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未轉頭是夢(六)

千秋剛想呸過去,雲深早一步料到他要做什麽動作,轉眼間捏了捏他的手警示他不要亂來。

在這時候應該做的是凝聚軍心,他們剛來,的确不可攪出什麽亂子讓軍心更加動蕩。千秋只得撇了撇嘴,順從的退到雲深一側。

但是,威信是不得不樹立的,即使雲深從來不屑于逞這樣的口舌之快。

他輕輕的笑了一聲:“我們此刻就完好無損的站在沈将軍的面前。我們是否有恙,沈将軍大可看個夠。”

千秋嗤笑一聲,雲深這話,擺明了方才沈躍裝腔作勢的一句實在不高明,有廢話之嫌。

沈躍沉下臉冷哼一聲,擡了擡下巴:“那真是可惜,你們的「快活日子」已經到了頭了,來到這軍中,便再由不得雲公子整日捧卷塗墨,吟詩作畫,過逍遙的文人生活了。”

他說着,臉上已顯露輕蔑狂傲的神色,令人作嘔:“縱使雲公子是鎮國将軍又如何?本将軍,可是護國将軍!”

他口口聲聲雲公子,顯然不把雲深放在眼裏。這一來二去的竟是又吸引了一大批軍士來圍觀,沈躍難得沒有出言趕走他們,而是默認了他們的圍觀,似乎就是要當着所有人的面給雲深和千秋難堪。

“過不過得了閑雅舒适的生活,确實不勞沈将軍操心……”雲深禮貌而不失風度的笑着,“我與千秋乃是奉旨前來,自是要與我大齊的将士們同生共死,沖鋒陷陣。至于那等閑雅舒适的生活,不過又如何?”

他話一落,前來圍觀的将士突然爆發出一聲喝彩!千秋擡眼去看,只見其中有好幾個人已經激動不已,或許是原先一直待在軍中追随雲峰,聽說過雲深的士兵。

雲深繼續道:“而這鎮國護國将軍之職,比起國難,沈将軍以為哪個重要些?”

沈躍見他居然反問過來,還帶着這樣一個棘手的問題,當即臉色一暗,破口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敢不聽本将軍的命令?”

“沈将軍聽到我這麽說了麽?”雲深雲淡風輕,“不過字面意思罷了,沈将軍且放心,我二人既是奉旨而來,必然是謹遵聖旨,沈将軍以為呢?”

寥寥數語,短短的對話,卻已經讓沈躍變換了好幾個臉色。

他終于哼了一聲,一張臉極其惡毒的盯着雲深:“你,不是不屑于做官的嗎?不是自诩清高的嗎?怎麽,此刻在這種危難關頭,也想立功建德,為自己謀得好前程了?”

雲深則道:“依然是之前的問話,沈将軍以為,國難與自我,哪個更重要?國難與風骨,哪個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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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抱胸在一旁,惬意的欣賞着屢戰屢敗的沈躍,強忍着笑意裝出嚴肅的樣子,掃了一眼圍觀的士兵,只見到有的士兵看着雲深,眼中神色是認同;有的則看着沈躍,眼中的神色則是怨恨。

看來沈躍這種性格的人,果然一點也不适合待在戰場上。

就算楚國國力衰亡又如何,指不定能借着沈躍這種弱點來助自己的力量呢!

沈躍自知說不過雲深,突然抽出自己的佩劍。他的動作迅速而叫人猝不及防,劍一出鞘,還未等千秋反應過來,雲深身邊的周副将卻早就在觀察沈躍的一舉一動,猛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劍,砰的一聲替雲深擋下了這一劍。

而自始至終,雲深的身形不曾顫動一下,面色不曾變化一下,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而是巍然挺立。

沈躍怒瞪了眼周副将,手腕使力,卻依舊不能格開周副将的劍。這時,雲深忽然冷而輕聲道:“沈将軍,是想引起內讧麽?”

沈躍一下子收回了劍,周副将亦然。他冷哼一聲:“你個文人書生,來到戰場上可不是讓你紙上點兵來的。你有兩條路可走,第一,轉身,立刻滾出軍營;第二,留在這裏戰死。”

他說完就轉身,正欲走,忽然聽到雲深在背後道:“沈将軍,你忘了第三條路——留在這裏,凱旋故裏。”

說完這一句話,原本平靜下來的圍觀士兵又重新齊齊的喝起彩來。

沈躍冷冷的掃了衆人一眼,拂袖轉身走了。衆人立即噤聲,不由自主的目送着沈躍的背影離去,等到他完全消失不見了,這才沖上來将雲深團團圍住。

千秋被衆人的情緒吓了一跳,還不等他明白什麽,就已經被衆人給擠了出去。随即就聽到叽叽喳喳的崇拜的聲音——

“雲将軍,您、您剛才說的話真的是太好了!”“是啊是啊!您能來真的是太好了!那個沈躍只會奴役我們,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

“虎父無犬子,雲将軍,您的父親這麽厲害,我們相信您一定更厲害!那、那句話叫啥來着,藍出于青勝于藍?”

“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大傻個!”

千秋就站在外圍看着衆人水洩不通的圍着,聽着他們的聲音,不自覺的笑了。

大抵是剛剛的回答和處事之氣質,以及自稱時的「本将軍」與「我」,一下子就讓衆人對雲深起了好感,對之後的征戰也有着大大的好處。

他等了好一會兒,伸長了去看雲深,還是沒能看到被圍着的雲深。

豈知衆人突然一個個的向他看來,千秋一陣驚悚,看了看自己,正想問是不是自己身上有什麽或者自己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時,衆人緩緩的讓開一條路,雲深正負手站在中央,朝他微笑:“千秋,走吧。”

千秋笑起來:“嗯!”

