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未轉頭是夢（九）
周副将出去時，千秋的神色已經好了很多，大約是已經平息下了他心中的驚濤駭浪。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小時候想象着有朝一日在戰場的拼殺浴血，原來是這麽的可怖。
他不想躺在床上，便想着出去透透氣，雲深依着他，扶他走出去。
沒想到透氣也不順，一出來沒走多遠千秋就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的沈躍就在不遠處。
他心道一聲真是晦氣，轉身就想走，沒想到沈躍老早就聽到了動靜，出聲叫住了千秋。
雲深絲毫不理，堅定的扶着千秋往前走。哪知沈躍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來，一開口就是得意的挑釁：“喲，能走了？”
千秋頓足，泠然看着他：“你究竟想做什麽？”
沈躍正欲張口，千秋又厲聲道：“國難當頭，你就是這麽對待齊國的？昨夜若是沒有我們，就憑你，能取得這樣的結果嗎？如果不是我們，你和你帶出去的将士，就又會是失敗而歸！”
他突然怒聲道：“為了一己之私，軍心就不重要了是嗎？！你以為你自己有多厲害？！不過紙上談兵，妄言而已，只是往前沖不知變通！”
千秋陡然燃起來咄咄逼人的氣勢不僅讓沈躍一驚，連雲深都沒想到。
千秋往前走兩步，指着沈躍的鼻子：“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沈躍臉色一暗，眸中射出堪稱陰毒的光芒，看着兩個人離去的背影，突然出言：“還是好好看看你們自己吧——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扶着雲深的手抓了抓他的衣袖，千秋鎮定的繼續往前，沈躍的聲音卻悠然自得的竄上來：“早在之前我就看出來，你們之間的關系，根本就不是什麽兄弟情。我猜的沒錯吧？自古分桃龍陽斷袖，可不是什麽上得了臺面的事。”
“與你何幹。”
“上不上得了臺面，關你什麽事？”千秋看沈躍沒完沒了了，幹脆轉身，一步步逼近他，“似乎與他國私下交易，謀殺前護國将軍，假意的衛秦西南之戰，假公濟私，收受賄賂，結黨營私，與皇上的妃子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這些，也不是什麽能上得了臺面的事吧？沈将軍？”
當千秋說出「謀殺前護國将軍」一句時，沈躍的臉色驀地一變，豈是頓時落了三分，直到聽到最後一句時，他的臉色一白，惱羞成怒厲聲道：“你敢誣陷本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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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誣陷你自己心裏清楚！”千秋占了上風，卻也不想跟他說太多，“我既然敢說出來，那就證明了我至少握住了你不少把柄！”
雲深趁勢扶他往回走，千秋出了一口惡氣，連步子都輕松了起來，碰碰雲深：“剛才我厲害嗎？”
雲深施施然附和：“千秋自然是厲害。”
“就知道他肯定會沖上來對我們指手畫腳。”千秋語氣中不無得意，“他那種人，肯定對昨夜我們的行為不屑一顧，也不知道是誰救的他。什麽不像個将軍，什麽懦弱，肯定是他用來評判我們的詞語，呸！戰場上，用得着什麽逞英雄嗎？只要能取得勝利，什麽方法都可以啊！”
話音一落，楚國那邊又傳來尖利的號角聲！
“怎麽回事！？”
待二人匆匆換好裝束，周副将已經集結好了将士，就等着準備開戰的號令了。
此時兩方還未開戰，千秋便已經聽到了不少的抱怨，都是在驚訝為什麽這麽快楚國又開始開戰。周副将沉聲道：“或許，他們的援兵到了。”
千秋道：“我們的援兵呢？”
周副将皺眉：“還在路上，估計還需三日才能到達。”
他展眸看了看：“如今軍中死的死傷的傷，能上戰場的只怕只剩下不到兩萬人——或許還高估了。”
千秋悚然一驚：“兩萬？！”
沈躍的臉色也不太好看，掃了他們一眼：“你們如今重傷，就不必上什麽戰場了，省的死了給軍隊添麻煩拖後腿！”
或許是剛才兩方交了底，沈躍說話也不敢太放肆。“也別再去什麽半山腰上，此時是白天，沒有夜色給你們隐蔽！”說着，他缰繩一拽，一馬當先躍了出去。
千秋轉向雲深，他知道由于品級不同，在軍中都有些特殊的規定。
比如幾乎每一場戰争都需要護國将軍參戰，鎮國将軍若是重傷，不必每場都去。
雲深細細的看着千秋，果不其然，要求他先休息，養養傷。
他自己則找了幅地圖研究地形去了。千秋休息無聊了，就起身去桌邊畫下楚國大致營地排布。
只是才剛畫完落筆，楚國歇戰的號角又吹了起來。
