懦弱,而是靈活應變不逞匹夫之勇。

萬萬沒想到這只猛獸會忽然一躍而起,直撲向雲深的後背。雲深此時躲閃不及,被它抓了個實,雲深無奈,只得負傷繼續與它相鬥。

背後的傷痕火辣辣的疼,似乎還有輕微的毒素,讓雲深不由自主的頭腦發暈。正當他再不能堅持時,葉郎中便出現救下了他。

直到猛獸死亡,走到葉郎中的住處時,雲深都還保持着微弱的意識。

只是一倒在床上就開始意識渙散,他只記得自己最後似乎呢喃着讓葉郎中去救千秋。

走在白茫茫的道路上不久,扛着行李的祝江便忍不住道:“公子,怎麽還不到?”

雲深停下:“到了……”

千秋和祝江擡眼看去,只看到一處并不大的小宅院。外面用籬笆圍了一個小小的平地,屋子修繕很一般,只是普通人家的樣式,而裏面看上去似乎也并沒有多少間屋子。

雲深正要上前,大門卻忽然被人推開。只見有白色衣角從門後緩緩出現,千秋忍不住伸長脖子去看,那門繼續打開,門後之人終于走了出來,千秋卻是在門後之人走出來的一瞬間有些發愣。

葉郎中看了一眼,道:“進來吧……”

雲深作揖:“多謝葉郎中。”

千秋忽然指着葉郎中叫起來:“是你!”

他詫異而驚訝的聲音很快就引來了所有人的注目,葉郎中正欲轉身時便聽到千秋驚訝的叫聲,便稍稍停下來轉身看了看他。

千秋還在道:“是你!你就是那個我在姑蘇遇到的那個人!”

他忍不住往前走去,走到葉郎中面前:“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說你要去尋人,我問你可需要我的幫助?”

說話間,他已經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藥草香,心中更加确定了。

雲深挑了挑眉,薄唇抿成一條線,看着千秋。

葉郎中笑笑:“自然還記得,五日之前當我見到你時,我便已經記起來了。”

說着他拱了拱手:“多謝當日小公子的熱心。只是未想到能在這裏再遇。”

“我也沒想到。”千秋撓撓頭,“這大概就是我們之間有緣分吧。”

“千秋。”雲深不知何時已經走上前來,微眯着眼一臉和顏悅色的看着他,手臂也虛虛的環上了他的腰身,“葉郎中,這外面天寒地凍,千秋身子還未痊愈,不如先進去?”

啧,好強烈的反客為主的語氣。

千秋心中咯噔一聲,條件反射的開始反省自己——盡管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但只要雲深一露出這樣微笑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後背發涼。

葉郎中的眼神在二人之間一流轉,忍不住笑了笑:“請進……”

屋內……

葉郎中沏上一壺茶,放在兩人面前道:“你的病情特殊,我已用藥将你體內的寒氣暫時壓制,若要根除有些麻煩。因此需讓你們來我這裏住,方便随時用藥。”他一提到有關病的事情,聲音便微微沉下來,表情也很嚴肅。

雲深颔首:“多謝。葉郎中于我二人乃救命恩人,只是我們無以為報。”

“三國董奉,杏林千萬。救死扶傷乃郎中本職。”葉郎中絲毫不在意,抿了口茶。

“千秋的舊疾應當蟄伏于體內至少十載。之前也一直在喝藥吧?”葉郎中問道,“那藥固然有用,但若是喝的久了,藥效自然會慢慢流逝。”

千秋聞言臉色一苦:這不是白瞎了他喝了這麽多年的苦的要死的藥嗎!

“你一直處于比較穩定規律的環境之中,所以即使藥效沒有了,身體也不會出現什麽事情。”葉郎中緩聲道。

“但你是否越接近密江,身體就越發的不适?”

此話一出,雲深的眼睛立即刷的看過去,目光如炬。

千秋蚊子般嗯了一聲。

“還有雲公子。”葉郎中轉向雲深,“你背後的傷,今日是否換過藥了?”

雲深波瀾不驚:“還不曾……”

倒是千秋驚了起來:“傷?雲深你受傷了?”

此時祝江從外面匆匆進來:“公子,葉郎中,收拾好了。”

“二位便先去住處一看吧。”葉郎中站起來,做了個請的姿勢,并把一個小瓶子交給千秋,“上藥之事不可耽誤,留了傷疤不太好。一會兒來我這裏拿藥方。”

客房不遠,就幾步的問題,但這些都不是千秋關心的問題。

此時他正目光灼灼的盯着雲深的後背看,恨不得立刻扒了他的衣服看看他的傷。

雲深只感覺到背後灼熱的眼神,無奈的翹了翹嘴角,将上衣脫下。

後背有四道略顯猙獰的傷痕,此時一下子全部展露在千秋眼前,極具沖擊力。

“啊。”千秋的臉皺成一團,眼眶迅速紅了。他輕輕的碰了碰:“雲深,你疼不疼?”

雲深揚起嘴角,奈何身後的人看不到。他放柔了嗓音:“疼便也過去了,千秋盡管上藥,無事。”

千秋哭喪着臉:“我看着覺着疼!”

言罷,他打開瓶子,小心翼翼的将藥粉沿着傷痕灑去。千秋臉上滿是難受的表情,待終于上完了藥便連忙用白紗纏住。

他半閉着眼睛哆哆嗦嗦的繞到雲深身前,雲深看着他的表情一下便覺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來。

千秋怨怒睜眼:“你還笑!這麽疼!”

雲深接過他遞來的衣服,換上,愉悅的揚起嘴角:“好,千秋說不笑便不笑。”

兩人出了客房,葉郎中已經在等着了。看見他們出來便遞過一張紙:“這是第一段的療程需要的草藥,其中我标注了的便是我這裏仍有儲備着的,餘下的還需去鎮子上的藥館買。”

雲深接過來,只看了一眼便擡頭不經意似的看了看葉郎中,複而又低頭。

千秋也湊過來看,雲深将紙遞給他,道:“千秋可覺得眼熟?”

“嗯?什麽?”千秋掃了一遍,“不覺得啊。”

葉郎中也微微挑眉,抿唇不語,等着雲深下句。

雲深兀自道:“千秋是否覺得此字飄逸?”

經他一提醒,千秋猛地記起來了什麽點,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忽然恍然:“哦——你是說夙雨?”

“夙雨?”葉郎中的聲音忽然提高了音調,一下将兩人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他擰着眉,鄭重問,“你們認識夙雨?”

千秋不明所以的點點頭,将紙舉起來:“當然認識,你的字和他的字很像!都末尾處有那麽一絲飄逸!不過你的字就比他的要飄逸多了,當時雲深跟我說字如其人……”

葉郎中急急打斷他:“你可知他如今在何處?”

雲深眼眸微眯:“夙雨乃江湖之人,我們自然不知,不知葉郎中與夙雨是和關系?”

他話說完,葉郎中忽然沉默。

千秋愣了愣,看看雲深,後者輕輕握住他的手,示意他等一等。

沉默了許久,葉郎中忽然道:“他是我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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