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未轉頭是夢(八)
大漠在別人心裏想來估計是一望無際,蒼涼無比的。但是這個地方卻不是如此,除了主戰場的确比較寬敞,一旁倒是有不少小山丘,不高不低,上面生長着雜書雜草,極好隐蔽,因此兩方的營地也是設在這些山丘的後面。
雲深帶人就是從這些小山丘上溜過去的,上去之後依稀還能聽到底下傳來的聲勢浩大的兵戈相撞的聲音。
實際上他們這樣的行為還是頗為詭異的,至少在千秋看來是這樣。底下打的正火熱,而他們居然在一旁伸手不見五指的山丘上潛行?
由于的确伸手不見五指,其他人對地形已經是非常熟悉了,也就只有千秋緊緊跟着雲深,生怕迷失在這裏。
還有一個人将士也緊緊跟在一旁,低聲跟雲深介紹着:“雲将軍,這邊過去距離楚國的營地還有些遠,要是在白天來大概就能遠遠的看清楚國營地的情形。”
說着他指了指上方:“爬上去,就可以看到了。”
雲深颔首,問道:“周圍可有巨石?”
那将士一怔:“有——雲将軍想用巨石?”
雲深停下腳步,看了看底下的戰局,此時才剛剛開戰,雙方仍然是勢均力敵。
但是若是仔細瞧瞧就能看出齊國這邊的在緩慢、緩慢的落着下風。他皺眉抿唇:“此等方法不到萬不得已自然是不會用的。”
千秋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雲深,我們去楚國營地,是要放火燒了他們的糧草嗎?”
“呃……”雲深說道,“同上……”
他直起身子,吩咐道:“精于射箭者,一部分留于此地;另一部分有力者随我上山頂。”
說着他又道:“身上可有火折子?”
那名将士一下子就知道雲深要做什麽了,吃了一驚:“将軍,這裏可是山丘!附近太多雜樹雜草,要是一下子不慎,燒起來我們也會沒命的啊!”
“你好好看清楚……”雲深沉聲,指着方才他往下看的地方,“此處樹木高大,且雜草皆伏在地上。不僅如此,此處也算是一個陡崖,只需要你們大膽一點,站在最邊緣,就絕不會引燃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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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漱月已經出鞘,轉瞬間便将這裏削了一圈,铮的回鞘。
那名将士已經單膝跪下領命,大聲道:“是!”
說着他已經轉身,喊道:“聽好,火箭!排布!注意不要引燃山火!”
說罷他又對雲深道:“将軍,我從軍已有五年了。三年前,護國将軍,也就是您的父親,也曾經在山上叫我們射火箭。不過那時我們在沒什麽草的山頂,而且還是在白天……”
說着,在黑暗之中,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雲深:“我也是個粗人,只聽說過虎父無犬子。但也不曾料到,您是如此大膽。”
他說這話乍一看以為是諷刺,但軍中人士向來沒什麽講究,說話直來直往,千秋便也聽出了他語氣之中的敬佩和驚訝。
正是樹立威信的好時候,千秋心道。
但是這方法,實在太可怕太冒險了。
随即兩撥人便分開,一撥人立刻随着雲深上山頂,另一撥人則已經站好了各自的位置。
千秋回頭去看時,他們已經在那名将士的指揮下搭好了弓箭,拿出了火折子和籠了幾圈雜草準備纏在箭頭處,有條不紊,看上去極其熟悉這種作戰方法。
他轉念一想,也的确該熟悉。畢竟雲峰也算是個比較謹慎的人,在當初他們在山頂上使用火箭時,想必雲峰已經教導過他們應該怎麽做,而且已經訓練過很多遍了,有經驗了。
此時雲深再讓他們這麽做,不僅是發揮了他們所長,更是喚起了他們的回憶,從而士氣更加高漲。
夜晚,山腰,誰也不知道這裏暗藏了一支這樣的隊伍。
山頂的路頗為難走,好在雲深時刻驅使着漱月将道路上阻路的雜樹雜草盡數除去。不多時,居然就這樣跑到了山頂上。
一到山頂,視野就寬闊了起來,千秋目力極好,居然能隐隐的看到隐藏在夜色之中的楚國營地。
雲深抿唇仔細看着底下的局勢,就在他們上山的過程中,由沈躍率領的齊國軍隊已經很明顯的落入了下風。
“可看得清楚國的營地?”
千秋眯了眯眼:“勉強能行。我記得下來。”
“那好。”雲深說着,吩咐道,“準備弓箭!”
他話落時,漱月已經出鞘,飛快的往山下飛了一圈,又飛上來。
瞬時,數支火箭猛地從山腰上飛出!從上往下看,就如一只只燃燒着的急速飛禽往楚國将士而去,壯觀不已!
同時,亦有數百支利箭從山頂上飛出來!千秋只看了一眼,便看到楚國被這突如其來的偷襲擾亂了陣腳,已經有不少人紛紛擡頭看過這邊來,穿着紅色盔甲的沈躍在月色下最好找,他看了一眼這邊,立刻又轉頭,繼續厮殺着!
號角吹起!
第二波火箭也立刻飛出,雲深立即沉聲:“撤!”
此時竟無人戀戰,聽令即撤,方才的路已經走過了一遍,所有人都記得牢牢的,迅速的撤下了山。
至山腳時,雲深也沒有讓他們停下,反而沒有整隊,直接讓所有人加入戰鬥。千秋回頭一看,竟隐隐綽綽的看到了好幾個楚國的士兵。
雲深翻身上馬,千秋亦然。他握緊了拂葉的劍柄,铮的将它拔出來,劍光流轉!
