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未轉頭是夢(廿一)
齊國都城,姑蘇,子時。
此時深夜,姑蘇境內已經過了宵禁的時候,街道上沒有任何人來往,整個城市都陷入了安谧的沉睡之中。
兩道黑影一閃而過,快的叫人辨不清真假,看那兩個黑影去往的方向,似乎正是近日突感風寒卧病在床的曾樞密使的府上。
果不其然,兩道影子悄無聲息的停在了曾府門前,其中一名佩劍的黑影子率先動作敏捷的越過了牆,消失在曾府內。
而另一道影子則隐入黑暗之中,似乎是要望風,并不參與裏面的事情。
等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原來進去的那道影子便又悄無聲息的出來了,隐入黑暗中的影子立刻迎了上去。
兩個人默契的一語不發,提氣禦風輕飄飄的離開了曾府,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曾府門口寂寂,似乎方才……根本沒有人來過。
兩道影子一直到一所樸素的宅邸前才停下,那宅邸上寫着兩個端正的大字——雲府。
“公子……”祝江取出懷中白淨的手帕,邊步入雲府內邊遞給雲深,“擦擦吧……”
雲深嗯了一聲,接過來。他身着玄黑色便服,佩着一把冰藍色的漱月劍,經過方才的一陣跑步發梢都沒有淩亂的樣子,仍然是端端正正的。
他抽出漱月劍,将手中的手帕沿着劍刃抹了抹,頓時那手帕便有了一道血紅色的痕跡。
祝江在一旁看着,也只能在心中嘆氣,說道:“公子,你手上還有點。”
雲深聞言,展開手掌,果然看到手掌真有一道細細的血痕。不過即便它再怎麽不易察覺,終究也還是血跡。
祝江心情難受,半晌不語。卻聽雲深說道:“如今幾時了?”
祝江說道:“子時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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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又道:“今日已經是十月了,公子。”
距離少爺離開,也有三個月了。
“千秋如何?”雲深一邊往書房去,一邊将漱月劍交給祝江。
祝江低頭,抱着漱月劍,将自己今天打探到的楚國的情況全部告之:“嗯,靖王爺說楚國那邊似乎是有了皇子攝政,公主已經不再監國。而楚長羨之名也早已在楚國傳遍了,本來楚民是不怎麽認可楚長羨的,但是最近楚國幾地發生的天災都被處理的極好,民衆便也漸漸的沒了怨言,轉而開始期待楚長羨即位。”
說到即位二字,雲深眉頭輕蹙。
祝江察覺到雲深異狀:“公子?”
“無事。”雲深說道,“榮夢公主有意交還手中權力,千秋在楚國勢單力薄,自然是不得不接下這份權力的。”
“可是……”祝江猶猶豫豫,“可是公子,你就真信少爺他一定會回來的嗎?你以前不是說,人所處的位置越高,他的野心就會越大嗎?”
雲深毫不猶豫篤定道:“我信……”
頓了頓,雲深挑眉,睨着祝江:“你認為他有何野心?”
祝江莫名心中咯噔一聲,讪讪道:“少爺不日或許就會登基成楚皇,擁楚國江山,享榮華富貴,只怕很少有人能抵擋這樣的誘惑吧?”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也弱下去了,帶着深深的不肯定。
雲深推門,言簡意赅:“他便是那極少人當中的一個。”
「啪」,門被關上。
傳到齊國的傳言的确不錯,千秋的确被逼着攝政了,楚雪意本來是想讓他攝政三日就立即登基,最終還是顧慮到進展實在太快,人心不能向,因此這才饒過了千秋一命,說是再擇良日登基。
說的是再擇,在千秋聽來卻是一個極危險的訊息。
這難保哪一天不會告訴他明日登基做好準備什麽的,到時候他逃出去的概率又更加小了,這還得了!
想到這裏,千秋握着筆的手狠狠往下一戳,随即就倒吸着涼氣驚叫了一聲連連把筆和奏折分開,卻還是看到這本不知道是誰呈上來的奏折上被他戳出來了一個巨大的朱紅色的印記。
千秋表情複雜,想起今天早上他被逼着卯時起床來上朝,昏昏欲睡時聽見有人說雲深的名字。
頓時就醒來了,于是這才知道是他思念過度居然在奏折上寫了雲深的名字,直把那位耿直的大臣氣的鼻孔噴氣。
千秋能怎麽辦他也很絕望啊!
如今他的演技是越發的好了,明明已經是思之如狂徹夜難眠,第二天也仍然能夠若無其事的裝作已經認命般的上朝批奏折,跟着楚慎之游洛陽。
有時候游洛陽之時還會和楚從之一起來,千秋看着這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就頭大,根本就分不清楚。
幸而楚從之說起話來還是喜歡抱着手,動作自然流暢;楚慎之學的就有些僵硬了。
千秋道:“楚從之,我要是走了,這楚國還是由公主監國麽?”
楚從之抱手挑眉:“殿下舍不得了?”
