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未轉頭是夢(廿五)

廣平郡,兩國交界處,也是把守最為嚴密的地方。

到了此地,就是千秋獨行了,好在之前最後一次對付那些追兵的時候下了大力氣,讓他們一時追不上來,給了千秋逃跑的時間。

盡管他們每個人也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些傷,但因為白景和齊北折的有意保護,千秋身上的傷根本算不上什麽。

路口處,就要分道揚镳了。

齊北折拍了拍他的肩:“走吧,祝你成功。”

千秋笑笑:“必須要成功。”

他頓了頓,看着這兩個人說道:“以後我還會見到你們嗎?”

“當然見得到,又不是就此待在楚國不回去了……”齊北折立刻一副理所當然藐視蒼生的樣子,“你也別忘了本王爺是什麽身份,怎可能一輩子待在這裏。”他看到千秋微微斜向白景,便道:“好了別想這麽多了,齊國見。”

千秋右手中指和食指并起來,放在眉梢處,朝齊北折一比:“齊國見……”

語罷,他獨身一人往南而去,齊北折默默的看了會兒他的背影,帶着笑容望向白景。

白景略一颔首,竟垂眸淺笑,二人策馬向北邊去。

夕陽打在三個人的身上,拉出三道距離越來越遠的影子。

在到達廣平郡之前齊北折他們就給千秋看過詳細的地圖,千秋統統記住了,也會走。

只要在宵禁之前走過廣平郡,就能到齊國邊界了!

愈是往南走,千秋的心情就愈加激動,他加快速度一路往前走,恨不得現在就出了這廣平郡,出了這楚國,到達齊國,到達他心心念念的人的身邊。

日暮時分逐漸要到達,因為廣平郡是邊界,因此廣平郡的宵禁時間要早得多,千秋正揚起馬鞭想要再一次的加速的時候,猛地聽到身後一陣聲音朝他襲來,他心中咯噔一聲掉頭去看,居然又是一群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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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猝然睜大眼睛,緊緊抿着唇繼續往前狂奔。

千秋在心中不斷的讓自己鎮定下來,這一波追兵肯定不是朝廷派來的,可以肯定的是有誰看到了他的面貌,然後去找了郡守,而郡守一聽他在這裏,立刻就派人來抓捕他了。

身後大概有五六個人,大是打得過的。千秋腰間有一把長劍,是臨走時齊北折給他防身用的。他暗罵一聲,心說總不會這把劍剛到手就要沾血了吧?

正在飛速往前走的時候,千秋聽到身後有人喊話:“殿下!殿下你停停!”

停什麽停啊!現在誰理你誰就是狗!千秋于是更加快馬加鞭,一刻不停的飛快的往前,不一會兒真的把身後的五六個給甩開了一段距離。

他吸取以前的教訓不曾放松,仍然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哪知旁邊路口突然竄出一個人來,千秋立即拉住缰繩,馬匹叫起來,前面雙蹄擡起,一下躍了過去。

千秋出了身冷汗,牽着馬轉身看剛才竄出來的人,那是一個頑皮的小男孩,經過剛才的驚險一幕已經吓傻了,呆呆愣愣的癱坐在地上看着千秋,一雙眼睛滿是不可言說的驚恐。

見狀,千秋先是擔憂的看了眼身後的追兵,确定他們一時半會兒還趕不上來的時候,這才把目光轉向了癱坐在地上的小男孩,猶豫着要不要下馬去安慰一下。

豈知,那小男孩注意到千秋看過來的眼神,立即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後知後覺的大哭了起來,哭的極其激烈,撕心裂肺。

千秋更加不知所措。

一旁有婦人沖上來,一把搶過癱坐在地上大哭的小男孩,抱在懷裏,先是罵了句:“怎麽又哭了?是不是又做了什麽事?啊?!”