他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停住,急道:“雲深你等等。”

語罷他立刻轉身,跑向某一處,雲深便等在原地,看着那個背影跑了一段,停在幡旗處,突然将幡旗拔了出來,然後重新插了回去,幡旗端端正正,迎風飄揚。

周副将心頭一動。

營內本只有一個主營帳,但現在雲深和千秋來了,又設了一個副營帳在一旁。千秋看了看,轉身問周副将:“這就是我們的營帳?”

周副将點頭:“這是雲将軍的,您的在一邊。”

雲深道:“不必,千秋與我一個營帳就可。”

周副将恍然道:“雲将軍與千秋将軍的感情真好!真是情同手足!”

千秋:“……”

雲深忽然笑道:“我們不止情同手足,更是情同……”

千秋猛地飛起一巴掌捂住雲深的嘴,鼓着腮幫子警告似的瞪了瞪雲深。

一旁一頭霧水的周副将:“??”所以方才是發生了什麽嗎?

千秋不待雲深說完一整句就立即捂住他的嘴,他當然知道接下來雲深要說的是「情同夫妻」,更知道雲深是不可能說出來的,但他還是頭皮一緊捂住了他的嘴。明明知道他是故意引他上鈎,他偏偏就沒辦法不上鈎。

果不其然,雲深被捂了大半張臉,只剩下一雙戲谑的眼睛好整以暇的看着千秋。然後,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千秋的掌心。

千秋被火灼燒一般迅速撤回,耳根子開始泛紅,惱怒的又瞪了眼雲深,雲深怡然收下。

他幹咳一聲,盡量忽略雲深向他投來的戲谑的眼神:“其實我想說的是,你把我們的營帳和沈躍的放這麽近,真的好嗎?”

方才的情形周副将也看了個一清二楚,他此時還根本不知雲峰的死因就是沈躍一手導演出來的,要知道了指不定早就一劍砍了他的腦袋。也因此他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麽沈躍和他們一見面火藥味就十足。

但是周副将并不是一個好奇這種事情的人,并沒有問緣由,只是沉吟道:“好像是這樣……要不然還是換一個地方吧?現在我就着人去辦。”

千秋只不過随口說說開個玩笑,沒想到周副将真的就叫人去挪他們的營帳,連忙阻止道:“不不不,不用了。”

見周副将一臉疑惑,千秋撓了撓頭:“是這樣。我們既是同處一國同處一軍,自然還是需要凝聚軍心的,這一點我想沈躍還是明白的,就算我們在這裏他也不敢鬧出些什麽來,也好撫慰軍心。”

聞他一席話,周副将肅然敬佩,點了點頭:“千秋将軍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

千秋嘻嘻的擺擺手:“是你考慮的太周到了,我們很能受苦的。你也別叫我将軍了,就叫我千秋。哎你別拒絕,叫我将軍我還是覺得挺怪的。”

周副将皺着眉頭,似乎覺得非常不妥,斟酌道:“還是叫您千秋公子吧?”

看着周副将一臉嚴肅的樣子,千秋無奈放棄:“行吧……”

日薄西山,大漠的蒼涼盡顯。

待周副将走遠之後,兩人走入營帳內。此時營帳內還只有一個床榻,也只需要一個。

裏面布置十分簡潔,除了一張桌子和一個床榻還有幾幅大一點的地圖之外,就沒有任何東西了。

雲深和千秋随遇而安,沒有任何抱怨。

雲深笑意吟吟:“方才千秋的話倒是叫我頗為訝異。”

千秋得意的一揚眉:“是不是很有大将之風?”

雲深自然是順着他:“嗯……”

千秋坐在床榻上,撐着腦袋看着坐在桌前的雲深:“雲深你知道嗎?在小的時候我就想過,将來身子好了,或許可以去謀個将軍的職位,在戰場上浴血殺敵,為國捐軀。只是我沒有想到……”

只是我沒有想到,這個願望實現了,但是為的,已經不是原來的國家了。

雲深挑眉:“身子好了?”

他頓了頓,起身走到千秋身邊坐下:“千秋小時候身子不好?”

千秋恍然驚起,這才發現自己無意當中說漏了嘴,連忙回想了自己方才有沒有別的地方說漏了,只好硬着頭皮道:“嗯,小的時候是藥罐子,一直養着,等年歲長了些才慢慢好轉。”

用過晚膳之後,軍營已經要開始進入休息了。大漠上晚的快,也冷的快,駐紮地已經點起了火。

雲深和千秋随意的洗了洗身子,直接先上榻休息,他們今日才到這裏,此時都疲憊不已,有什麽事也明天再說了。

千秋被雲深抱着,一陣陣困意上湧,卻聽雲深忽然在耳畔輕聲問:“千秋?”

他迷迷糊糊睜眼:“嗯?”

雲深捏了捏他的手:“楚國,可行?”

千秋睜了睜眼,半晌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麽,悶聲道:“應該行的。你是齊國人,我是你的人,所以我也是齊國人。”

他說這話本想緩解氣氛,雲深卻聽出了他聲音中的異常,低聲道:“不要勉強自己,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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