他的心跳的非常快,似乎下一刻就要跳出來。雲深在他前面亦是拔出了漱月,卻沒有立刻走,而是轉頭看他:“千秋,可不可以?”
千秋深深的吸着氣,閉眼,旋而睜開:“我可以的!”
他策馬而前,耳邊風聲獵獵,竟是像人在凄厲的哭泣。
“殿下,皇上問您功課都寫完了嗎?”
“殿下,榮夢公主說要您陪着才肯睡覺。”
“殿下,今日習武多久了?”
“殿下……”
原本目力極好的他只覺得耳邊轟鳴,胸中沉悶,更漸漸的看不清每一個士兵的樣子,看不清揮來的刀槍劍戟,看不清戰馬馳騁,也看不清一直在他身前的雲深。直至胳膊被一把大刀狠狠的砍了一下方才渾身一驚。
雲深轉過頭來,這才看到他的異狀。而千秋的身後已經有一把長槍向他猛地刺來!
漱月出手!格擋!
他失了手中武器,急于護着千秋,便沒了功夫去管自己的身後。
待身後的兩把長槍刺過去的時候千秋方才看到,拂葉出手的瞬間,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雲深的後背盔甲已經被長槍狠狠的刺穿!
與此同時,拂葉劍至,鋒利的劍刃極其準确的劃破了那兩個執着長槍的人的喉嚨!
鮮血噴濺而出。
千秋陡然睜大了眼睛,一陣恐懼湧上心頭。拂葉劍回,他重新握住,卻是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
雲深緊緊護着他,他一人既要殺敵又要護人,不知不覺間身上已經有了好幾處刀傷劍傷,可他的臉上,依舊神情淡漠。
他策馬到千秋身邊,馬不停蹄,他伸手在千秋肩頭一按。
肩頭一痛,千秋驀地回神,正好看到雲深以一敵五,有人長劍劃過了他的手臂,帶出鮮血。
“千秋,可不可以?”
似乎是誰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千秋的理智突然全部被燒掉了,握緊手中劍光流轉的拂葉,一勒缰繩,策馬往前!
胳膊,手臂,背部。不知拼殺了多久,千秋的這些地方已經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淋。而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這時,有一人策馬而前。他手持一杆紅色長槍,早就注意到了千秋,此時正好殺過來。
他看了看千秋,手腕翻動,長槍在他手上靈活如蛇,竟是竄的一聲就朝着千秋的喉部刺了過去!
千秋此時已經殺成性,手法極快的格擋下這一槍,反手就是一劍,快準狠的劃破那人的盔甲!
那人迅速一躲,卻見拂葉已經回到千秋的手中,他又仔細的看了看千秋,似乎還想再看清楚那血污之下的容顏,還未出手,拂葉就又沖着他而來,他只能使用手中的長槍格擋。
彼時,兩方的號角同時吹起,是歇戰的音調。
千秋眼前一黑,頓時沒了知覺。
齊國營地……
沈躍挑釁的攔在橫抱着千秋的雲深面前,他身上已經包紮好了,雙手抱胸,一兩步擋在了雲深面前:“喲,怎麽,就這樣的一場戰役,不行了?”
雲深擡起頭來。
他的面色陰沉而嚴肅,還染了血污,一雙眼眸射出來的冰冷和陰沉讓沈躍陡然渾身一冷,居然當即就怔在了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直愣愣的看着雲深一言不發的越過他,走往自己的營帳中。
軍醫沖進雲深的營帳,立即打開醫箱正要給雲深療傷,卻被雲深拒絕:“先給他療傷。”
待軍醫出去之後,營帳之外這才漸漸的安靜了下來,此時熹微已經出現,一場夜戰消耗了将士們的不少體力,現在大都已經進入睡眠了。雲深緩緩的落座在床畔,凝視着千秋蒼白的面容。
手刃了這麽多自己原先的國人,換作是誰,也根本不可能撐住。
他的手指輕輕的撫上他的面容,一寸一寸,輕柔的似乎是在觸摸一件珍貴至極的寶物。
仿佛是感應到有人在動,千秋的眼眯了眯,卻沒有睜開,只是突然皺起眉,呢喃道:“我不走,我不回去。”
雲深握住他的手:“好,不回去,不讓你走。”
千秋口中喃喃:“我哪裏也不去……哪裏也不去……”
他陡然拔高音調:“我叫千秋……不是楚長羨!”
雲深倏然睜眼,看着千秋。
最後一句叫的太大聲,似乎也一下把千秋給叫醒了。他慢慢的睜眼,胸膛還在劇烈的起伏着,似乎對方才做過的夢心有餘悸。
雲深見狀,俯身撩了撩千秋的額發,柔聲道:“千秋,身上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
千秋愣愣的轉過來看他,突然伸手,抱住了雲深。他的身體還在輕輕顫抖着,久久不能平靜,語無倫次的不斷呢喃:“雲深……我殺人了……好多人……”
雲深的手撫上他的背,一下一下的順着,試圖讓他好受一點,一邊溫柔應他:“嗯……”
千秋閉眼,埋入雲深懷中:“是楚國人……好多血……”
雲深輕輕安慰他:“我知……”
正待這時,有人在外面求見,是周副将。千秋被喚回了些神智,推了推雲深,後者卻沒有把他放開:“請進……”
周副将一進來還愣了愣,頓時沒想起來自己是幹嘛來的,半晌才道:“雲将軍,這一次楚國應該也是重傷,下一戰應該不會這麽快來,正好可以休整一番。”
見雲深輕輕颔首,單膝跪下,抱拳道:“這一次,多虧了您!”
雲深微微淡漠的看他一眼:“盡我職責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