此時，距離他們到達營地，已經四天了。沈躍很快就率兵歸來，臉色陰沉，滿臉晦氣，馬鞭一揚：“楚國這群蠻夷究竟想做什麽？！”
他猛一轉身，沖着周副将的破口大罵：“你方才為什麽攔着本将軍？楚國歇戰就歇戰，我們趁勢追擊不好嗎？！”
周副将道：“沈将軍，将士們歷經一場夜戰，傷亡不少，楚國的援兵還不知情況，既然他們主動歇戰，我們自然……”
“我們歷經一場夜戰，難道他們不是嗎？！”沈躍根本聽不進周副将的話，“就這麽一點傷就扛不住了？！”
周副将沉聲道：“沈将軍，将士們之前已經打了一場五天五夜的戰役，傷勢慘重。此時應該做的就是好好休整，養足體力！”
沈躍憤怒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甩袖而去：“懦夫！”
“周副将……”千秋急忙走上，“将士們如今都在營地裏吧？我之前跟葉初陽葉神醫學過一些醫術，想來能用得上，你帶我過去吧。”
路途之中，周副将也順便跟他說了說戰場上的情況。起先他的确是堅定的認為楚國是不會這麽快開戰的。
畢竟常年跟楚國交手，對對方的套路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算楚國皇帝禦駕親征，也好歹交手過幾個月，不會不清楚楚國開戰的規律。
但是偏偏，他就沒有想到，打完一場夜戰的楚國，被火燒了一身的楚國，居然就這麽開戰了！
不僅如此，等他和沈躍率領着幾衆将士沖上戰場時，驚訝的發現楚國的将士們士氣高昂的有點不正常。
他還以為接下來的是一場難以啃下的硬戰，卻不曾料到沒過多久楚國就吹響了歇戰的號角。
殺紅了眼的沈躍還想要繼續往前，他考慮到疲憊的将士只能一咬牙把沈躍往回拖。
“我預料楚國開戰歇戰，常常都不會出什麽差錯……”周副将停下腳步，指了指裏面，示意千秋裏面就是傷殘的将士。
千秋舉步，率先走了進去，周副将便緊随其後，“未承想這一次開戰開的如此快，這倒也算了，歇戰也歇的如此快！”
這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按照周副将所說，楚國将士士氣高昂，面對着疲憊的齊國将士，不趁着這時候好好的打一打，卻偏偏歇戰了。
千秋并未多想，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傷勢慘重的将士吸引了，連忙和軍醫一起投身于救助之中。
好在他這個半吊子吊的還行，倒是也沒有添什麽麻煩，更是增加了他的影響力。
恰巧的是，在千秋感到一絲疲憊之時，雲深就從外邊回來了。他掃了一眼周副将，示意他來營帳中。
千秋正好拿出自己畫好的那張地圖：“雲深，周副将，這是楚國營地的地圖。”
他的手點着西邊：“西邊，大抵是楚國的糧草營，北邊是主營帳，南邊是将士們的營帳，東南是武器營。”
頓了頓又補充道：“當時看的并不真切，再加上一些推測，就是這樣了。”
周副将的神情陡然不對了起來，雙眼緊緊盯着千秋手中的地圖，激動的把它接了過來，轉而又慮道：“沈将軍不允許我們做這等……「不丈夫」的策略。”
千秋翻了個白眼，既好氣又好笑：“他不讓你們這麽做你們就不做嗎？周副将，你的确很有雄才偉略，但是你就是太聽話了。”
周副将臉上難得一滞，口型嗫嗫似乎就要開口，就見雲深揉了一把千秋的腦袋，指着另一幅地形圖，說道：“附近西邊的山丘，溝壑縱橫，可曾去過？”
“自來此，沒有去過。”周副将指了指他們如今營地的位置之前，“之前倒是一直在這兒，不過現在已經退到這裏來了。”
要是搞不好，有朝一日指不定就退到姑蘇去了。
雲深将地圖一攏：“做好準備，轉移陣地。”
“什麽？！”周副将和千秋同時睜大了眼睛，異口同聲，訝然不已。
周副将果真是聽從命令的副将，當即沒有再提出其他的問題，不知是他明白雲深的用意，還是以前就去過類似的地方，“沈将軍怎麽辦？”
雲深言簡意赅：“打暈了，帶過去。”
千秋和周副将：“……”
千秋幹咳道：“咳，周副将，這個艱巨而繁重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若是過去打暈了他，待他醒來，不必楚國開戰，我們內部估計就能打起來。”
于是周副将默默地轉身，撩開簾帳，走了出去。此時已經日暮，要轉移陣地自然是沒有這麽快開始。
千秋轉身，坐在床榻上，自覺地等着雲深跟他解釋。果不其然，待周副将的腳步聲隐去之後，雲深便轉了身，也在他一側坐下。
“方才那山丘我去看過，上面淺淺的溝壑不少，極易隐蔽，極易守住。雖說地形不大好，但若是想要在人數為劣的情況之下取勝，只能選擇如此易守難攻之地，亦能契合他們的長處。”
雲深淺淺道，“今日一戰我亦盡數看到了，楚國此次進攻，實是令人捉摸不透。”
千秋來了興致，撐着兩條胳膊蹭到雲深身邊，追問“怎麽不透？”
雲深答：“像是在打，卻又不像在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