千秋心中心虛,出言道:“那個,大娘,對不起啊,是我方才騎馬騎得太快,差一點撞上了孩子,對不住,真是對不住。”

說罷,他又看了看那些追兵,目力極好的他已經能看到他們清楚的輪廓了,而且他們還加了幾個人。

千秋心中愈加焦急。

婦人道:“沒事沒事,公子,肯定是小寶先不小心竄出去的吧?他以前就常常這麽做,不長教訓!您若是有事兒您先走。”

千秋勒緊了缰繩:“請問除了城門,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出廣平郡去齊國的?”

婦人一怔,但還是答了:“公子往南走,西南方是城門,東南方是一座山崖,崖後就是上一次齊楚大戰的戰場之一,公子要是不嫌爬山麻煩,可以試試那條路。”

聞言,千秋連一個好字都說不出來,轉身就跑。

他心中無比清楚,現在他身後有追兵,就證明了城門那邊估計是走不通了。

而他若是現在不走,無論宿在客棧還是百姓家,都只會是夜長夢多,所以今日,他必須逃出去,無論哪一條路。

驀地,他的前面再次出現幾個人,千秋瞳孔微縮,一直按在劍鞘上的左手一個使力,長劍出鞘。

他右手勒住缰繩一個絕佳的回旋,握劍的左手幾個漂亮的翻轉,劍刃便附上了紅色,那幾個人竟是被一劍封喉。

千秋面色不改,收劍入鞘,一刻不停的往前沖。

他已經感覺到了身後越來越多的追兵。

饒是如此,他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感受到恐懼和驚慌,反而是更加的沉靜鎮定。

而此時,已經日暮。

那座山就在面前,千秋在途中繞了幾個彎,盡力把身後的一群人給暫時甩開。

他翻身下馬,顧不得抹去自己額頭上的汗,就這麽往山腳下跑去。身後的馬嘶鳴一聲,竟然也不兀自跑開,就這麽立在原地看他。

只要翻越這座山,就能回去了!

千秋不敢松懈,即使他已經感到了一絲疲累,但每每想到雲深他就又會重新充滿力量。

山林裏雜樹亂草叢生,千秋雖是能識得地圖認得街道了,但是這山林确實不行。

他自進入山林之後便失去了方向,又是臨近夜幕,他不得不被迫放緩速度做一些只有自己看得懂的臨時标記。

還沒行至半山腰,千秋就聽到底下傳來了大規模的人上山的聲音,他咬牙,直接放棄做标記,沒命的往前跑去。

他已是精疲力竭,身後跟着的,卻是百人追軍。

沒過多久,就開始有人發現他,并迅速傳至各人耳中。千秋不得不停下來,手中長劍出鞘,和那幾個包圍上來的人打鬥。

只是他勢單力薄,對方發現他的人逐漸增多,千秋也逐漸感到力不從心。

他終于感到了一絲恐慌。

千秋咬緊牙關,手中出劍更加淩厲,招招都是殺意。

決不可讓這麽多日的努力毀于此時!!

但是逐漸圍上來的追兵卻讓他的心一點點的沉下去,他大吼一聲,一劍傳入一人的心髒,自己的手臂卻被狠狠的劃了一劍。

這一劍幾乎是傷到了骨頭裏,千秋呼吸微微一滞,膝蓋下頓時又被人劃了一劍。

他一個吃痛幾乎站不住,內心恐慌愈甚。眼見着天色越來越暗,千秋幾乎看不清面貌,他踉跄了一下,以為自己就此要被擒住了。

正在此時,在他周圍忽然出現一個人,那人臉上蒙着黑布,手執一把綠色的劍,身法雖不敏捷,但卻是一下子殺退了好幾個人。

千秋一怔,也來不及去看那人是誰,只是咬着牙告訴自己不能放棄,繼續沖上去殺。

兩個人合力,中途不曾有任何交流,但配合的很好,竟然很快便将一部分追兵給殺盡了。

那人收劍入鞘,一把抓住千秋的手腕就往前沖去,力道非常大,直把千秋給拖到了一處,暫時甩開了追兵。

夜晚的山林,千秋看不清這個幫助他的人,等到停下來的時候才道:“多謝!”

