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閑客此閑行(廿四)
實際上,朝廷有明文規定,被流放貶谪之人不得擅自出入貶谪地。
如今疫病肆虐,也沒什麽人來管這個。再說了,他們也根本不會想着亂跑。
在出去之前葉初陽便嚴肅叮囑,切不可用手直接觸碰病人,需時刻佩戴口罩遮住口鼻,在穿上麻布外衣方可行動。
千秋看着他的神情,在心中已經做了一道準備,可當他走出密江,踏入孟裹境內時,還是吃了一驚。
七月前,他還從這裏走過,看到不少貧困的百姓,他們即使貧困,卻仍抱有對生活的熱情,安穩的生活着。
可現如今在他眼裏的,僅剩下一派荒涼,整個孟裹縣都是死寂,令人沉重的死寂。
葉初陽沉聲說道:“此縣已感染疫病多月,百姓幾近死盡,勉強活者已經被隔離在一處。”
“那我們……”
“再出去,去江夏。”葉初陽說着,“莫說孟裹,過去的襄河,也基本如這裏的情況一樣。”
千秋閉眼不忍視。
“我們是去救命,不是游玩。”葉初陽轉身看着他們肅然說道,“因此需盡最快速度到達江夏——飛檐走壁可會?”
在場的三人都是會武功的,飛檐走壁自然不在話下。孟裹到襄河走水路雲深和千秋初時就走了五天,現在自然不能再走水路,只能靠飛檐走壁一路過臨河的懸崖峭壁,速度方才快一些。
時間便是不能耽擱,他們便迅速往襄河而去,夜了實在需要休息時,便宿于懸崖峭壁之上的崖洞內。
就這麽一路飛快的趕,居然于兩日後就到了襄河。接着葉初陽也沒讓他們多休息,直接馬不停蹄的江夏趕。
還未入江夏境,千秋便遠遠的看到江夏的城門已不似昔日熱鬧,竟是讓他覺得分外死寂沉沉。
葉初陽挽了挽藥箱,率先進入了江夏,雲深和千秋便緊随其後。
Advertisement
疫病肆虐,街道上再無人出來買賣,只剩下殘葉滿地。
他們首要做的就是去縣衙,縣令一聽是傳說中的神醫葉初陽,震驚之餘便急急忙忙的穿戴好出來迎接,只看到三人盈然站于大堂內,皆是穿着麻布外衣,戴着白布口罩遮着口鼻,叫人辨不出樣貌。
其中之一眉宇溫和而不染塵埃,一人氣質清逸孤然,一人個子稍矮些,眼睛卻明亮,不過額上兩縷劉海微微的遮了眼。
縣令頓了頓,過去作揖道:“不知三位……何人是葉神醫?”
葉初陽站出來,開門見山:“大人對境內是否染病的百姓做了記錄否?”
果然是葉初陽神醫!縣令老淚縱橫,心中念着廣為流傳的話——世道有難,初陽必現。
“做了做了,自然做了。”縣令忙說着,一邊讓人引三人坐下,一邊讓人拿出案本給葉初陽看。
葉初陽并不看,只是問道:“縣中未染病者何在?”
縣令答:“疫病除發之際未及準備,隔了些時日才知,便緊急隔離了,此時都在縣衙附近的一處區域內。”
“未染病的郎中剩多少?”
“原先十二,現剩八,都在隔離區。”
葉初陽站起:“還請大人穿成我們這樣,立即帶我去隔離區。”
縣令忙不疊點頭:“好好好……”
隔離區并不是只在一處,而是分散的,但好在都在縣衙的附近,找起來人也方便。
葉初陽聚集了八位郎中,分別給了改良後的藥方,讓他們按着這個方子抓藥。
郎中們見是葉初陽,一個個都眼睛放光,神情激動,奈何此時根本不是說什麽崇拜話的時候,便都急急的按照吩咐做事了。
他們将煮好的藥讓患病者喝了,葉初陽抿唇在一旁看着,等待患病者退燒了又親自上去把了把脈,确定了疫病未病變,方才點頭讓縣令立即讓全縣的患病者喝藥。
他們随即前往江夏的下轄三個縣中的第二個縣。
依舊是一樣的行程一樣的問話,可縣令卻怔了,澀然道:“已無郎中,最後一位趙郎中,也于三日前染了疫病,去了。”
千秋小小的啊了聲。
“不過我也寫了信告知了知府大人,請求讓幾個郎中來這裏看看。”縣令嗫嚅道,“只是多日過去,卻并未收到任何有外來郎中來這裏的消息。”
葉初陽皺眉道:“去隔離區。”
随即又轉過頭來:“藥方子你們可牢記在心?這下只怕需要我們自己動手。”
雲深是早就将藥方熟記了的,千秋在路上也已将方子背下來了,此時都說道:“嗯……”
此縣沒了郎中,染病者數量大大增加,未染病者只剩下三四百人,真是少之又少。
縣令叫了些未染病的青壯年,抓藥的抓藥,煮藥的煮藥,全都小心翼翼的忙活起來。葉初陽和雲深千秋便端着煮好的藥給患病者喝。
雲深邊說道:“縣令可知此次疫病源于何處?”