“這倒不是……”千秋嘆了口氣,“我在齊國那邊也有一個妹妹,所以覺得不想對不起她。”
楚從之沉默。
“要不然這樣吧,我看你最近上的幾次折子,才能似乎比我要好上許多,然後應對那些災難也比我有經驗的多……”
“殿下……”楚從之出言,及時打斷了他的話,“此事不可亂說。”
千秋笑笑,眼神意外閃着堅決的光芒:“我沒有亂講,如今這裏也沒別人。我看得出你是能當重任之人,也是楚國皇室。而且,我可不信你就沒有一點野心。”
農忙之末,在他的幾次诏令之下楚國算是得到了安定,漸漸起來的認可和贊同千秋也略有耳聞。
甚至是他跟着楚慎之出去的時候都會有人上來跟他膽膽怯怯的打一聲招呼,稱呼一聲殿下。
不過話說回來,估計是小時候出生在楚國,千秋在楚慎之的帶領下只走了兩遍洛陽就記住了這裏的路線,甚至能拿着地圖跟每一條街對上;
而更讓他驚喜的是浮梁,這個女孩子果然機靈極了,得知千秋想要離開楚國回齊國,也不問為什麽,三天兩頭自請出外幫他「購置物品」,實則就是去晗親王府,進而打探到了回齊國的幾條路線。
而藏書殿裏的地圖也由浮梁夾帶回來了,千秋便也在浮梁和楚慎之的教導之下一邊死記硬背一邊克服路癡的毛病。
連續好幾日下來,洛陽之外的幾個縣的路居然被他記得清清楚楚了,那麽逃出去的難度往哪邊走的難度驟降。
即便如此,千秋卻還是覺得自己在隐忍着什麽。
他似乎是在等待一個契機,一個逃出去的契機。
只是沒想到這個契機很快就來了——
楚從之要出門去洛陽之外的郴州處理事情,正好可以捎上他。
——
千秋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拿,身旁跟着朔谟。楚從之牽來馬匹:“殿下……”
他看了一眼千秋,千秋也同樣看了一眼他,接過缰繩。眼神中有什麽含義自是不必多說。
三個人便策馬往洛陽城外走去,先進入的是颍州。颍州不大,由于千秋這個路癡,楚從之便帶領着千秋和朔谟一路外颍州城外走,千秋策馬跟在楚從之後面,走着走着忽然發現楚從之帶的路十分熟悉。
正是之前楚慎之和浮梁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牢記的路!
看着旁邊的景物,千秋心中死記硬背下來的地圖竟然逐漸的明亮了起來,仿佛有什麽流光一般沿着心中地圖的路徑一路點燃,将整個颍州照的亮亮堂堂。
不光如此,郴州,崇州,廣縣……一路直達齊國邊境的地圖也都柳暗花明一般清楚的不得了!
千秋眼神亮亮閃閃,心中大喜又不敢表露的太過,只得強忍着心中的喜悅故作鎮定。
只要進入郴州,把朔谟給打暈了丢給楚從之,他就能走了!
郴州境內。這裏是與齊國江夏齊名的城市,境內往來多為商人,貿易活動頻繁,各種中轉驿站随處可見,楚從之到這裏來就是為了整治一下這裏壟斷了大部分商貿的商人。
千秋無心去看,一路策馬停在一家小飯館外:“此時已經是日暮了,既然到了郴州,就不必這麽着急趕路了吧?”
楚從之冷漠的一口否決:“不行殿下,很急。”
千秋腮幫子鼓起來看了眼朔谟,後者立即站了出來:“晗親王,殿下累了,就休息一會兒也無妨。”
說完不等楚從之,轉了身往裏面走。千秋樂呵呵的跟上,楚從之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跟上。
朔谟一路向前,小二熱情的迎了上來,朔谟正要說話突然後頸一痛,眼前一黑,暈過去之前耳畔有人說話:“朔谟,對不起。”
打暈人之後,千秋臉上樂呵呵的神情立刻變成嚴肅凝重,手上的動作迅速加快,從朔谟身上掏出錢袋子,楚從之在旁邊既不阻止也不幫忙:“決定了?”
千秋急的似乎連說話都來不及,把人丢給楚從之:“決定了……”
他翻身上馬,馬鞭高高揚起,一鞭子抽下去:“駕!”
太陽西沉,很快就入夜,辨路的難度更增一層。千秋沉下心來一刻不停。
疾風獵獵,翻動他的衣袍。
千秋眼角微微一斜,策馬的速度加快。事實上,他感覺到身後有好幾個人一直在跟着他已經有不短的時間了。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抓他回去的。
而此時,身後似乎有破空的聲音傳來,千秋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身下的馬匹猛地跪了下去!
千秋頓時從馬背上飛起,不顧一切的迅速往前跑!他看也不看路,只道先甩了這幾個人再說!
奈何他一人根本甩不開身後五人,這才拐過三道彎千秋便被包圍着不得不停下腳步。
其中有一人道:“殿下,跟我們回去吧。”
千秋睜着眼睛,眸光肅殺:“不!”
那人道:“公主說了,若是您執意不回去,屬下只能動手。”
“你當我身上什麽都沒有?”
袖中短劍被猛地抽出,千秋身法一閃,那包圍他的五人也迅速圍了上來!
許是逃跑的念頭強烈非常,千秋身法瞬移極快,竟然在五人中絲毫沒有落入下風的意思。這幾個人似乎也不敢真傷了千秋,只是在不停道:“殿下!”
短劍已染鮮血,千秋以一敵五,居然從中破開了包圍圈!
他不會戀戰,迅速往破開的地方飛快的過去!眼見得千秋就要逃走了,那人一咬牙,手中長劍迅速追了上去,猛地劃開了千秋皮膚!
千秋吃痛,但仍然繼續往前。
見有人開了頭,其他四人也顧不得了,紛紛上前繼續與千秋糾纏。
這一次,他們卻是真的帶了傷意。不多時,千秋身上就滿是被劍刃破開的血痕,只傷到表面,未傷及內裏。
不遠處傳來百姓的叫喊聲,似乎是已經發現了這裏的情況。
那人咬牙,頓住身形,手中的長劍猛地刺入千秋的脊背。
千秋體力不支,終于倒了下去。
再次醒來時,人已經回到了思政殿,朔谟和浮梁正在床畔守着。
見他睜眼,浮梁欣喜的上去把他扶起來,千秋被她攙扶着,一語不發掙紮着要往外走。
朔谟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就聽到楚雪意從屏風處繞了出來:“皇兄,安心養傷吧,你已被軟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