那人不語,只是靜靜的看着他。千秋心中覺得奇怪,但礙于自己已經累得不行了,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抓緊時間休息。

倏地,那人強勢的把千秋手中的長劍奪了過去,把自己手中的劍給了千秋。

千秋:“你?!”

但是劍柄觸手的一瞬間,千秋便猝然睜眼——這不正是拂葉劍麽!

他猛地擡頭:“你是?!”

那人緩緩的拉下蒙在臉上的黑布,低聲道:“殿下……”

千秋一下沒了聲,不敢置信的望着面前的人。

是朔谟……

兩個人無言,千秋是不知道該如何講出自己的震驚,朔谟是低頭不言。

此時,朔谟忽然聽到一陣追兵上來的聲音,他一下子屏住呼吸,猛地推了千秋一把:“殿下走!”

千秋反手拉着他:“你要做什麽?”

朔谟長劍出鞘,道:“殿下,朔谟不可能跟您去齊國。之前的事朔谟和公主的确有不當之處,您千萬別怪罪朔谟,更不要怨恨公主。朔谟的确想您回來,但自始至終,朔谟都只是想您活的更好罷了。”

說罷,他撕開黑布,随意理了下發,千秋這才發現他的發飾和自己的一致,當下就隐隐察覺出他要做什麽,道:“朔谟,你回來!”

但是朔谟已經沖了過去:“殿下!走!”

兵戈相向,刺耳的聲音不斷的傳入他的耳廓,千秋咬牙,不忍再看,往南走去。

一個往北,一個往南;一個迎敵,一個逃亡。

千秋往前跑時,還是沒有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正好看到朔谟倒了下去,五把長劍從他的身上一齊抽出。

“殿下說的這是什麽話,朔谟的命都是您救回來的,自然是殿下這一邊的。”

那劍上染血。

“殿下,是不是您在齊國過的更好?”

朔谟倒了下去,對着的是自己的方向,似乎做了一個「快走」的口型。

“朔谟的确想您回來,但自始至終,朔谟都只是想您活的更好罷了。”

以致許久眼淚終于頃刻間決堤,他瘋了一般,拂葉劍出鞘,沖了過去。

噼裏啪啦……

仿佛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楚長羨站在洛陽的街道上,懷裏抱着一只小小的兔子,停在原地膽怯而怔怔的看着前面正在被人痛罵的小乞丐。

他緊了緊懷裏的兔子,走上前去,擋在那小乞丐的身前,道:“別再說了!”

那人罵的正歡,眼見得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孩子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正要一起罵,卻見這個小孩子從袖中取出了一塊玉佩,光澤好看的要命。

雖然看不清上面刻的是什麽字,但是南陽玉那人是絕對知道的,當即臉色大變,轉身走了。

楚長羨轉過來,看着小乞丐,猶豫着開口:“喂,你,沒事了,你、你回家吧。”

小乞丐淚眼婆娑的擡起頭來:“我、我沒有家了。”

楚長羨猶豫一瞬,道:“那你願意跟着我嗎?如果願意的話那你放心,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那是他和朔谟的初見,從此楚長羨便得到了一個忠心護主的朔谟。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到千秋稍稍清醒時,人已經全部被他殺盡了,拂葉劍身全是鮮血。

他忙不疊的回去,停在朔谟的旁邊,蹲下來,伸出手,顫抖着碰了碰他的鼻息。

已經沒了……

千秋閉眼,道:“朔谟,對不起,我不怪你。”

他抓緊拂葉劍,不再停留,繼續往前沖。

越來越南,他身上有傷跑得不快,很快就聽到身後又傳來一陣陣的聲音。

山崖就在眼前,卻是耳邊呼嘯,千秋拼力一躲,卻仍然被箭劃傷。

他猝然轉身,看到的是一大群追兵。

他們相距不遠不近,只不過一邊是一個人,一邊是一群人。

“殿下,莫怪!”

千秋身體疼得要命,再無法躲,一支利箭便猛地射入了他的前胸處。

他眼前一黑,将倒不倒。

傷口很疼,但是更疼的是心。

大抵,絕望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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