縣令戴着白布,說話并不真切:“這個确實不知道,只知道是在南方,來勢洶洶。”
南方?那麽北方姑蘇應不至這般境地吧?千秋心中思着。
便又聽縣令接着說道:“這時本不是疫病易起之際。因此一開始死了幾個人之後本官都未重視,哪知不到三日,全縣四分三之人都染了奇怪的病,病者高燒不退,出現各種反應,或是腹痛腹瀉不止,嘔吐痛疼不止,或是無藥可醫死去,本官才知是疫病。”
他沉重的說着:“疫病本官也只在小時候遇到過,當時年少,對這些并沒有多少記憶。因此知道了是疫病,本官慌亂不已,不知該作何準備,只知需要隔離。”
“哪知便是由于本官的無知和遲鈍,疫病迅速傳播。兩日後,縣內郎中染病者已經過半。”
說到此處,縣令深深的嘆了口氣,不再說了。
千秋亦抿唇不語,心中心酸。
他端着煮好的藥往一處隔離區走去,進之前檢查了白色口罩和麻布外衣,确定都遮蓋好了方才走入。
他不想看內裏究竟是如何,只扶起最近的一名尚有意識的染病者,端着藥送到他的嘴邊。
這位染病者顫抖着看了千秋一眼,千秋心中苦澀,出言安撫道:“你莫怕,我是跟着葉初陽葉神醫來的,這藥是他研制的,不會出差錯,喝下去你的病就好了。”
染病者一聽葉初陽葉神醫這六個字,瞳孔微縮,竟是忽的流出淚來,面上滿是痛苦之色。
千秋心中更加苦澀,手腕輕移,将藥喂了過去。那染病者是痛苦到了極點的,顫抖着勉力喝了,千秋便道:“你去旁邊休息會兒,待燒退了,你就好了。”
說着便把他扶過一旁的轉移區,臨走時卻被他拽住了胳膊。
千秋回頭:“怎麽了,還有哪裏不舒服?”
染病者氣若游絲:“多謝葉神醫和公子,還請葉神醫和公子一定要救我的家人!”
見他情緒激動,千秋連忙安撫道:“你放心你放心,不止你的家人,其他的百姓我們都會救。葉初陽神醫是出來救世的,你務必放心。”
藥一碗一碗的端過來,千秋便繼續端着去救其他人,不大一會兒,轉移區便多了好多人,俱是喝了藥退了燒的百姓,葉初陽依舊親自一個把脈過去,防止疫病出現其他的異變。
直至夜暮,忙碌了一整天的葉初陽問縣令:“如今還剩多少仍于染病中的百姓?”
縣令澀然,深深嘆道:“今日又死了五十人,染病者增了三人,被救助的百姓約有五百人,如今染病者還有三千人。”
千秋驚道:“怎麽還有這麽多!”
縣令嘆氣……
葉初陽揉了揉眉心:“明日再繼續,藥材可足?”
“足!足夠!”縣令連聲道,“這附近不遠就有一座山,山上正好有不少葉神醫方子上的藥,本官已命人去采了很多回來。”
“那就好……”
縣令便将他們引至縣衙內的客房,千秋終于能好好的休息一會兒了。
他今日和葉初陽一樣一刻也不曾松懈,煮藥配藥救人,他都不知重複了多少遍,此時已經十分疲憊,恨不得倒頭就睡。
睡之前自然要細致的洗一遍身子,免得自己也被傳染了。
他見雲深面色似有些蒼白,問了句:“雲深,你怎麽了?”
雲深輕抹了額上虛汗:“無事,只是覺得甚是疲乏。”
千秋一想他今天做的比自己還多,肯定更加疲累,急忙道:“那你趕緊休息吧,別等我了。”
雲深點點頭:“好,千秋快些。”
翌日……
一覺被吵醒的千秋潦草的吃了早飯,匆匆忙忙的跟去隔離區,繼續前一天的工作。
此時轉移區內已經有許多百姓退了燒,處于昏睡的狀态,葉初陽便叮囑縣令:“莫要讓他們接近隔離區,也不能吃肉食,不要到處亂走,都先叫人送回去。”
縣令連忙叫來青壯年依言辦事。
千秋接過煮好的藥,只覺得手臂酸軟,痛得很。他看了看在一旁神色不變的雲深,便也只能忍着痛,開始救人。
他正把人送去轉移區時,眼睛卻看到穿着官服的縣令走向了一邊。
他跟着看過去,只見是幾個人正在端着藥救人,他們一見到縣令便都暫時放下了手中的活,看向縣令。
縣令與他們說着什麽,千秋聽不到,只看到那幾個人似是猶豫了一瞬,為首的一個便答話。他們說了幾句,縣令便走開了。
千秋将人安頓好,返回時正好撞見縣令,只見他眉間似有喜色,便道:“大人,怎麽了?那幾個人我看着眼生,好像不是本縣的百姓啊。”
“是了是了,公子可還記得本官說的,請了外來的郎中來?那幾位便是了……”縣令道,“不過有了葉神醫,那幾位郎中便也能分擔分擔葉神醫的擔子,現在本官都讓他們去了葉神醫那兒。”
千秋點點頭,心中卻有一抹莫名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那幾個人果然從葉初陽那裏出來了,都各司其職起來,把脈的把脈,救人的救人。
千秋也無心想太多,轉身投入忙碌之中。
哪知片刻之後,那幾個人便若有若無的靠了過來,千秋直起身子,就有一個人走過來:“閣下是千秋公子?”
千秋頓時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道:“你們是楚國人!”
剛才的莫名的感覺此時在他心中大長,他退了兩步,一臉防備之色:“你們想要做什麽?”
那人仍是重複剛才的話,其餘之人卻都逼近了過來。
千秋不答:“是又如何?你們既然到了這裏,未染疫病,還不去幫着救人?”
說着也不再理他們,徑自轉身,哪知身後忽然有大動靜,他還未來得及轉身,便有一個人的影子一閃而過,為他擋下了身後的楚國人!
千秋驚異轉頭,只看到着一身月白色的雲深盈然站在他的前方,手中還端着半碗藥,他的視線緩緩移到朝他撲來的楚國人上,只見那人手中,竟是一塊遮口鼻的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